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時候，李環(huán)明也曾相信過書本上寫的那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可現(xiàn)實呢？

    他苦笑了一下，錢能買命，權(quán)能通天。否則，那句“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老話，又是打哪兒來的呢？

    那個埋頭趕路的壯碩男人，在與他擦肩而過時，頓住了腳步。

    “跟我往前走，別回頭！”低啞聲音的主人，有雙受傷孤狼般兇狠的眼睛。

    李環(huán)明渾身一震，青紫色的嘴唇白了一白，但跟上對方的腳步，卻沒有絲毫猶豫。

    “找我什么事？”

    “前幾天楚淮南來了我們辦公室。”

    “他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了？”

    “應該沒有……”

    走在前面的人腳步不快，但步子邁的很大。李環(huán)明有些跟不上，快走了幾步，又猶豫道：“我不能確定。但和他一起來的那個人，當著我的面，特別提起了那個案子……”說著低下頭，翹皮的嘴唇繃出一個愁苦的笑：“或許，是我想太多了?！?/br>
    “你再觀察觀察，要真起疑了，趁他沒報警，大不了我再多殺一個?！?/br>
    聞言，李環(huán)明青中透白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大哥，要是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

    “不會！”走在前面的男人斬釘截鐵，孤狼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決絕，他用力地咬著后槽牙，道：“要真被發(fā)現(xiàn)，那也都是我干的，與你無關(guān)！”

    “大哥，要不然我們?nèi)プ允装桑∪ジ嬖V警察！當年爸的死……”

    “警察？你還敢相信警察嗎？”

    “可是——”

    “沒有可是！那幫吃干飯的廢物未必能查到我！這么多年，人，我殺了不止一個。哪次不是被他們歸類為失蹤??？他們抓不到我！這次也一樣！”

    “大哥！”

    “環(huán)明，陳峰該死??！”

    這句“該死”在空洞洞的長夜里，像一聲驟然墜落的模糊嘆息。

    李宋元用生滿老繭的手摸了摸弟弟的臉。

    這個和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是父親與一個想要金盆洗手的妓女所生。

    剛出生的小娃娃，和小狗崽子一般大，眼睛亮亮的，可圓圓的臉，卻紫得像自留地里的老茄子。

    送去醫(yī)院瞧，醫(yī)生說這娃娃有心臟病，這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惡疾。能治，但要花好多的錢。

