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們是外來的, 不是本村子的人，出去不一定合適。

    夏之余也皺著眉，透過窗戶紙看外面漸漸多起來晃悠的人影，外面點了燈, 人影再晃動時就很明顯了，當(dāng)中有兩個大約是那人口中的郭冬和他的妻子, 倆人影子晃得尤為激烈, 很快就哭喊了起來。

    人群中站出來幾個力壯的男人，互相說了些什么, 匆匆跑向山腳邊的方向。

    “別貿(mào)然出去了，還是先等等看吧，他們?nèi)艘呀?jīng)不少了?！标死^河看著外面的情形，收回視線，重新端起面碗道。

    李茂新也將頭轉(zhuǎn)回來，不愿摻和別人村子里的事，“行，先吃飯吧。”

    對面房子的燈也亮起來了，外面的人越來越多，每家每戶都跑出來幾個人，夏之余坐在靠窗的那邊, 卻一時沒能將注意力抽離。

    生魂的味道有些淡, 但也不是沒有。

    “余余, 怎么不吃了？”李茂新看小姑娘還一臉沉色地皺著眉頭看著窗外，不禁輕聲喊她，“冬天冷，面再不吃就涼了，快吃吧?！?/br>
    “恩，好的。”夏之余對著李茂新淡淡地笑了一下，低頭吃面。

    屋外一直鬧哄哄的，郭叔郭嬸也披上衣服出去看了，站在外面半天沒回來。即便是屋外冷颼颼的，大家也都站在一起，說著話，猜郭冬家兒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沒過多久，幾個壯年人抬著郭冬，和郭冬父母回來了。帶回來的是一具尸體，雙臂和雙腿都已骨折，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下垂著，嚇了眾人一跳。

    人群中一片嘩然，迅速就炸開了，“這咋整的，好好的娃兒都成這樣了！”

    “造孽喲，咋發(fā)現(xiàn)的??？大清早的咋擱山上抬回來的呢？”

    “熊瞎子拍的?。俊?/br>
    “得了吧，咱這小土坡里頭哪兒有熊瞎子啊，那得到大碗山那頭去了！我瞅著這一身的泥，像是從山上滾下來的吧？”

    聲浪一陣又一陣的傳進(jìn)屋里來，紛亂的說話聲交雜在一起，偶有些詞句能夠聽清，四人在屋里坐著，也將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

    郭冬家兒子半夜從家偷跑出去，不知因何上山，結(jié)果在山上因積雪太厚一腳踩入村里人為捕獵而下的陷阱，一腳踩滑，卻是沒掉進(jìn)陷阱里，而是從山上摔了下去，直到早上才被人在山腳發(fā)現(xiàn)，不知道死了多久。

    一個人沒敢弄，也弄不動，這才跑到村子里叫人，也通知下他父母。

    李茂新看剛剛就看孩子一直盯著窗外，此時擔(dān)心孩子小不懂事，特意囑咐道：“這兩天村子里議論這事兒的人肯定多，你們注意點別出去跟人亂說話，郭叔郭嬸也不行，知道了嗎？”

    “恩恩，我明白的，謝謝李老師?！?/br>
    “還有這個天就別上山了，那么厚的積雪也不知道結(jié)了多少冰，確實不安全，這兩天邰導(dǎo)讓你去河邊洗衣服是吧？”見夏之余點頭，接著道，“村子里出了事，這兩天你就在家歇著吧，盡量在咱院兒里活動，回頭我跟老邰說一聲去?！?/br>
    夏之余再次乖巧應(yīng)是。

    一頓早餐吃完，鍋碗泡了熱水洗過，天這才有些要亮的意思。各人幫忙一起收拾了廚房后，開始去做自己的事情。

    每個人都被邰導(dǎo)安排的明明白白，李茂新需要做的，就是納鞋底、做布頭，把雞鴨往外放一放。裴殊因是支教教師身份的緣故，隔三差五的會給村里的孩子們上兩堂課，或是帶著夏之余畫畫、念書，等正式開拍后，這些孩子也將會參與到影片中來做群演。

    晁繼河大概是整個家里最輕松的人，因腿腳問題，什么也不需要做，演技又是業(yè)界公認(rèn)的，無需擔(dān)心，在這兩個月里，主要是培養(yǎng)和家人的默契感。

