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哥哥看這個?！鳖櫡艦檩p聲說，“下次哥哥帶你去看真的。他們?nèi)蜓惭?，上一次來是七年前。你喜歡看這種嗎？”

    鹿行吟輕輕說：“以前沒有看過?！?/br>
    當(dāng)然也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

    但他看得出來，顧放為很喜歡。

    顧放為又向他傾靠過來，壓低聲音說：“好看的，你會喜歡。很熱鬧，你看過那個嗎？”他提了一個聞名世界的劇本，“演出時演員會從觀眾席突然冒出來，比電影這么遠(yuǎn)遠(yuǎn)的看好玩多了。”

    曲嬌在旁邊聽見了，吐槽說：“?；阏媸菦]有藝術(shù)細(xì)胞，別人看歌劇音樂劇都是欣賞藝術(shù)，你居然就沖著熱鬧？”

    顧放為一雙桃花眼挑起來：“就是愛熱鬧，就是這么膚淺，你管我?！?/br>
    鹿行吟哂笑不語。

    他本來以為顧放為搬著椅子跳過來，是為了趁機敲打他，順著昨天跟他講的事接著拉他入伙，但是沒有。

    顧放為好像真的就是來看電影的，只是覺得這樣舒服，于是挨著他坐在了一起，順理成章，不需要別的理由。

    屏幕上的角色們在雨中高歌，復(fù)雜婉轉(zhuǎn)的詞句響在教室中，他看見顧放為專注地看著屏幕，不知道到了那個橋段，顧放為低聲嘰里呱啦地說了一段話。

    說完后，他側(cè)頭過來，望著他淺淺地笑。

    鹿行吟迷茫地看著他：“你在說英語嗎？”

    “法語，原版是法語，不過我們今天看的這個版本是英語?！鳖櫡艦榈吐曊f，“翻譯過來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確信有人愛你，有人為你的現(xiàn)狀而愛你，有人不問你是誰就愛你。這句話還有另外的版本，就是有人因為你是你而愛你?！?/br>
    鹿行吟晶亮的眼眸注視著他，輕輕問：“你在說誰？”

    顧放為看著他，眉眼彎彎，桃花眼底水潤漂亮，唇角也勾起來：“沒準(zhǔn)是在說你呢，小計算器。會有人因為你是你而愛你的。”

    鹿行吟怔住了。

    他輕輕問：“那你呢？”

    “我？”顧放為撥開一個金箔巧克力，隨意散漫地將它喂進(jìn)了鹿行吟的嘴里，笑著說，“不問我是誰，不知道我是顧放為的話，我就只是一個脾氣不好、事多還自視甚高的普通人，沒有人會喜歡我?！?/br>
    第45章

    香濃甜美的巧克力球在嘴里化開, 里邊有榛子和杏仁的碎粒。

    鹿行吟小時候不愛吃甜食。冬桐市的甜食充滿著香精味道：工廠成批生產(chǎn)的面包吃起來像皮革, 散發(fā)著面食過度儲存后的氣息，早餐店賣的劣質(zhì)乳酸菌五毛一瓶，喝起來香精味道直沖鼻子。

    巧克力倒是有很多，過年家家戶戶會買瓜子、花生、還有這些糖果零食。玉米糖分軟硬, 軟的更貴, 吃起來粘牙, 硬的可以拿去開啤酒, 含在嘴里很久不會化，透著劣質(zhì)的玉米香。

    他能吃到的巧克力也在其中, 切割成圓硬幣的模樣, 外邊用劣質(zhì)的金色錫紙包起來, 看起來像真正的錢幣。這種巧克力很大一塊，但是不怎么甜, 巧克力味很淡，如果在舌尖化開, 口感像蠟, 無色無味的化不下去，總要喝水沖下去。