    孩子的mama臨盆時沒錢上醫(yī)院，為了生這個不健全的孩子，自己難產(chǎn)死了。父親李廣強一狠心，把這沒錢治的孩子扔去了路邊。

    可人還沒到家，心就后悔了，再折回去，孩子卻不見了。

    這是老李家的兒子！身上流著他的血！要不是他吸毒，這可憐的奶娃娃也一定不會，打從出生起就帶著??！

    臉色慘白的李廣強，沖回家里，叫上大兒子李宋元。

    兩人踏著碎銀子般的月光，無助地找了一路，但最終也沒有找到。

    在絕望的回家路上，他們碰見了抱著襁褓的李良中。

    李廣強劈手奪過睡得很安逸的小兒子，用自己粗糙的臉頰去貼那張軟而暖的小圓臉。

    他賭上一切，用生命發(fā)誓，就是做牛做馬，也一定要治好這個失而復得的小娃娃！

    可，他是個癮君子，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要到哪兒去搞這么一大筆錢呢？

    抽了一夜的煙，在鋪滿香煙屁股的末路窮途中，他想到了搶。

    慈愛的、愿為病子付出一切的父親，披上夜色，蒙上面罩，走投無路地拿起刀，去搶劫每一個無辜的過路人。

    正如無知引發(fā)的厄運，對他所做的一樣。

    可怕的厄運，粗暴地搶走了李廣強曾經(jīng)擁有過的一切。

    他也曾相信天道酬勤，為能有更好的生活，而拼命地工作。

    跑最遠的路，賺更多錢。為了跑長途運輸時能吊精神，無知而不幸地誤入了毒品的魔爪。而后，狡詐無情的毒魔，一步步奪走了他的愛情、幸福、甚至靈魂。

    今天，他終于不再是被搶奪的那個了！

    數(shù)著自己搶來的錢，又親了親襁褓里臉色青紫的兒子。李廣強下定決心，他決定墮落！墮落成一個沒有良知、靠搶劫為生的壞人！

    哪怕在充滿善意的童話里，可惡而陰險的壞人們，也總不得好死。

    可是，壞人并不是生下來就是壞人的。

    壞人也不是只有作惡這一個使命。

    他也有他的苦難。他被生活折磨，被幸運拋棄，被困難嘲笑，被貧窮洗劫一空。

    終于有一天，他一無所有地向命運低了頭，決心和黑暗抱團，與善良同歸于盡。

    ……

    同年年中，李廣強因搶劫入獄，被判了五年。

    但他卻并不害怕，也不后悔。

    作為需要晝伏夜出的搶劫犯，未雨綢繆的父親，把還沒滿周歲的小兒子，托付給了堂兄李良中。

    為了不讓心臟不好的小兒子，將來被人戳脊梁骨，他和李良中還統(tǒng)一了口徑，對外，都說這孩子是李良中從路邊撿來的。

    李廣強讀過一些書，他幫孩子起了個充滿希望的名字——環(huán)明。

    他希望李環(huán)明能在光明的環(huán)繞中長大。活在敞亮的日頭下，而不是見不得光的暗夜里。

    五年后，李廣強出獄。在一次獄友聚會中，因抽了別人遞來的煙，他再一次淪為了毒品的奴隸。

    屢次偷竊后，李良中對他徹底失望，兩人斷絕了往來。

    李廣強在縣城找不到工作，一咬牙，帶著所剩無幾的錢和半大不小的兒子李宋元，一起坐上了開往江滬市的火車。

    縣城里見過世面的老板們都說，江滬是個不夜城，遍地是黃金。李廣強決定做個孤膽英雄，去那片豐沃的土地上，碰一碰運氣。

    “可是殺人是犯法的?！?/br>
    李環(huán)明低啞急切的聲音，將李宋元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露出牙森然地一笑，“是?。⑷藘斆?！我殺陳峰，是因為他們黑警欠我們李家一條命！”

    “大哥——”

    “噓！”李宋元嘴唇并攏，做了個噤聲的嘴型。

    他注意到，身后有一陣不尋常的響動，抽出藏在腰間的匕首，瞇著眼，向一棵粗壯的老樹走去。

    “喵——”一只打盹的野貓，突然從樹后竄了出來。

    貓？李宋元緊皺的眉頭微微一松，收起匕首，轉(zhuǎn)過身對李環(huán)明說：“你不要想那么多，這幾天也別再跟我聯(lián)絡。好好吃藥，保重身體。還有，要記住一句話！人是我殺的！跟你沒關(guān)系！”說著，徑直走過李環(huán)明身邊，頭也不回地，隱沒在了深黑的夜色里。

    看著李宋元消失在路口的背影，李環(huán)明又在路燈下孤獨地站了一會兒，才走進小區(qū)，上了樓，回到那個只有他一個人的家里。

    樹后，沈聽收回輕輕踹了那只小貓咪的腳。

    他的突然出現(xiàn)，讓楚淮南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愕然。而后，唇線分明的丘比特弓唇，染上比夜色更深沉的笑意，無聲地朝眼前神色戒備的青年人，做了個“你虐待小動物”的口型。

    沈聽氣不過地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是誰害的？

    這個出入總前呼后擁的資本家，明明不會潛藏，卻偏要學人跟蹤。

    第36章

    雖然路燈昏黃, 而早春暗夜的天空里，又連星光都寥寥無幾。

    但由于距離很近, 借著燈光, 楚淮南和沈聽還是清楚地看到了, 剛剛那個男人的臉。

    十五年歲月催人，這個人已與照片上, 當初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有了很大的出入。

    但他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個與李環(huán)明低聲交談了一路的男人，正是李廣強已經(jīng)被登記死亡的大兒子——李宋元。

    雖然，無法確認對方究竟說了些什么。但從李環(huán)明的神情上看，這個男人似乎是他的主心骨。

    李環(huán)明還兀自煢立在路燈下。

    趁楚淮南側(cè)身觀察的空檔, 沈聽火速給在不遠處盯梢的陳聰, 去了條信息。

    『松匯路東南方向速追』

    四天前，自從他見了李環(huán)明，確定了對方有知情、甚至參與犯罪的嫌疑后，行動小隊的隊員們，連續(xù)加了兩個通宵的班。

    通過監(jiān)聽、追蹤等多重手段，在反復分析李環(huán)明的出行規(guī)律及通話記錄后, 他們最終確定了對方與高度疑似李宋元的某男子，約定見面的大概時間及地點。

    而就在一個小時以前, 沈聽和坐在不遠處盯梢車里的同事們，就都已經(jīng)看到了, 只比他們晚到一小會兒的楚淮南。

    這個平日到哪兒都眾星捧月的資本家, 竟孤身一人到了李環(huán)明家所在的小區(qū)附近。

    他來做什么？

    懷揣著對楚淮南的懷疑, 車里的沈聽、陳聰及文迪，決定按兵不動，再觀察一會兒。

    而就在楚淮南即將被多疑的李宋元發(fā)現(xiàn)前，三人中身手敏捷，又最擅長伏擊的沈聽，現(xiàn)身替他解了圍。

    在沈聽發(fā)出信息的四、五秒鐘后，一輛不顯眼的黑色大眾汽車，緩緩駛離了路邊。

    差點暴露的資本家，穿了件及膝的深色風衣，特別優(yōu)雅地抱臂靠在樹干上。

    確定李環(huán)明已經(jīng)走遠后，他轉(zhuǎn)頭看向沈聽，發(fā)現(xiàn)對方也正皺著眉，眼神灼灼地看著自己。

    對視的兩人，異口同聲地問：“你怎么會在這兒！”

    楚淮南笑了笑，“我不太放心，所以過來看看?！?/br>
    從他倒映著路燈白色光斑的眼睛里，沈聽看不出真假。但根據(jù)直覺，他迅速判斷，對方肯定又說了謊。

    “你呢？你怎么在這兒？”

    面對追問，沈聽指了指楚淮南停在路邊的銹紅色重型機車，依樣畫葫蘆，還了個半真半假的笑，“我跟著你來的。”

    楚淮南聳聳肩，對沈聽的這番說辭，未做表態(tài)，也不知道究竟信還是不信。

    那輛改裝得如同科幻片主人公座駕的r1250rt，和斯文俊美，卻總無意識流露出殺伐決斷霸道的資本家，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