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放為站在唯一的出口門外，覺得自己快凍僵的時候，終于見到出口處冒了一顆白團子出來。

    他也說不清為什么直覺就這么準——只看一眼，他就把鹿行吟從人流中挑了出來。

    鹿行吟走出火車站，深吸了一口氣。

    沈青云有個包裹里帶了器材，被卡了一下，讓他先出來等。

    遠遠地，他聽見有人叫他：“小計算器！”

    低沉、磁性的聲音。

    抬頭望過去，鋒利漂亮的少年穿著一身好看的衣服，立在寒風中等他。

    鹿行吟怔了一下。

    這一剎那，一路過來的低沉、委屈、想念的情緒，都仿佛化作了輕輕呼出的白汽，輕飄飄飛走了。

    哪怕理智攔了攔，但他此刻不想管。

    他快步走過去，越走越快，隨后撲進顧放為懷中。

    顧放為沒想到他這么大膽任性——一時間也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背，努力穩(wěn)住聲線：“啊，這個，弟弟，你餓不餓……”

    鹿行吟貼在他懷里，什么話都不說。

    顧放為沉默地抱著他——說不出為什么，他看著鹿行吟一頭扎進自己懷里，看著他瘦削的肩膀和拖著行李努力走過來的身影時，他覺得心疼。

    心疼，還有心跳。

    第72章

    顧放為沒動, 鹿行吟也沒動。

    片刻后，鉆在他懷里的小團子才重新鉆出來，看著他時, 眼角眉梢都帶上了明凈的笑意。

    那就是很單純的高興。

    因為一回來就看見了他而高興，因為他能給他一個擁抱而高興。

    顧放為伸手把他的背包拿下來，自己背上了：“冷不冷, 哥哥先帶你去吃早飯吧?！?/br>
    鹿行吟的手凍紅了，指尖不小心碰擦時能感覺到，凍得透心涼。

    鹿行吟很乖地說：“好，但是還要等一個人?！?/br>
    “還等一個人？”顧放為一愣。

    正說著，沈青云提著大包小包沖過來了：“嗨嗨嗨！我在這。你哥來接你嗎”

    顧放為看著他沖過來, 在鹿行吟身邊站定：“？”

    沈青云絮絮叨叨，講述著他剛剛在安檢口的經(jīng)歷：“也不知道為什么，我?guī)У囊唤M坩堝鉗過去時沒被查, 現(xiàn)在還要被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就挺麻煩，把我的行李箱都打開翻了一遍, 我還得重新塞——那些東西全塞進去可不容易，我差點累死?！?/br>
    他帶的東西比鹿行吟多得多，其中還有三十多本化學資料、專業(yè)書，好幾大本錯題本和精選題集, 都是要送給鹿行吟的, 特意用一個專門的書箱放著。

    他看顧放為把鹿行吟的包拿去背了，豎起大拇指：“哥們大氣！這個書箱能幫我提一下嗎？”

    顧放為看他哪哪都不順眼：“就是你拐的我弟弟？”

    沈青云：“？”

    且不說他顧大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 為弟弟背書包已經(jīng)是破例了, 他就沒再為其他男人當過苦力。鹿行吟一聲不吭回了q省, 還是兩天兩夜，居然就是跟這個家伙跑了！

    鹿行吟也不太清楚顧放為為什么臉色臭了起來，他趕緊打圓場：“是我和師兄剛好都要回去，干脆就一起過去，一起回來了。師兄把他的資料書都送給了我，這個箱子給我吧，本來就應(yīng)該是我提?！?/br>
    他伸出手把書箱拿了過來。沉甸甸的少說十幾公斤重。凍得蒼白的手背翻過去，還能看見手指上被勒出的印痕。

    他昨天拎著袋子回冬桐市，這些印痕就一直沒消退，變成了淤紫。他雖然不是疤痕體質(zhì)，但從小各種印痕、傷痕都好得慢，又白，所有痕跡都很明顯。

    剛提穩(wěn)，一只手橫過來壓著他的手腕，強橫地搶了過去。

    顧放為漂亮的桃花眼里沒什么情緒：“你別動?！?/br>
    有點兇。

    鹿行吟跟沈青云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再說話?；疖囌揪驮谑袇^(qū)，三人走了一段路，找了一家面館坐下，吃過早飯后打車回了青墨七中。

    離校門開還有兩個小時，沈青云打了聲招呼，先帶著東西回他租住的地方——陳沖幫忙低價找的一處教師公寓出租，用來開辦他們的競賽輔導工作室。

    而鹿行吟跟著顧放為回了出租屋。

    進門后，鹿行吟什么都沒說，也沒有關(guān)心他被顧爺爺罵得狗血淋頭的事，只是沖他笑一笑，溜進洗手間洗漱后換了一套衣服，出來抱著個枕頭爬進了他的巨型貓窩里，迅速地陷入了沉睡中。