    他也是因此以為自己不喜歡吃甜食。

    顧放為給他喂的是那天孟從舟和蔡靜送他的，小包裝的巧克力球, 一盒只有九個。

    鹿行吟吃完了瞅他，顧放為也瞅他：“還想吃就自己拿?！?/br>
    鹿行吟于是伸手拿了一個, 剝了慢慢吃掉, 安靜地和他一起抬頭看。

    他一顆巧克力可以吃很久, 一點一點地啃，化開后再小小地吃下一口，慢吞吞的。一場電影下來，不知不覺吃掉了四顆巧克力，燈亮后，顧放為順手就將巧克力盒塞進(jìn)了他的桌肚里：“下課了，跟我一起回去吧，有什么要帶的嗎？”

    鹿行吟帶上了物理習(xí)題。

    再有一個星期，就是他們的第二次月考了。

    他的書包很重，有書，有水杯，有筆記本和錯題集，還有在學(xué)校小賣部挑好了，準(zhǔn)備寄去冬桐市的心率血壓監(jiān)測手表。學(xué)校小賣部這個東西早就壓箱底了，原來用途是給校醫(yī)務(wù)室作一些身體差的學(xué)生，但是一直沒有用出去。

    鹿行吟跟老板娘講了一會兒價，最后兩百塊的東西給他一百二十拿走了。這個手表可以直接綁定三個緊急聯(lián)系電話和語音求救，鹿行吟一早設(shè)置好了，一個設(shè)置為冬桐市本地醫(yī)院急救電話，一個設(shè)置為冬桐市巷路街道辦的鄰居大娘，最后一個就是他現(xiàn)在的手機號。

    鹿奶奶眼睛不好，手機也不怎么用。她平常的生活是種花、買藥和呆在電視機前看老電視劇，晚上會做一些衣服和清潔工作。鹿行吟不在家時，鹿奶奶就只有一個人了。

    “您好，這是檢測手表的自動報警電話，當(dāng)您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希望您可以協(xié)助查看一下手表擁有人的情況，她極有可能已經(jīng)發(fā)生意外，她的具體情況如下……”鹿行吟錄了好幾遍，又拿自己的手機號測試了一下之后，確認(rèn)沒有問題，再包好了裝進(jìn)書包里，打算周天寄出。

    他跟著顧放為回家。

    顧放為巴不得他立即投身他的機器人大計，懶癌發(fā)作，很殷勤地把出租屋里所有的庫存都給他拿了出來：泡面、薯片、自熱米飯應(yīng)有盡有，“弟弟，你要吃什么口味的？你先選，哥哥再選?！?/br>
    鹿行吟把書包在桌上放下，打量了一下這堆垃圾食品，說：“吃這些，長不高?！?/br>
    顧放為說：“偶爾吃吃沒事嘛，你已經(jīng)很高了，只比哥哥矮半個頭?！?/br>
    鹿行吟不理他：“我要吃青椒rou絲炒飯，熱的，米飯要一半炒成鍋巴。還要喝他們的冰豆?jié){?！?/br>
    他說的是五百米外一家炒菜店。那里的鍋巴炒飯一絕，又香又燙味道鮮美，冰鎮(zhèn)豆?jié){更是清甜爽口，哪怕在冬季也賣得很好。

    顧放為：“……好，哥哥去給你買。”

    他進(jìn)門脫了外套只穿一件毛衣，懶得起身換，直接圍了個圍巾又出去了?；貋頃r不僅帶來了青椒rou絲炒飯和冰豆?jié){，順手又買了一大堆熟食零食和小吃，放在鹿行吟面前：“給，還想吃什么今天一次性說清楚啊，這么冷，下回你就自己出去買哦?！?/br>
    他很自然地湊過去，挨著鹿行吟一起坐下了。在“招待弟弟”這方面，顧放為雖然有他一貫以來的敷衍，但是也不介意像今天這樣特意為他跑一趟。

    畢竟是要寵著的弟弟，嬌氣一點他也沒話說。

    鹿行吟吃他的青椒rou絲飯，顧放為就興沖沖地給他抱了一些資料：“這些，hmi入門的。哥哥研究的你不一定要全部弄懂，你先看看對硬件部分有個基本的了解，然后再挑著看看公開課呢？”

