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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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為神族時同巫山神女共處的記憶,被他的本能所保護,旁人動不得。他在凡間,等一個約定,等到老去,她還是不來。 而等他歸位,親赴不周山,回來之后,創(chuàng)世神的神格亦在他身上顯現(xiàn)。他的創(chuàng)世神神格,理應在此界覆滅之后才從混沌之中蘇醒,卻不知為何竟提前覺醒了。 螣蛇因天賦之能通曉各族秘辛,卻也不知這是何緣故。創(chuàng)世神有造化萬物之能,當先便造了它的rou身,叫它先回九黎,再作計較。 再之后的許多事,它便也知曉得不多了。 朱雀從沉睡中醒來,已是許多年之后,它這一覺睡得實在長了些,待神鳥之王睜開雙眼,便覺天地似也新?lián)Q了。 朱雀多么警醒,瞬間便扇動雙翅,純陽真火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擴散了去,眼前風景俱都化為了飛灰。 看來這是個幻境,朱雀心道。只是不知為何只他一人,殿下祝融他們呢? 虛無的空中,有一道閃著金光的時空縫隙,戰(zhàn)神的身影從里頭走了出來。 “陵光,許久不見?!彼故沁€有心說這些。 “這是怎么回事?”朱雀問道。 “你睡得有些久了,此事說來話長?!睉?zhàn)神嘆了口氣,瞧了瞧周遭一片虛無,才同它分說清楚。 陵光聽完,倒吸了一口氣。 他雖則知曉瑤姬殿下必然不凡,同螣蛇的那次交手螣蛇也有提及一些,只是未成想那以為很遙遠的未來卻近在眼前。 不過一錯神的功夫,方才被朱雀燒去的風物俱都回了來。山川重現(xiàn),草木依舊,朱雀覺得他好似回到了從前的南境。 這里看著像是在九嶷山附近。 “這……我這是已在山河社稷圖中了?” 蚩尤點了點頭,道:“山河社稷圖可化生萬物,圖中藏著這個世界的影子,一般人置于其中,也很難發(fā)現(xiàn)其實已換了時空。你換了新羽修為大成,另當別論?!?/br> 朱雀沉默了,他想了想,道:“你預備把此界眾生不知不覺都挪到這山河社稷圖中?你想救他們?” 蚩尤道:“山河社稷圖只是權宜之計,此前也從未試過容納三界眾生,實在有些冒險。然而冒險,也該一試。否則我怕我會后悔?!?/br> 他從前堅信慈不掌兵,覺得做人還是做神仙都該有所堅持,為了大局犧牲一些是值得的。然而看到了雪池中的瑤姬,心中明白過來,有些人是永遠不能犧牲的。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無法割舍的一部分,便是偉大到能創(chuàng)世的神祗,亦不能幸免。 正是因了這份不能割舍的柔軟,創(chuàng)世神的神格才得以顯現(xiàn)。創(chuàng)世造物,需對世間有情,方才能造化眾生。 為眾生尋一條生路,本就是他要成就的大道。 他在不周山上對著冰封沉眠的瑤姬道:“做你應該做的事,我總是會為你兜底的?!?/br> 為了這個諾言,他也要冒險一試。 只是這番作為,總還是需要神力出眾亦位高權重的神祗配合,所以他找上了西王母。 “在瑤姬滅世之前,把此界眾生都引入山河社稷圖中,待到我完成造世之舉,再把大家從山河社稷圖中放出來。” 