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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捕頭聽了她的話,也沒有即刻就去問路人,低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宋大,穿著官靴的腳踢了踢他:你看你爹這會兒在做什么? 宋大被清瑤的一番話說得是又氣又怕,此刻被踢了一下,更是像見光的耗子,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宋老漢。 宋老漢裂著口子的手捂著臉,彎著腰像是脊梁骨斷了一樣,整個(gè)人都發(fā)散著濃烈的悲傷氣息。宋大雖然蠢,但此刻也知道沈捕頭話里的意思了,當(dāng)即把頭磕的重重的:大人,我知錯(cuò)了。我不該耍潑皮無賴,求您饒了我吧,大人! 沈捕頭重重地哼了一聲,兩三下將宋大從地上拽起來,給他戴上了銬鏈??粗車鷼g呼的人群,繃著臉道:集市上鬧事兒像什么話?這把這兒當(dāng)自己家了,有哪些牢sao話回家自己找人說去。還不都散了! 聽了這話,眾人也不敢再大聲呼喊,聽話地都散開了。原本擠得水泄不通的路,此時(shí)也疏散開。清瑤見已經(jīng)沒什么變化了,趕緊回過身跑過去拉住狗蛋。就聽身后的沈捕快遲疑道:你念過書? 清瑤愣了一下,李嬸子趕忙給她遞眼色,她坦然道:民婦并沒有念過書,咱們鄉(xiāng)下人整天土里刨食吃,誰還費(fèi)那錢去上學(xué)。 沈捕頭不太相信地看著她,旁邊的宋大突然掙扎了一下,沈捕頭一拳將其打倒,斥道:老實(shí)點(diǎn)兒。蒙騙捕快,誣陷他人抓你還有什么可說的。宋大仍是臉色yīn郁,惡狠狠的樣子。 緊接著沈捕頭看向清瑤還想要再說些什么,口唇動了動,終是沒開口,壓著宋大朝衙門走了。 一旁的宋老漢看著兒子被帶走,心里說不上是個(gè)什么滋味兒,只覺得眼里進(jìn)了沙子,捂著臉快步走了。清瑤看著心下一沉。旁邊的狗蛋搖著她的手臂,輕聲喊著她。狗蛋臉上關(guān)心的神qíng,讓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用手捏住他的臉蛋,道:狗蛋乖,等掙了錢娘給你買ròu吃。 趙嫂子彎腰收拾著灑落在地上的糙帽,笑著大聲道:你這當(dāng)娘的倒真厲害,看見那潑皮無賴也不害怕。 清瑤帶著狗蛋過去跟著收拾,攤子早被人給擠的不成樣子了:是啊,有我家狗蛋在,這當(dāng)娘的還有啥怕的。狗蛋聽見抿嘴一笑,跑著去一邊幫著人收拾了。 看著狗蛋歡實(shí)的背影,李嬸子搖著腦袋笑瞇瞇地道:這娃子就是招人疼。對了,漢生家的,你剛才跟沈捕快說話是咋那么像讀書人?說事兒就是說事兒,不像咱們一張口就開始扯東扯西。而且有的詞兒聽著還文縐縐的,怪不得他問你是不是念過書。 清瑤恍然大悟,心里暗自拍腦袋。她一見穿官服的,上輩子看得古言全回腦子里了,一說起話就不由自主地裝起來。看著李嬸子打量的眼神,她只好gān巴巴地解釋道:我這不是第一次見衙門的人,心里緊張,就把村里過廟會時(shí)唱的那些戲詞給套上用了,要不我怕是不敢開口。 這番說辭雖然牽qiáng,可是沒有硬傷啊。況且大家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念沒念過書有啥可瞞的。再說她那翻話雖然文雅了點(diǎn)兒,可也是在鄉(xiāng)野粗話上的基礎(chǔ)上,離真正的讀書人還差得遠(yuǎn)。所以李嬸子也就信了,直說清瑤是個(gè)機(jī)靈的。 經(jīng)過這一番鬧騰,來她攤位看帽子的反倒多了起來。有人拿起來仔細(xì)看著琢磨,然后戴到頭上,頓時(shí)覺得日頭沒那么毒了。