    廚房的門口放下厚簾子以擋風(fēng)，夏之余最后從廚房出來，將門關(guān)上，回到房間去找臟衣服出來。

    雖說李老師幫她和導(dǎo)演說不需要到河邊洗衣服，盡量在屋里活動，但衣服還是要洗的。

    正在拿著衣服，手機忽然響了，她把盆往小凳上一擱，去摸桌上正充電的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心里不禁有些緊張。

    “喂？導(dǎo)演？”因緊張而繃起的聲線有些不自然，她想，難道是邰導(dǎo)不同意她待在家，一定要出去？

    好在電話那邊很快就解答了疑惑，邰一未說話，先和善地笑了兩聲，而后才道：“余余啊，早啊。呃……那個打電話給你呢是想跟你說一聲，衣服就不用去河邊洗了，像你李老師說的那樣，盡量待在家里。但在家洗衣服咱們就少兌點熱水、多洗兩件啊，我讓李老師準(zhǔn)備了臟衣服，你去拿一下，再問問晁老師和小裴有沒有要洗的，那個……辛苦你了?！?/br>
    夏之余聽著電話，莫名找到了第一次開會那天，邰一讓她少吃點時的感覺。忽然明白過來，邰一到底為什么對她格外和善，甚至比對劉汝君還要好……

    八成就是愧疚，良心不安了……

    她還能怎么辦！

    “恩！好的，我現(xiàn)在就去拿。”對著窗戶，夏之余扯開唇角用力的笑了一下，很快就聽見邰一在那邊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對她做了兩句思想建設(shè)后把電話掛掉。

    手邊小凳上的盆里孤零零地躺著她的睡裙，夏之余嘆了口氣，重新拿了兩個盆出來，跑到小院兒對面去敲門，找李茂新和晁繼河要臟衣服。

    李茂新之前和邰一通電話時，就準(zhǔn)備好了，此時小姑娘一來，她就撩起簾子打開了房門讓人進(jìn)來，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沒想到老邰會這么安排，”盡管如此，她還是拿了一件加絨的長袖和一雙袖套給她，“辛苦你了，今天中午李老師給你燒飯吃啊，想吃什么就告訴我。”

    “沒事，導(dǎo)演安排嘛，都是貼近角色應(yīng)該的。那李老師我先走了，你快把門關(guān)上吧，冷風(fēng)都跑進(jìn)來了?！焙迷谒m然是劇組里最慘的一個，卻不是唯一慘的一個，因為飾演從城里買來的言言，劉汝君，要和她做差不多的事情……

    倆人有時候會在一起干活，分享燒火或者喂養(yǎng)家禽小心得，當(dāng)一對難兄難弟。

    從李茂新那里出來，她緊接著又去敲了晁繼河的門，這門一開，和女人的屋子就不同了，屋里繚繞著煙味兒，進(jìn)門正對的桌面上放了一堆的小零碎，地上的盆一個個分開放攤了一地，把衣柜門都擋了大半，右手邊的床上堆了些衣服，和被子團在了一起。

    平時沒有人會串門，要亂也是亂自己，突然被小姑娘看到屋子，晁繼河尷尬地笑兩聲，“那個……臟衣服是吧？”他回頭看向自己的房間……

    臟衣服……他有的是啊。

    晁繼河沉默一會兒，抓了抓頭發(fā)，“我找下啊，你稍等會兒?！?/br>
    郭家其實有洗衣機，但導(dǎo)演不讓用，平時各人衣服都是各人自己手洗。他原來還是洗的挺勤快的，但這天一冷水太涼，人就不愛動了。主要也是冬天不怎么出汗，衣服……每天換下來其實還是干凈的，對吧？

    晁繼河低頭鋪床，用后背擋住夏之余的視線，把襪子往床縫里塞一塞，蓋在被子底下。

    內(nèi)衣襪子肯定是不能給人的，貼身的衣服給小姑娘也不大合適，太臟的不好意思給，棉襖羽絨服也不可能給人手洗的。

    晁繼河心里啐了邰一一句，想半天撈出兩件毛衣和一件羽絨內(nèi)膽，四十多歲快五十歲的人了，看著還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呃恩……那個辛苦、辛苦，不好意思啊?！?/br>
    夏之余笑著把衣服接下來，放進(jìn)另一個盆里笑著道：“沒事，我正好一起洗了，干了就給您拿過來，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張老師了?！睆埨蠋?，裴殊劇中的名姓。