    顧放為原本還是臭著個臉，一看他睡著了，也生氣不起來。

    那么重的書包和行李，書包的肩帶都快裂了，扣子也扣不上，東西幾乎滑著散出來。打開后，里面全是書，還有一個劣質(zhì)的塑料糖果罐，里邊放著干瓜子仁和花生，最上頭塞了一些玉米糖。

    顧放為把糖果罐拿出來放在茶幾上，去臥室收拾了騰幾個干凈的收納箱——他有一定程度的整潔癖，連小機器人的每個備用零件都要分門別類整齊放好，此時此刻，他把小僵尸的備用零件和外殼材料等都塞進了床底下，隨后拿出來給鹿行吟放書。

    鹿行吟動了動，困倦的聲音傳來：“哥哥？”

    “給你放一下書?！鳖櫡艦檎f，隨后又頓了頓，“這些書我也有，怎么不來問我。”

    鹿行吟實際上沒有很困，他喜歡跟他說話，慢慢也清醒了起來，從貓窩里翻了個身，探出頭來，又歪著腦袋癱在巨型貓窩里，瞅他：“我以為哥哥不用這些。哥哥聰明?！?/br>
    “你一樣聰明?！鳖櫡艦橐贿吔o他分門別類，一邊有些小得意——背著他，唇角勾了勾，“姓沈的給你的書和書單，是普通學校競賽培訓的辦法。你不用。三秒配平一個題的人，速算也了得，可以采用更高效的學習方法?！?/br>
    早在校長辦公室見面第一眼，他就對鹿行吟的智商沒有任何懷疑。

    這就是個天才弟弟！

    鹿行吟欲言又止。

    顧放為大概到現(xiàn)在還沒想起來那道題就是十五屆區(qū)域化學競賽的原題，他做過，他自然也做過，背出原題答案壓根兒不是什么很困難的事。

    “那什么，是更高效的學習辦法？”鹿行吟裹著小毯子，問道。

    “化學實際上是一個定位很尷尬的學科，它是由歷史存在衍生出來，并沒有被校正過定義的功能性學科，更偏向功能性和科學性，它不像物理那樣具備研究一切物質(zhì)本源的特性，也不像數(shù)學那樣偏向概念，同時它的定義又很混淆?！鳖櫡艦檎f，“探究物質(zhì)結(jié)構(gòu)、組成，研究新物質(zhì)，學科功能性上不斷地和物理、數(shù)學、生物等等重復(fù)，你喜歡化學嗎？”

    “喜歡的?！甭剐幸髡f。

    “為什么喜歡？”顧放為問道，他轉(zhuǎn)頭對他笑，“是不是覺得，自己像個老煉金術(shù)師一樣，左手試管右手試劑，可以弄出許多新東西？這個很好玩?！?/br>
    鹿行吟安靜地凝視著他。

    想有一天合成能徹底治療腦血管瘤的藥。

    想賺錢。

    他沒上過實驗課。冬桐市的實驗課只提供給生物，用來準備地生會考，實際上就連生物的實驗，也就是放個玻璃片，啟動顯微鏡而已。有時候顯微鏡都不會打開，有的成像直接成問題。打分組老師通?？匆妱幼鲗α?，就打分給過了。

    后面化學競賽有實驗考核，只有看考場時，他跟著別人學了滴定cao作，算是練習了一次。

    “覺得一個學科哪里吸引你，就從哪個地方開始學?，F(xiàn)在也有實驗室了，我再給我爺爺他們打個電話，叫他們多送點器材試劑過來，新實驗室是沒辦法馬上修好，這些倒是可以辦好?！鳖櫡艦檎f，“直接動手從實驗開始，從實驗聯(lián)系發(fā)散的知識體系，才是最牢固的。我是……”

    他說到這里，語氣停頓了一下，“我是從小家里給我建實驗室，實驗cao作喂出來的知識體系。等你回家了，也可以叫霍叔叔霍阿姨給你搭一個，放假也能練習?！?/br>
    鹿行吟重新閉上眼睛，聲音乖乖的：“好呀。”

    *

    宋黎也是周一回來。

    他們?nèi)省攻玉一中考察了三天左右，回來花了一節(jié)數(shù)學課時間跟他們吐槽：“那個攻玉一中，不是人！那不是學校，那是軍隊！真是改變不了環(huán)境，就往死里壓學生和老師，實在是太壓抑了，我沒見過還是高二上學期的學生就要寫那么多高考試卷，上課喝個水都要被拎出去處分，監(jiān)察處全天二十四小時在線……”

    27班學生都很緊張：“我們不會也要這樣吧？”

    “那倒不至于，我們也沒有人家那么可怕的壓力?！彼卫鑷烂C地說，“我還是覺得這不可以，至少咱們青墨不可以這樣。不過學還是學到了很多，在教學質(zhì)量方面，回頭等老師再多琢磨琢磨，研究研究，再來跟你們講課，試試效果?！?/br>
    與此同時，競賽班也在周一正式開班?？紤]到報考人數(shù)和競賽壓力的問題，青墨七中只開設(shè)了數(shù)學競賽、化學競賽兩個班，也只有這兩個班有名師帶隊。