西王母將信將疑:“山河社稷圖雖是頂級的神器,但要收容三界眾生,卻不知是否能夠。便是勉強都收了去,也不知能撐多久。便是能撐下去,若被別的高明的神仙發(fā)現(xiàn)了所處時空是個幻境,只怕群起攻擊之下,后果更不堪設想?!?/br> 蚩尤道:“所以我來同你商議。我需要一個時機,把眾神都挪入山河社稷圖,這個時機要是一個眾神都在的場合,警惕性最低之時,想來想去,便只有你的蟠桃大會合適。再佐以美酒佳釀,叫眾神暈暈乎乎全部醉倒,發(fā)現(xiàn)不了這個幻境。我大致算了算,只需給我七日,我便能完成造世。” 西王母聽了,沉吟許久,方才問道:“只是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是真的要救這蕓蕓眾生。若你把我等全部引入山河社稷圖中絞殺,幫瑤姬提前滅世,我們又該如何?” 蚩尤笑了笑,道:“滅世是瑤姬的事,我與她各司其職,不至于搶她的活干。我有我自己的責任,這個提議其實本不必說出來,我可以只救與我有淵源的生靈。” 確實如此。搏一搏,許大家都有救。若不搏,結果一目了然。西王母也明白自己終究是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終是點了頭同意了這個提議。 達成協(xié)議,蚩尤也吐了口氣。 西王母想了想,最后還是問了出來:“那瑤姬呢?你預備把她如何?” 滅世神的神格同創(chuàng)世神仿佛,創(chuàng)世神是沒有能力再創(chuàng)造一個滅世之神的。瑤姬若覺醒滅世神神格,那她滅世之后自身消逝,再無人能把她復活。 “在無數(shù)個世界里,也就只有一個瑤姬?!闭f到這里,他嘆了一下,道:“若是有機會,我總是要為她謀一條生路的?!?/br> 他或許復活不了神格相當?shù)臏缡乐?,那他或許可以復活巫山神女,甚至是那無名山鬼。 瑤姬這一生,確確實實是有個殺劫,既是眾生的劫,也是她自己的劫。她從前以為已經渡過了,卻不知屬于她的終局還遠未到來。 然而神女蘇醒滅世之后,自身亦消散,再尋不見。 三界諸神只知參加了一回蟠桃大會,宴上吃得有些醉,失了儀態(tài)。醒來之時,蟠桃大會已結束,空中浮著薄薄的酒氣,合著瑤池之中荷花的香氣,竟有些苦味。 關于那位在凡間有桃色艷聞在天庭有乖戾之名的美麗神女,眾神只聽聞她是奉旨赴不周山調控冰雪,其他的,便再也無從知曉了。 三界承平,張百忍這天帝之位也坐得越來越穩(wěn)了。許多上古神祗都懶洋洋,深居簡出,在天宮沒甚姓名的模樣。一些新晉的小神仙私下議論還是新神這一派贏了那些上古舊神。沒看到連西王母都不大來天庭斗牛宮了,長年累月,只是住在瑤池。那先前得罪過玉帝的巫山神女更是一直被放逐于不周山,也未聽到她歸來的消息。大約是成了新舊神祗之間爭斗的犧牲品。 天宮越發(fā)寂靜,幸而三千年一度的蟠桃大會又要開始了,沉寂了許多年的瑤池,重又熱鬧了起來。 西王母在瑤池舉辦的蟠桃大會乃是三界一大盛事,受邀列席蟠桃大會的,都是三界之內有頭有臉的神仙。在蟠桃大會上,不但能欣賞到天庭宮娥的優(yōu)美舞姿,見到平日里難得一見的古老神邸,更能吃上三千年一熟的蟠桃,提升自己的神力。參加蟠桃大會,乃是眾神都樂見的美事。 藥神來的時候,宴上已有許多神仙,當初一同在封神大典上受封的大力神、樂神等都在,他來天庭時間不算長,認識的神仙也只泛泛,見了臉熟的打過招呼便挑了一處離主位不遠不近的位子,從容坐下。 