    晁繼河聽出小姑娘寬慰他的意思，又對人笑了笑，趕忙上前幫她拉開門簾，又道兩聲“辛苦”，將人送出門。

    幾個人的衣服肯定不能混在一起洗的，夏之余將兩個裝了臟衣服的盆放進(jìn)房間去，又重新拿了一個空盆出來到隔壁，一樣地敲門，說明來意。

    裴殊將簾子撩大一點，手未放下，貼著墻站著，將進(jìn)門的位置留給她，“先進(jìn)來吧，外面冷。”

    話說的和晁老師當(dāng)初邀請她進(jìn)屋時一樣自然。有晁老師的前車之鑒，夏之余多問了一句，“方便嗎？”

    回應(yīng)她的是裴殊低眉淺笑。

    夏之余看他身上灰毛衣干干凈凈，從里面毛衣里露出的白襯衣領(lǐng)口和袖口也又白又平整，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人一點信任，抱著盆進(jìn)門。

    說實在的，剛剛那種情況，晁老師尷尬，她也尷尬。

    好在這種情形在裴殊這邊并未出現(xiàn)，不同于那邊的煙味繚繞，他的房間收拾的整整齊齊，氣味也比較清爽，許是因為開窗通過風(fēng)，連火爐的氣味都不重。床鋪鋪好，床簾也都束起讓被子能曬到陽光，桌面上放著墨水瓶和鋼筆、以及幾本書，就像是劇里寫的張老師一樣。

    他彎腰從床后和衣柜間取出一個搪瓷盆，連盆給她，“襯衫可以嗎？”

    “恩！可以的?！币路挥幸患?，看著還比較干凈。雖然邰導(dǎo)讓她多洗一點，但她也沒有主動要找人再要兩件的意思。夏之余將兩個盆疊在一起，往門口走，“那我就先走了，衣服晾干后會送來的?！?/br>
    一只手越過她的頭，從上方替她撩開門簾，用胳膊撐著，往前一步順手推開門，“麻煩了?！?/br>
    夏之余抬頭看一眼裴殊推門的手，點點頭走了出去。

    天已經(jīng)完全亮起，又有風(fēng)裹挾著白雪打著旋兒簌簌落下。

    院外聲音雜亂，隱隱約約傳進(jìn)小院兒里，待她拿著臟衣服和空盆走到水槽邊時才聽的更清楚些。

    冷風(fēng)中，她打開水龍頭“嘩嘩”地倒進(jìn)盆里，很快就聚了大半盆，她將水龍頭擰小，看眼腳邊的兩個暖瓶猶豫了下，狠狠心還是沒加熱水，先將李茂新的加絨長袖浸了進(jìn)去。

    “靖遠(yuǎn)啊……你這么走了要你爹媽可咋辦?。∧阌忠阈粽k??！”

    “小燈啊，俺家對不住你，”

    “靖遠(yuǎn)媽，你別說這些了，這大冷天的靖遠(yuǎn)躺在地上也不合適，還是……早點兒的，帶他回家吧。俺家小燈，不怪你?！?/br>
    “大家也都別擱這兒圍著了，先讓靖遠(yuǎn)爹媽帶著靖遠(yuǎn)回家吧?！?/br>
    夏之余停了水，袖子高高挽起，兩手下水用肥皂揉搓袖口打出沫兒來，余光中見郭叔郭嬸低聲說著話走回小院兒。

    “小燈她家也倒霉，這以后咋嫁人啊，這不成望門寡了么！還好咱現(xiàn)在不興過去那一套，還要人守活寡，不然、”

    “呿呿呿，不關(guān)你事別老瞎摻和，回頭還惹人不高興……咱們把錢準(zhǔn)備好就行?！?/br>
    “我又沒在外面說……”

    走到夏之余身邊，郭叔扯了一把郭嬸的袖子，才讓她噤聲了。

    夏之余裝作什么都沒聽見，抬起頭來和平常那般和老兩口笑著打了聲招呼，復(fù)又繼續(xù)洗自己的衣服。

    作者有話說：

    27日更新get√

    第161章 講戲

    如郭家夫婦這般私底下議論的不在少數(shù)，突然死了一個青年人, 還是大半夜的偷跑出去在家附近山頭上摔死的, 這在不大的黃碗村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不少人說, 這年冬天來得第一場大雪不吉利，剛一下，就帶走了一個人，也拆散了一對有情人。

