他亦隨之而去。

    走在前頭的少年把那劍遞到小姑娘面前，道：“既是你jiejie的，你趕緊放回去，不然被她知道了，回頭又來找我麻煩。”

    那小姑娘笑起來稚氣未脫，連少女都稱不上，名副其實還是個小女孩，接了劍，笑嘻嘻道：“知道啦！大不了下回她找你麻煩，我?guī)湍阏f幾句話?！?/br>
    那少年揮揮手，作敬謝不敏狀。

    小女孩拔出手中劍預備仔細看了看，還不及細看，只見一道流光閃過，那劍已化光消失不見。

    她一驚，抬頭四顧。

    “你們幾個在這里烹茶論劍，倒很是快活?！蹦堑缆曇敉祥L了調(diào)子，意在言外，聞?wù)叨悸牫隽似渲械牟粷M和諷刺。

    他循聲回過頭去，便見有一著藕色衣裙的殊麗少女持劍站在不遠處涼涼看著他們。她手上的劍便就是方才消失那柄。

    坐在亭中的白衣少年忙起身打圓場：“茶方煮好，大殿下來的正是時候?！闭f罷，他讓出了自己的位子。

    那紅衣小姑娘撓了撓頭，乖巧地叫了一聲：“阿姐?！?/br>
    少女持劍慢慢走了過來，坦然坐在方才白衣少年坐的位子上，把劍放下，妙目掃了掃站著的幾人，涼涼道：“還站著做什么？需我請你們？”

    被掃射的幾人便各自摸著鼻子選了位子坐下。

    那少女先瞅了一眼已煮好的茶，看了她meimei一眼，道：“師父才教的手藝，就來顯擺，也不怕丟人?！?/br>
    那meimei便道：“師父也說業(yè)精于勤荒于嬉，我要時時練習，方才有所成嘛。且我在自己家里，便是丟臉也沒什么?！?/br>
    方才打圓場的白衣少年道：“帝師的云衍茶乃是一絕，兩位殿下盡得真?zhèn)?，今日我等可是有口福了?！?/br>
    那少女“嘖”了一聲，話鋒一轉(zhuǎn)，道：“方才哪個對這把劍意見很大，不若指教一下?！?/br>
    眾人皆不言，不知她要怎么個指教法，一時只覺亭中寂寂，唯聽得煎茶之聲。

    見一個個都不說話，那少女便冷笑一聲：“想喝云衍茶，沒有誠意怎么行？”

    好好一樁品茶論劍的逸事，被她這么一說，便很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味。

    這回是那小姑娘打破局面，只見她轉(zhuǎn)著蒲葵扇，眼睛滴溜溜轉(zhuǎn)，指了指他和先前還劍那少年，笑嘻嘻道：“他倆都說了這劍鋒芒太盛的弊病，我聽說九黎族人擅長鑄劍煉器，這里正好有行家在，阿姐這茶就當拜師學藝了?！?/br>
    出身九黎族的少年便抬了抬眼皮，看了那少女一眼，硬邦邦道：“不敢?！?/br>
    那少女也被她meimei氣樂了，沖她道：“你倒是挺敢想。”

    怕場面繼續(xù)僵持，他看了看場中沸騰不已的茶水，提醒道：“這茶已沸了些時候了?！?/br>
    少女瞅了一眼茶水，道：“我不接爛攤子，誰煮的誰分茶便是?！?/br>
    小女孩做了個鬼臉，息了火撤了茶爐，拎起茶壺，堪堪給在場每一人倒了半杯茶。那茶水色澤鮮亮，看了不禁讓人口齒生津。

    他也隨大流喝了一口，只覺方入口微有些澀意，后又轉(zhuǎn)為醇厚的甘甜之味。

    白衣少年開口贊道：“先前自帝師處喝過一回，念念不忘。小殿下這道茶，已得了帝師七八分精髓?！?/br>
    小女孩難得謙虛道：“云衍茶第一道只是尋常，第二道才是得了天地造化的。我已獻過丑，第二道便由我阿姐來給大家開開眼?！?/br>
    她jiejie聽了她的話，瞥了她一眼，道：“你倒是會慷他人之慨?！?/br>
    卻也未直接拒絕。

    小姑娘被她阿姐說了一句，還是笑著，還像模像樣做了個手勢，道：“阿姐，請?！?/br>
    只見那少女右手伸出二指往天上一指，裁了天邊一團白云，她施法把那云團放入茶壺之內(nèi)，纖纖素手拎起茶壺置于茶爐之上，然后便沖那白衣少年道：“點火?！?/br>
    那少年哭笑不得，亦隨手一指，業(yè)已熄火的茶爐上重又竄起橘紅色火苗。

    “你用離火，把那云團全蒸干凈了，這云衍茶第二道便也成了?！彼龖醒笱笳f著，又補充道：“第二道茶，師父說關(guān)鍵之處除了裁云的時機和手法，火候也十分要緊。祝融，這火候你就看著些，這茶煮廢了，要算你的?！?/br>
    “大殿下可莫捉弄臣?！卑滓律倌曜Ｈ谟?zhàn)埖?，紅衣小姑娘在旁邊咯咯笑了起來。