當(dāng)即就想買幾頂回去。還有的看了半天,磨磨蹭蹭想還價(jià),卻見清瑤堅(jiān)持不肯,只好掉頭離開。當(dāng)下一撥人來的時(shí)候,他們又逛回來了,見清瑤還是不松口,只好掏錢袋付賬。 不管怎樣,日頭西下的時(shí)候,清瑤的糙帽是一頂都沒剩下,全數(shù)賣出去了。她看著錢袋,里面的銅板叮叮亂響,眼睛都發(fā)光了,這都是ròu??! 也不怪她饞,來了這兒這么些日子,吃得不好不說而且還要挨餓,現(xiàn)在清瑤看著這些銅板心里總算是有點(diǎn)兒底了。 李嬸子看見清瑤兩眼發(fā)光的樣子直發(fā)笑,過后又這娘倆心酸,她抬頭看看泛著霞光的天,道:走吧,天兒也不早了,該回了。你靈芝妹子肯定早把飯做好了,你娘倆就去我家吃飯,省的還要再回去現(xiàn)做。 靈芝是李嬸子的兒媳婦,人賢惠的很,李嬸子對這個(gè)兒媳婦倒是打心眼兒里喜歡。清瑤應(yīng)聲看著天色雖說是傍晚了,可夏天的夜長,黑的也慢,就算現(xiàn)在趕回去,天怕也是不會黑的。 清瑤手里收拾著用來墊東西的破布,輕聲道:靈芝妹子cao持家也累了一天,再加上我跟狗蛋不是更要忙得腳不沾地了。再說這天也不晚,狗蛋在外面一整天,畢竟是個(gè)小孩子戀家,還是早點(diǎn)兒讓他回家洗洗那身上。 見李嬸子還要再勸,清瑤連忙擺手道:嬸子你就別麻煩了,我要真覺得累,肯定不會跟你客氣的。 見清瑤態(tài)度堅(jiān)決,李嬸子只好住口,只是免不了一頓嘮叨。兩人收拾好東西,清瑤高叫一聲狗蛋,那小子立刻就跑了過來,三人坐上驢車,就要往家走。忽然,清瑤問道:嬸子,你知道哪里有賣ròu的嗎? 李嬸子拿著鞭子的手一揮,大驚小怪道:唉喲,你這妮子怎么就不會過日子。手里剛有些錢就要去買ròu吃,一頓吃gān喝凈了,你下頓咋辦? 清瑤被說得直低頭,現(xiàn)下的qíng況吃ròu確實(shí)是奢侈了??蛇@時(shí)候讓她手里有著錢卻還緊巴巴的餓肚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成的。清瑤硬著頭皮說道:嬸子,你別急啊。我這兩天腦子雖然清醒不少,可身子還差點(diǎn)兒。狗蛋也還小,哪能天天讓他跟著我連頓飽飯也吃不上。買ròu就是這一回嘗個(gè)葷腥,哪能把錢都花完。 李嬸子看著清瑤小心翼翼跟自己商量的樣子,不由得連連搖頭嘆氣,無奈地笑道:都當(dāng)了娘了,還小孩子心xing。前頭的王屠夫收攤子晚,現(xiàn)在去雖然不是剛殺的,可ròu也不差,還能便宜些。 清瑤連忙答應(yīng),一身疲憊頓時(shí)少了一大半,臉上笑得特別好看。狗蛋上前抱住她的胳膊,眼睛亮亮的:娘,咱們能吃ròu了嗎? 清瑤點(diǎn)點(diǎn)他的額頭,語調(diào)溫柔地道:對,還多虧狗蛋這么乖,娘才能有錢買ròu吃。 狗蛋笑嘻嘻地往清瑤懷里鉆。車子緩緩悠悠地超前走著,李嬸子看見賣ròu的老王,那老王身上的衣服油膩膩的,咧著嘴露出一口大huáng牙,拿著一條白凈的布在ròu上趕蚊蠅。 今兒咋還沒收攤呢。拼著掙錢給兒子說媳婦??? 看你說的,咱平常人家就是過日子,能多掙點(diǎn)兒是點(diǎn)兒啊。 驢車在ròu攤前面停下,李嬸子和清瑤下了車,嫌抱狗蛋麻煩就讓他在車上坐好看東西。王屠夫拎起一塊ròu放在滿是刀印劃痕的砧板上,等著清瑤說要多少。清瑤說到底也是沒多少金錢概念,她估計(jì)一下兜里的幾個(gè)銅板,想想還是看了眼李嬸子。 李嬸子只笑她是被自己管怕了,用手輕打她一下,慡朗地笑著,眼角的皺紋都顯得十分和善。王屠夫拿起搭在一旁的另一塊手巾擦了擦汗。 我說大妹子,你到底是要多少?我好給你劃拉。 來來來,你就給她割四兩ròu,夠他們娘倆解饞了。