蟠桃大會還未真正開始,來了的神仙便都只找相熟的寒暄,三三兩兩,都十分隨意地站著或坐著,目光似有若無地看向進入蟠桃大會的兩條橋廊。 越來越多的神仙從那兩條橋廊進入瑤池蟠桃大會,藥神仔細留意著,想著今日不知能否見到那位。 戰(zhàn)神走過來的時候,許多神仙都同他行了禮,他乃是從上古坐戰(zhàn)神位至今的有資歷的神邸,認識相熟的神仙多,這樣的場面也是尋常。藥神見了,亦是拱了拱手。在下界時,兩人交情也就止于結盟,并無多少私交,上了天庭,更是距離遙遠,故而這樣的場合藥神也不上趕著攀附。 戰(zhàn)神隨意擇了一個位子,便自斟自飲起來。 西王母同玉帝亦很快便到場,如今二圣共理三界事宜,這樣的場合,玉帝亦十分給西王母面子,處處以她為尊。舞和樂隨著二圣到場通通鋪陳開,眾神沉醉在瑤池佳釀與天宮仙子的舞姿中,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夕。 巫咸仔細看過,今日這蟠桃大會,巫山神女還是未出席。他同她地上一別,卻至今再未見過,說來也是一樁憾事。 喝了一遍佳釀,很快有天宮仙娥端上來方才從蟠桃園中摘下來的蟠桃。西王母出手十分闊綽,三千年一結果的桃子,列席者一人一顆。 仙娥們彩衣翩翩魚貫而出,如云的衣袖晃得人眼暈,待都把桃子擺好退下,場上的歌舞又換過了一場。 諸神喝過酒吃過桃賞過歌舞拜過王母,蟠桃大會將散未散之際,巫山神女姍姍來遲。 著丁香色紗衣的神女持了一枝梨花信步走來,行走間那懷中梨花簌簌而動,巫咸看著那梨花,心中竟略有些酸楚。 那梨花長得好好的,不知為何被她折了下來,雖一親了神女芳澤,但此生命運已然被完全改變。 “瑤姬見過娘娘,以此梨花賀娘娘芳辰?!鄙衽兄镣跄该媲?,捧了梨花祝壽道。蟠桃大會亦是西王母生辰宴,只是西王母的生辰宴,并不是每一年都擺,而是三千年才擺一次。 西王母愣了愣,笑道:“你有心了,這梨花長得倒是不錯?!蔽魍跄敢簧焓郑侵昀婊ū泔w到了她的手上,她著人取了玉瓶,瓶內盛了瑤池之水,把那梨花插|入瓶中,擺在了案前。 這一枝梨花雖脫離了本體,但得如此圣眷,此生造化亦說不盡了。 神女賀過王母,便找空著的席位坐了去。 蟠桃大會雖是仙家盛宴,但席間除了主位,其他都是隨意坐的。大多數(shù)神仙挑席位亦都是結合著自家神位挑的,不至于太過失禮。 神女挑的這個位子,卻是在戰(zhàn)神旁邊。戰(zhàn)神平日里身旁坐的,大約都是火神、日神這樣神位相當?shù)纳窬?,今日卻不知為何,身旁空了一席。 蚩尤看著她從容走至他身旁的席位,見她舉了杯中之酒,同他敬了敬,道:“別來無恙。” 他閉了閉眼,心中同自己道,那不過是我太想念她了,所以無意中又把她創(chuàng)造了出來。 他有時候會無意間創(chuàng)造出一個瑤姬來,那當然不是真正的瑤姬,真正的瑤姬他是造不出來的,縱然他試了無數(shù)的方法,也還是無用。他造出來的只是一個存在片刻的造物,沒有瑤姬的神魂,只是一具有著瑤姬的面目和神情的軀體。因著他的記憶而來,她有時是少時在南庭的妝扮,有時是巫山神女的派頭,有時亦是那個流浪荒野的山鬼的裝束。那具軀體有時存在的時間長一些,有時存在的時間短一些,但無論如何,最終總是會化作云煙的。 她同他已說過無數(shù)次的別來無恙,卻沒有一次是真的。 只是這一次也實在太明顯了,眾目睽睽之下走入瑤池。