    鹿行吟翻了翻。磚頭厚的書，還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顧放為趕緊哄：“不難的，你看，你學(xué)一下這個，還能順便提升英語成績，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鹿行吟注視著他，沒有再拒絕，只是點點頭說：“我會看的?！?/br>
    他這么坦然，顧放為總算放下了半顆吊起來的心。

    鹿行吟把顧放為給他的工具書收好，寫了幾張試卷。

    中午十二點時，霍家打來了例行的電話。只不過這次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有季冰峰打來，而是霍母打來的。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拘謹(jǐn)而陌生：“行吟啊，這周也不回家嗎？mama這邊聽季律師說了，你要留在學(xué)校里補進(jìn)度是嗎？”

    鹿行吟輕輕說：“嗯。我落了高中一年的課，差了別人很多，想抓緊時間補起來，不然只剩下一個半學(xué)期的時間，還要學(xué)后面很難的部分?！?/br>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那你……”霍母語氣頓了頓，“要注意身體，聽季律師說，你還感冒發(fā)燒了是不是？”

    那已經(jīng)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鹿行吟說：“嗯，已經(jīng)沒事了，您不用擔(dān)心?！?/br>
    背景音里傳來幾聲女孩的抱怨聲：“媽！我跟你說的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別打電話啦！”

    電話兩頭陷入片刻的沉默。

    霍母在另一頭頓了頓，欲言又止。

    有一剎那，她從鹿行吟溫軟清冷的聲音里聽出了什么——那是坦然明曉一切卻依然執(zhí)拗的一種態(tài)度，客客氣氣。他們還沒有明確地把心思表露出來，眼前的孩子卻已經(jīng)敏感知曉了這一切，并早于他們做出了選擇。

    不知道是否錯覺，霍母剛剛還想繼續(xù)說話，鹿行吟這一邊卻說了一聲：“哥哥喊我給他做飯，我先掛了，mama，最近天冷了，您注意保暖。”

    顧放為：“？？？我什么時候要你做飯？？你不要誣陷我！”

    他一把撲過來揪住鹿行吟，伸手捏他的臉，“掛電話就掛電話，還拿我擋槍，你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城市另一邊。

    “都說了些什么？”霍父見霍母掛了電話，問道，“他沒察覺出什么吧？我想了一下，確實至少每個星期電話還是得給他打一下。”

    霍母有點心不在焉：“嗯?！?/br>
    霍父卻越講越上頭：“阿宴，我知道你這當(dāng)媽的心軟，畢竟是咱們親生孩子。但是他真的已經(jīng)大了——就上個星期，他給冬桐市那個老太婆還寄了五千塊錢，你想想，他這顆心會在我們這嗎？以后他有了錢，還不跌全拿回冬桐市？你不要被表象蒙蔽，得看長遠(yuǎn)?！?/br>
    上一次月考后，青墨七中高大4.5的難度判定和鹿行吟直接空降年前120的動靜，已經(jīng)讓他充分燃起了危機感。

    霍家從此，又對鹿行吟展開了一次全面的調(diào)查，比起冬桐市那份普普通通的資料，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十六歲的少年有著令人驚訝的執(zhí)行力和學(xué)習(xí)動力。根據(jù)詢問青墨七中老師的結(jié)果來看，鹿行吟居然是一個極其聰明也極其努力的孩子，和小學(xué)到初中，尤其是初中時的極差的成績比起來，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哪怕青墨七中的年級第一，放在鷹才也未必能進(jìn)前一百的水平，但霍父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相當(dāng)?shù)木o張感。

    提起那五千塊錢，霍母也沉默了。

    “早說了，不如把他接回家好好哄著！游戲，電腦什么的，讓他玩！讓別人帶著他玩！青墨就是不好在是寄宿制學(xué)校，咱們手也伸不了那么長，養(yǎng)廢一個人多簡單的事？給他一個寄宿學(xué)校上，恐怕也多此一舉了?！被舾刚f。