    但處在眾人言談中的, 除了郭冬家, 還有與郭冬兒子郭靖遠(yuǎn)定親的小燈，郭滿燈是夏之余這兩日聽到最多的名字。

    死人尚且死了, 活人還活在眾人眼下，尤其兩人又是這種關(guān)系。一時間上門關(guān)懷的、聊聊天聽個熱鬧的, 各路牛鬼蛇神都來了, 讓郭滿燈家這兩日實在是不好過。

    村里給郭靖遠(yuǎn)辦了喪事, 關(guān)系好的人家也多多少少的在這幾日穿的素些，算是一份人情，滿燈也一樣, 為郭靖遠(yuǎn)穿了幾日白衣。因未到七日，尸體還在棺材里，放在郭冬家堂屋里放著，等著頭七過去再下葬,

    這期間, 整個劇組是沒人去參與的, 只在辦喪禮的時候由統(tǒng)籌代表劇組, 去給主持喪禮的村長和郭家送去兩個白封，表示了一下。

    晾衣服的屋里燒了火墻暖和和的，夏之余摸了摸晾衣架上的衣服，觸手溫暖干燥，將它們都取了下來，順手擔(dān)在晾衣架上疊好，等著待會兒給人送回去，但手移動到一灰一黑兩只襪子時卻頓住了……

    晁老師大概是不知道毛衣里裹了兩只襪子，也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少了兩只襪子……這洗是洗了，拿回去不給人尷尬的么……

    本來想著等晁老師哪天洗衣服了，就把襪子一起混進(jìn)去，然而現(xiàn)實情況是……她洗的已經(jīng)干了。

    站在原地思考許久，夏之余還是把襪子收了起來，夾回了毛衣里，抱著收好的一打衣服回到自己房間先放一下。

    拿衣服的時候是挨個兒上門拿的，還回去的時候自然也是挨個兒地送回去。按照拿衣服的順序，夏之余先去找了李茂新，而后神色如常地拿著晁繼河的衣服去敲他房門。

    “外面冷，快進(jìn)來說話。”晁繼河將門打開，一如上次的盛情相邀。

    夏之余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站在門口感覺到里面氣味要比上次好上不少，心里大概有了點數(shù)，捧著衣服笑著走了進(jìn)去，將兩件毛衣一件羽絨內(nèi)膽遞給晁繼河，“晁老師，您的衣服洗好了，您看放哪兒合適？”

    屋子果然已經(jīng)被收拾過了，堪比災(zāi)難性的房間在兩天內(nèi)的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晁繼河四處看了看自己的房間，等心理覺得小姑娘差不多把他房間看全了后，一指自己鋪的整整齊齊的床鋪，“謝謝余余，先放床上就行。”

    夏之余依言走近床邊將衣服放下，又聽晁繼河在她背后道：“余余，要不要喝點熱水？今天早上剛燒的?！?/br>
    “不用了，謝謝晁老師，我還要給張老師送衣服呢，就不在您這兒多待了?！?/br>
    又聽到張老師三個字，晁繼河楞了一下，下意識地用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的屋子，轉(zhuǎn)身欲拿暖壺的腳一頓，沒有哪兒沒收拾好啊。

    夏之余不知他心中所想，點頭示意后便推開門離開了，回到對面取了疊好的襯衫，敲裴殊的房門。

    他的房門總是剛好到第敲三下就會開，三下敲完，腳步聲也行至門口，木門和門簾打開，一如上次那樣，讓開一條走道來讓她進(jìn)門，“你來了?！?/br>
    “你知道是我？”夏之余捧著襯衫快步走進(jìn)屋問道。

    “我這小屋除了你也不會有別人來敲門了，”裴殊將門關(guān)上，放下門簾，回身接過她手上的襯衫，“謝謝你，還麻煩你幫我送過來。”

    “我要走的嘛，當(dāng)然要給你送回來了，”說著，她突然想到裴殊的盆還在她那里，抬腳便準(zhǔn)備往外走，“對了，你等一下，我去把你的盆拿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