幸而方才西王母遮掩了一二。 蚩尤不說話,只是垂了眼拿了案上酒杯,一飲而盡。 那個瑤姬見他如此,眉頭一剔,神情有些古怪。 實在太像了,然而縱然再像,卻也不是真的。 她不是真的,他對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先這樣。 第118章 許多神仙已忘記有瑤姬這么一位神女了, 刑天卻一直記得她赴了不周山調控風雪,卻再也未歸。 他從南境重又回到不周山,憑著自身所具的冰霜巨人血脈, 沒有瑤姬刻意阻攔, 進入這不周山不費吹灰之力。然而他進入不周山山域尋了個遍,卻也尋不見當初把他逼退此地的瑤姬殿下了。 你說這是你一個人的修行,不必我隨護。那如今你, 是去了哪里了呢? 刑天在不周山上尋了許多年,亦等了許多年, 還是未見到瑤姬。 他偶爾去東??磁匏木l(wèi), 問她是否看到她的阿姐,精衛(wèi)鳥棲在他手中, 毛茸茸的腦袋頂著他的手心,懨懨不動。 看樣子女娃也未見著她的阿姐。 她們從前在南庭內宮感情也只是尋常, 后來各有各的境遇造化,如今卻只剩下化為精衛(wèi)鳥的女娃, 一意孤行與東海相搏, 成為天上地下詩書傳奇里的一則故事。 回到不周山, 看著這片冰天雪地, 大約開始明白,瑤姬殿下恐已不在這方世界了。 他未等來瑤姬,卻等來了許久不見的舊友。 最難風雨故人來, 然而頂著不周山風雪而來的乃是此界戰(zhàn)力一等一的神仙, 刑天見了他,眉目舒展開,道:“竟未想到你會來?!?/br> 蚩尤揚了揚手上拿著的一壺酒,笑道:“突然想喝酒, 卻一時找不到人,不知怎的,就來了這里?!?/br> 刑天自在不周山修行,蚩尤來看過他一次。上次來時,他還在修煉,戰(zhàn)神便也未打擾他。這一回來,說起來算是兩人各自蘇醒后第一次見面。 他二人隨意坐在雪地之上,喝起了戰(zhàn)神帶來的酒。說起來,上一回像這樣相坐對飲,還是在上古之時。 冷酒入喉,卻燃起一路煙霞烈火,直把整個肺腑都燒得暖洋洋。 “這還是瑤姬當初下凡之前埋下的酒,是你們南庭的舊俗?!睉?zhàn)神喝著酒,慢悠悠說道。 她是他們兩個之間無法回避的話題,刑天看著手中那琥珀色的酒,看著這寂寥的不周山,嘆道:“你把殿下埋的酒挖了出來,是已經放棄了嗎?” 南庭有舊俗,出遠門前要埋下一壇酒,取歸來酒熟與親友把酒共飲之意。一般遠游的人不歸,親友也不會特意把埋的酒挖出來。 戰(zhàn)神看著眼前不停的風雪,動作靜止不動,良久才說道:“我只是很想她。刑天,我很想她,你想她嗎?” 刑天大約是想不到他會突然這樣直白,頓了頓,笑道:“我也很想殿下?!?/br> 戰(zhàn)神轉過頭來,看著他,敬了敬手中的酒,朗聲道:“來,喝酒!” 刑天亦揚了揚手中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他們二人這樣一口一口喝著酒,看著從天而降的蹁躚大雪,不言不語,只是一起想著不在的那個人。 后來,蚩尤帶來的酒都喝盡了,戰(zhàn)神站起身來要走,刑天看著空了的酒壺,道:“你把如今這個世界造的同之前那個一樣,旁人都未發(fā)現(xiàn)什么,如今,連你都無法令她歸來嗎?” 他最后那句,是在問蚩尤,又似乎在問這蒼茫白雪,問這寂寥神生,瑤姬殿下,回不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