    競賽班的課程時間沿用之前的安排，每天早自習加課，晚自習下之后加課，同時壓縮假期時間加課。目前的教學進度，安排是用一個月時間，先上完高中課程。

    而一班學生和鹿行吟因為進度原因，被陳處單獨拎出來分配了任務(wù)：“你們都已經(jīng)掌握了高中階段的知識，所以提前看無機部分的專業(yè)書，同時熟悉實驗cao作。我們的戰(zhàn)略目標目前是完全放棄有機部分，專攻45分左右的題目，如果時間充裕，再繼續(xù)抓點進行訓練。哪怕明年分數(shù)線再改，整體不會太高，哪怕拿個省三等獎都好，也有降分資格，或許還能看一看一些次級大學的夏令營活動。但我們的目標絕不止停留在45分，我以前是教90分的學生，你們也要給我爭點氣！”

    一班在三樓，用一個空置的教師辦公室當了小黑屋和實驗室，但因為這塊地方還被劃了一半給數(shù)學競賽，所以小分隊的成員還是更喜歡和鹿行吟上來擠黑暗的雜物間。

    校務(wù)處發(fā)了“競賽訓練室”的金屬牌給他們，可以釘在門前，不過他們沒有釘，反而是陳沖用來發(fā)布任務(wù)的一個小黑板被他們掛在了門口。

    寫上“小鹿司令總指揮部”。

    這實際上是一種苦中作樂的形式。

    這幫孩子從上次月考中，已經(jīng)鍛煉出了最高效、最自律、每人習慣的學習方式，互不打擾，互相獨立。小黑屋燈光暗，每個人都自帶臺燈，易清揚那盞可以閃瞎眼的迪拉休姆光流成了他們中人氣最高的一盞臺燈，打開后可以照亮整個幽暗的雜物間。

    不停地寫題，背書，嘗試去理解晦澀、概念性的專業(yè)書，從頭建立一個新的知識體系。白紙黑字，看久了眼前一片五顏六色的光點，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出現(xiàn)了一些干眼癥狀，于是又集體購買了眼藥水。

    沈珂每天都會帶零食過來，因為寫題、看書筆用得快，每個人雜在一起還經(jīng)常失蹤，于是他們?nèi)バ≠u部買了一整箱廉價塑料筆芯，又在生活處偷了一個可以掛在墻上的籃子。

    每當有人寫完一支筆芯，就把用干凈的筆芯投入籃子里，沒兩天就已經(jīng)積攢了幾根。

    “這就是我們的勛章！”易清揚、黃飛鍵等人更加洋洋得意起來。后面為了彼此促進，他們干脆又撿了一些廢舊紙盒過來，當做每個人的筆芯收納處，每天都要比較誰用得快，誰刷題多。

    “鹿行吟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三天還沒寫完一根？”易清揚總結(jié)計數(shù)時，撓了撓頭，“可你明明寫題最多。”

    “他寫字輕。”輕飄飄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正是下課時間，全體高二都在為全市統(tǒng)考做準備，走廊上靜悄悄的。雜物間和27班只有一墻之隔，所有人都聽出了顧放為的聲音。

    “顧神，提高班開課了，你課不上，實驗做不做？”黃飛鍵提高聲音，有點好奇地發(fā)問道，“你做實驗也這么強嗎？老陳要我們從滴定實驗開始做，后面還要做合成實驗看產(chǎn)率什么的，他給我們的時間限制在一分鐘內(nèi)，但是我第一次做就超過五分鐘了 ……”

    “這個后面再說，先把理論學好吧。”顧放為從門口冒了出來，手里拎著兩根用掉的筆芯，放進了鹿行吟面前的小盒子里，“我和他一起吧。他寫字這么輕，十天半個月都寫不完一根?！?/br>
    鹿行吟抬起眼瞅他。

    昏天黑地的刷題過后，雖然只隔了一天，但卻好像很久都沒看見顧放為似的。

    顧放為從背后拿出一杯奶茶，滾熱的，修長的指尖卡住杯口，輕輕往他臉上貼了一會兒?！敖o你的奶茶?！?/br>
    鹿行吟：“？”

    “每天給我一塊錢，給你存起來了?！鳖櫡艦閼猩⒌卣f?！按饝?yīng)過你的。”

    其實也不算是答應(yīng)，當時是順口抱怨，鹿行吟大概沒放在心里，他自己卻莫名其妙地記住了。

    也有可能只是想找個理由過來看看這顆團子。

    隨著競賽班開班，鹿行吟越來越忙，有時候飯也顧不上吃，前一天買一堆飯團，早上吃一個，中午吃兩個，晚上吃兩個，這就是鹿行吟全部的伙食了。

    顧放為總疑心鹿行吟如果把自己的身體搞出什么問題，他也會免不了被顧青峰收拾一頓，于是這就買了奶茶送過來。

    鹿行吟認得這款奶茶，在他們這里是頂配——十二塊，奶香馥郁，沒有香精味，里邊還有大堆的芋圓和堅果碎、淡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