    霍母靜了靜：“或者咱們就把他接回來住呢？讓他養(yǎng)養(yǎng)病，他是不是腦子里還有個靜脈瘤？”

    霍父仿佛被點中了什么：“你是說……做手術(shù)時有超過70%的死亡率？如果能說動他動手術(shù)……”

    霍母臉色白了：“你不要說這個。我的意思是讓他放棄一年學(xué)，等思篤思烈畢業(yè)了，咱們再把他送到國外去，給他一輩子安穩(wěn)無憂的生活?！?/br>
    “這不行。咱爸明確要求過的，他一定要念書，參與這個遺產(chǎn)評定。”霍父狐疑起來，“你是不是……真的心軟了？”

    “我沒有?！被裟甘缚诜裾J(rèn)，她望了一眼正在客廳你一句我一句拌嘴笑鬧的霍思烈與霍思篤，嘴唇顫抖了一下，“我看著手把手養(yǎng)大的孩子只有兩個，他有了五千塊都知道去給他奶奶，哪里會真正認(rèn)我這個媽?！?/br>
    *

    顧放為殷切等待著鹿行吟。

    鹿行吟在寫試卷，他也不好直接sao擾，于是就使用了各種方式刷存在，比如裝模作樣地跟機器人對話：“你好你好，你今天過得怎么樣啊？”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給小機器人加了新的語音庫，開心鬼小僵尸轉(zhuǎn)了轉(zhuǎn)，扭動著圓溜溜的身體說：“你好你好，還好還好，要是小鹿哥哥能來看看我就更好啦?！?/br>
    “他不是在這里嗎，你怎么不去找他呢？”顧放為一邊往鹿行吟這邊瞥一邊說，拖長了聲音，類似撒嬌。

    鹿行吟握著筆，不動如山。

    小僵尸又扭了扭：“檢測到，小鹿哥哥在：閱讀，視覺交互被占用，為小鹿哥哥放大音量，提供選擇：如果你叫我一聲小寶貝，我就給你唱一首歌。”

    “錯了，別人在閱讀在學(xué)習(xí)，更不應(yīng)該打擾他，你還唱歌呢。”顧放為本來想調(diào)戲鹿行吟，結(jié)果聽這小僵尸講話時，突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對了，你這個算法依然有問題，不夠貼心。”

    他飛快地四下找了找，沒找到筆，于是順手搶走了鹿行吟的，找了張草稿紙把這個點記了下來。

    鹿行吟瞅他。

    顧放為把筆遞給他，頓了頓，突然壓低聲音，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弟弟，你看這支筆，像不像那本《剛體位置坐標(biāo)描述與變換》？”

    鹿行吟：“……”

    第46章

    易清揚打電話過來的時候, 顧放為已經(jīng)開始唾沫橫飛地給他講基本體系構(gòu)架了，鹿行吟看著手機來電, 比了個手勢讓他安靜，摁了接聽。

    小僵尸就被顧放為拿過來塞在他懷里, 圓溜溜的一坨, 鹿行吟脊背挺直，很乖巧地抱著, 微微偏頭等待另一邊易清揚說話。

    易清揚是上周搞到他的手機號的，雖然兩個人加了社交平臺好友，不過真正意義上革命友情的建立還是在“一起蹲過局子”之后。

    “小鹿你在學(xué)校嗎？我剛又整理了一下箱子，高一那些基礎(chǔ)一點的我扔了, 剩下我覺得你可以用的, 先送到你課桌上了。你覺得有用的就留下來, 要是覺得沒有用，就幫我丟了吧。我看了一下, 主要是我有很多高一時不懂, 直接買的總復(fù)習(xí)階段的書，什么更高更快系列，還有千題系列和自主招生系列，后面那些都太難了我用不上。你如果要用也一定要安排好時間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