你可不許坑人,這ròu得足了。 您放心,我在這兒賣ròu都多少日子了,誰不知道我姓王的。今兒又碰著你了,我是寧肯賠本,也不能讓你吃虧。 李嬸子自然不信他寧肯自個(gè)兒吃虧的空話,但他不會自己砸了這么多年的口碑也是真的,所以只是笑了笑沒再說話。ròu很快就割好了,紅白相間的ròu連著白色的豬皮,用一張糙紙包好。狗蛋的眼睛一直就沒離了那塊ròu,清瑤回頭看見他,拍了拍他腦袋讓他用手拿著。狗蛋臉紅地低著頭。 村口離清瑤家近,驢車悠悠地走到清瑤門口停住,天色還沒泛黑。木門上的鎖子還是臨走前的模樣,清瑤下了車掏出鑰匙開門,扭臉就勸李嬸子進(jìn)門歇一歇再走。 驢車上的李嬸子連聲拒絕,心想家里飯怕是還沒做得,自己回去正好幫兒媳婦一把,省得天天像是不知道累一樣的gān活。她心里想的啥,清瑤哪里知道,硬是要勸她進(jìn)去坐一坐。狗蛋也在一旁拽著李嬸子的袖子不肯讓她走。李嬸子嘆口氣,拴好了驢,跟著清瑤進(jìn)了家。 夏天的井水尤為清涼,打了幾桶水下來,三人將一身的汗都洗的沒了蹤影。桌上扣著一個(gè)籃子,里面的碗里裝的是出門前晾著的水,清瑤身子弱自然不敢直接喝井水,狗蛋也還小,她就讓他隨著自己喝晾涼了的水。李嬸子卻是不怕,直接用瓢舀了涼水,咕咚咕咚喝了個(gè)痛快。 三人坐了會兒,這才覺出身上的乏來。趁著狗蛋跟李嬸子撒嬌的空當(dāng),清瑤起身把ròu用水洗了洗,然后用刀劃了三分之一。她知道這會兒給錢,李嬸子也是不會收的。雖然那頂糙帽給了李嬸子,可是實(shí)在算不得什么,就算今天李嬸子沒帶著她去集上,就論平日的照顧給這塊ròu也是應(yīng)該的。何況看眼下以后還得要有人幫襯著。 天色擦黑了,李嬸子說她該走了,把狗蛋往炕上一放,整整衣服就要出門。清瑤這回沒攔她,把那塊ròu用紙包得好好的,往李嬸子手里塞。 李嬸子看見當(dāng)時(shí)就急了,直說清瑤跟她見外。清瑤握住李嬸子的手,把ròu放上去。 嬸子你就拿著,比起你這些年接濟(jì)我們實(shí)在算不得啥。 我要是照顧你們娘倆圖的是這,我自己都得呸自己一口。你快拿回去給狗蛋吃! 嬸子這ròu我肯定是得給你的,你要是不拿,這ròu我也不吃,就讓它長毛好了。再說了,沒嬸子我也吃不上ròu,以后我還得麻煩嬸子幫我。 李嬸子見清瑤的神qíng堅(jiān)決,不像是讓的意思,也就收了。以后多幫襯著點(diǎn)兒就是了。清瑤見李嬸子收了,臉上笑意漸濃。喚狗蛋下來跟李嬸子道別。娘倆看著那輛驢車朝前走了,清瑤蹲下抱起狗蛋照著腦門親了一口:走!做ròu去! 狗蛋笑嘻嘻地蹲在地上生火,清瑤在一邊用刀將ròu切成片,一部分跟前幾天挖來的野菜炒好,翠綠的菜葉配上油汪汪的ròu片,讓清瑤直咽口水。還有一部分,清瑤也不打算留?,F(xiàn)在天氣熱就算用井水冰著也不一定就好,就用醬炒了ròu,把野菜切成末撒進(jìn)去,用菜團(tuán)子沾著吃。再盛一碟腌菜,吃起來最為慡口。 另一個(gè)灶上的玉米面粥也好了,沸騰的白沫子消失,濃稠的粥舀進(jìn)大海碗里。點(diǎn)上油燈,兩人拿著筷子看著對方,狗蛋眨眨眼:娘,我能吃了嗎? 清瑤輕笑著點(diǎn)頭,把一塊ròu夾在他的菜團(tuán)子上。狗蛋咬了一大口,香的他筷子不停。清瑤也被饞壞了,看狗蛋吃這么香,也拿起一個(gè)菜團(tuán)子夾ròu吃。 這頓飯沒有一句話,都是筷子夾菜的聲音。 油燈照亮了屋子,盤子里轉(zhuǎn)眼就空了,娘倆都吃了個(gè)肚圓。那兩個(gè)菜連渣都沒剩下,這算是這個(gè)家里的盤子第一次見油花。人一吃飽就犯困,清瑤qiáng忍著眼皮打架,舀了水去井邊洗碗,臟水往院里一潑,等明早起來還是gāngān凈凈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