    “怎么是捉弄你，你要吃茶，總要付出些代價?！彼e閑說著，眼神掃過旁邊的劍，抬起眼睫來，看向那九黎族少年，抿了抿唇，決定虛心求教：“你說我這劍，可有改良之法？”

    那人聽了她的話，拿起那把劍，仔細看了看，道：“此劍看著是用日光所鑄，故而劍勢太過。你用月光調(diào)和一番，應(yīng)會好上許多。”

    那少女剔了剔眉，問道：“就這樣？”

    那少年聞言抬眼看了看她，道：“只是那比例不好控制，大殿下可能要多試幾次，才會得到滿意的結(jié)果?！?/br>
    少女目光落回到那把劍上，若有所思。

    他亦看著那劍，一時感慨道：“劍者，開雙刃，身直頭尖，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兇險異常，生而為殺。這等利器，卻要斂盡鋒芒，也是矛盾得很?！?/br>
    九黎族少年聞此，便道：“既是生而為殺，制敵便是其第一要務(wù)，劍勢太盛，過猶不及。其實所有兵器，重量、形態(tài)等外在若都能舍去，方才是制敵無上的利器?！?/br>
    祝融聽了，眼神一亮，悠然神往：“若這世上有無重量無形態(tài)不能被旁人‘看到’卻又兼具堅硬和鋒利兩項優(yōu)勢的兵器，殺敵于無形，那神兵譜上的排名可能就要動一動了?！?/br>
    九黎族的少年聽了這話，沉吟片刻，只聽他漫聲道：“你這樣說，我竟想要試一試了。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鑄成這樣的神器?！?/br>
    他一想到這世上有這樣的神兵，一時覺得熱血都沸騰了起來，一時又覺得這樣的殺器現(xiàn)世，恐怕帶給天下的是更多的殺戮，并非幸事。

    紅衣小姑娘撫掌笑道：“九黎少君志存高遠，若真如此，當世第一人便非你莫屬了?！?/br>
    她年紀小，話說得卻很豪邁。她jiejie聽了這話，漫聲道：“喝茶都喝出醉意來了，說什么胡話？那神兵能不能鑄成尚還難說，便真鑄成了，離當世第一人，卻還遠得很?！?/br>
    小姑娘鼓了鼓臉頰想反駁，祝融忙插嘴道：“大殿下，這茶是不是差不多了？”

    那少女一看，見茶壺上已集了許多清氣，清氣聚而不散，飄而不逸，第二道茶如今正是時候。

    她點了點頭：“離火可收起來了?！?/br>
    待祝融收了離火，她便開始分茶。茶水凝成一線，自壺中落入杯盞之中，亦是每人小半杯，每一杯茶上頭，各都籠了清氣。

    “據(jù)說云衍茶上聚攏的清氣乃是天地初分時誕生的陽清之氣，乃是至純至靈之氣?！弊Ｈ诳戳藝K嘖稱奇。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這一壺得離火蒸煮，留下的清氣雖少但靈氣純度極高。各位趕緊喝吧，等清氣逸散了，這茶便也食之無味了?！?/br>
    幾人聽了便都從善如流，各舉了杯略嘗了嘗，只覺這第二道茶已全無澀意，入口甘爽潤澤，而吸入的清氣直達肺腑，盤踞氣海之內(nèi)，渾身經(jīng)脈亦覺舒爽許多。

    旁人都喝完了，少女面前那杯清氣散去，她方舉杯輕抿了一口。

    九黎少君見此便問：“怎么我們都喝完了，你才只喝一小口？”

    少女瞥了他一眼，反問道：“喝茶哪有牛飲的？”

    九黎少君要笑不笑道：“大殿下當真風雅得緊。”

    那少女亦學他那樣笑，道：“好說。”

    倒是她meimei知道內(nèi)情，見兩人似要再起口舌之爭，便道：“阿姐身體弱，這茶她吃不得。”

    她話說完，那九黎少君愣了愣，看了眼低頭轉(zhuǎn)著茶盞的少女，不知該說什么好。

    那少女聞言，瞧著meimei，淡然道：“就你話多。你私盜我的劍，我還未同你算賬呢?！?/br>
    紅衣小姑娘便嘟囔了一句：“好心當作驢肝肺?！?/br>
    少女整了整衣袖，不再理她，轉(zhuǎn)過頭來對他說道：“刑天，我累了，送我回去吧?！?/br>
    他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是她的侍衛(wèi)。

    當即便站起身來，同旁邊幾人告了辭，便陪著那少女走出了這方小亭。

    路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怔怔叫了她一聲：“瑤姬……殿下?！?/br>
    那少女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輕嘆了一口氣：“阿天，你醒的還不是時候。不是現(xiàn)在。”

    身后宮殿樓宇風花雪月俱都化為煙云白霧，只剩那唯一真實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對他說，你醒的不是時候。

    她已褪去少時纖弱之態(tài)，身量亦長了一些，如今正生機勃勃站在他的面前。

    “你神魂被帶到了凡間，如今投成了一個凡胎。這回不小心遇上了燭龍，他覬覦你的神魂，用了搜魂之術(shù)溯及你過往經(jīng)歷，欲借此強行喚醒你?！?/br>
    刑天沉吟片刻，又問：“此處便是燭龍的夢境？那方才這些，都不過是幻象？”

    她點了點頭，補充道：“燭龍乃大金烏所化，當初被神將大羿的射日神箭所傷，魂魄震碎神格不全，后捕食神將生魂以修補自身魂魄。凡人的魂魄于他無用，覺醒的神魂才能為他所用?！?/br>
    “原來如此。那你呢？你怎么會在此處？”

    面前的少女便解釋道：“此地不宜久留，長話短說。我也是擔心你，才涉入此境。你如今神魂方醒，最是羸弱不過。不若先寄在我元神中，隨我一起出去。我之前食過冉遺魚，可破燭龍夢魘。”

    刑天聽完，卻搖了搖頭，道：“你說剛才都是幻象，但是我覺得，我先前真的見到瑤姬殿下了。那么，你到底是誰？”

    問完，他復又自失一笑：“這個問題問的實在不高明。既是想要我的神魂，自然是此境夢主了。”

    面前的少女聽了他這話，神情頗有些震動，那個表情浮在那張臉上許久，終于如漣漪般散開。她嘆息一聲：“你是從哪里看出來的？”

    “這兩段，確曾是我經(jīng)歷過的事。但《東荒游記》，其實不是游記，更不是關(guān)于東荒的游記。瑤姬殿下喜歡看一些雜書，有些不被炎帝陛下允許，她便愛在外頭套上無傷風雅的封皮。在第一個進入的幻境里，那《東荒游記》里頭的內(nèi)容卻真正是東荒的山川地理，那時我便知，此境怕是有詐。我試著問了問，果然，瑤姬殿下給了我提示?！?/br>
    “那次打賭，其實是殿下贏了，所以當時她可以在講武堂不聽講。至于第二個幻境，從前瑤姬殿下分云衍茶，因她自己不喝，她那杯是不會倒的同旁人一樣多的。方才那兩境她應(yīng)是都破魘成功，可惜還是被你察覺，所以你急著換場景?！?/br>
    面前的瑤姬臉上終于有了裂紋，她如水般化在了白霧之中，空中隱隱傳來虛無的聲音：“便是知道這一切又如何？你二人困在此處，巫山神女業(yè)已消耗了泰半神力，不出幾日，便會神衰而亡?！?/br>
    刑天笑了笑，身上閃出微微光芒：“我畢竟是醒了，我既醒了，又如何會讓瑤姬殿下神衰而亡?！?/br>
    他的手上化出一柄戰(zhàn)斧，這戰(zhàn)斧贈隨他征戰(zhàn)沙場，在更早時，這把斧頭曾開天辟地。混沌戰(zhàn)斧是太古大神盤古留給世間的神器，雖因開天辟地而折了一半神威，但到底也曾是神兵譜上排名第一的殺器。

    刑天手持混沌戰(zhàn)斧，朝著面前白霧用力劈去，便見霧氣被勁氣攜裹，洶涌向四周褪去。

    霧氣盡頭，瑤姬身上水靈洶涌，卻也顯出強弩之末的跡象來。

    上一回見她，是在山河社稷圖中，她神力全失。這一回見她，是在燭龍的夢境里，她雖未失神力，卻也有力竭之兆。竟未有一次，不狼狽的。

    作者有話要說：《孫臏兵法·十陣》：玄襄之陣，必多旌旗羽旄，鼓莊，甲亂則坐，車亂則行，已治者□，榼榼啐啐，若從天下，若從地出，徒來而不屈，終日不拙。此之謂玄襄之陣。

    開雙刃身直頭尖，橫豎可傷人，擊刺可透甲。兇險異常，生而為殺。（武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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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了1000多字，把本章線收一收。哎，想劇情想到頭禿?！?020.3.16

    第99章

    此時幻境開始破碎, 天空中簌簌落下粉末碎屑。

    然而瑤姬看到他，第一句便是：“你用了混沌戰(zhàn)斧？”

    刑天看著手上閃著金光的混沌戰(zhàn)斧，不甚在意道：“此地兇險, 混沌戰(zhàn)斧誕于混沌, 可破燭龍幻境?！?/br>
    瑤姬略有些氣急敗壞道：“你方醒來，神力不濟。你在此處用了混沌戰(zhàn)斧，只怕出了此境你的神魂又要沉睡些時日, 這般延遲歸位時間，若之后再出什么岔子, 如何是好？”

    刑天便好聲好氣道：“此番能在此境醒來, 本也是被燭龍強行喚醒。原本我便是沉睡著的，便繼續(xù)沉睡也沒什么。想來總歸還不是時候。況以殿下之能, 我們必還有重逢之日?！?/br>
    說到最后，竟是他在安慰瑤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