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莫急，倒也無甚大事，只是修煉出了岔子，曼珠徒孫拿了朔月珠來影月尋你。”

    之前姬無弦來參加她和陸清嘉的合籍大典，是提到過他們修煉出了問題，她原以為姬無弦早就有了計劃要綁她，所以才不準(zhǔn)他們來，找個借口敷衍她罷了，現(xiàn)在看來好像是真的？

    姬玉瞥了一眼陸清嘉，他那張鳳凰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金色的瞳仁收縮了一下。

    姬玉想了想道：“那就勞真仙幫我照顧一下她好了，我如今不便下界，就不去看她了。”

    對合歡宗的人，姬玉感情是很復(fù)雜的，如果沒有姬無弦的事，那里就是她的娘家，可因為姬無弦……

    “小仙自當(dāng)盡力而為?！泵鞴庹嫦赏ｎD了一下說，“只是曼珠徒孫的精神狀態(tài)不是很好，也不知合歡宗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好像只打算跟王后說，不管我和靈光如何問她都閉口不言?！?/br>
    靈光是尹如煙的道號，曼珠連她都不告訴，只想告訴她的話……莫不是姬無弦干了什么？

    姬玉有些為難，久久沒有開口，最后還是陸清嘉幫她做了決定。

    “既然她在影月，你便去看她一眼也無妨?！标懬寮蔚模懊鞴?，你全程陪著她，若她掉一根頭發(fā)絲，我便拔掉你全部的頭發(fā)?！?/br>
    ……這是什么威脅啊。

    但好像真的把明光真仙威脅到了。

    姬玉見明光真仙為難又緊張地抓著自己一頭白發(fā)，認(rèn)認(rèn)真真保證：“小仙定然時刻陪伴，絕不讓王后在影月出事。”

    姬玉忍不住嘆息一聲，其實陸清嘉真的不用麻煩明光真仙，現(xiàn)在她滿身他的修為，溫令儀來了都不怕，還怕什么合歡宗？

    反正最后她還是下界去影月了，走之前陸清嘉抱著蛋來送她，姬玉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品出了幾分“你這個渣女”的味道。

    “要不我不去了？”姬玉走回來，“我舍不得你和孩子?！?/br>
    陸清嘉嘴角抽了一下，總覺得這一幕充滿了違和感，好像他才是母親。

    “……快去快回便是?！杯?cè)A君長眉微揚，嘴角勾起，矜持高貴又迷人道，“我們等你。”

    姬玉注視著他，他今日穿了一身金色錦袍，腰間系著銀色繡紅線寬邊腰封，這樣的配色稍不留神就俗艷無比，但穿在陸清嘉身上完全不會。

    姬玉踮起腳尖親親他的臉，在他白皙如玉的臉頰上留下口脂的印記。

    “等著我，我一眨眼就回來了?！?/br>
    姬玉到底還是下界去了。

    陸清嘉站在云端朝下看，修長的眸子里情緒翻涌片刻，因懷中鳳凰蛋的扭動而重歸于平靜。

    “馬上回去孵你?！彼行o奈地嘆息一聲，曲起手指敲了敲蛋殼，“你若在你娘面前懂得如此撒嬌，她肯定不會離開?！?/br>
    又回眸看了一眼云端之下，算了，她去便去吧，去一趟了結(jié)那些事就會回來了，以后不管去哪兒他都陪她一起就是了。

    她身上有他的修為，定然不會有事的。

    姬玉也確實不會有事，要真出事那也是別人出事。

    她在影月不單單見到了曼珠，還見到了藍(lán)雪風(fēng)和金朝雨。

    金朝雨在這里很正常，他是影月大弟子，本該在此，但藍(lán)雪風(fēng)來做什么？

    “藍(lán)道長接任了蜀山掌門之位?！?/br>
    身側(cè)響起解釋，姬玉回眸，是金朝雨。

    “靈越道長呢？”姬玉有點驚訝，上次見靈越道長還是在妖界，看起來身板挺好的，怎么這么快就把掌門之位給藍(lán)雪風(fēng)了？

    金朝雨沉默許久才說：“你這段時日不在，很多事都不知道?！彼Z氣復(fù)雜道，“藍(lán)師弟無意間得知，他的眼疾，他無法修出神識，全因靈越道長。”

    “什么？！”

    “靈越道長多年前游歷凡界，對一凡人女子動了心，可師門不允他與凡人結(jié)合，命他回宗受罰，自此后再也不曾見過那女子。后來他做了掌門才知道，他與那女子分開時，女子已懷有身孕?！?/br>
    “……”

    “那個孩子便是藍(lán)師弟。”

    姬玉表情空白了一瞬，書里可沒寫藍(lán)雪風(fēng)的過去，她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靈越道長去尋他們時只找到了藍(lán)師弟，藍(lán)師弟的母親恰好病逝，她生前給藍(lán)師弟看過不少靈越道長的畫像，講過他很多故事，靈越道長不能讓他們的真實關(guān)系暴露，遂抹去了藍(lán)師弟的這段記憶，還怕不保險，下了藥毀了他的眼睛和神識?！?/br>
    “他怎么能這樣？”姬玉皺眉，“抹去記憶就算了，還要下藥，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簡直禽獸不如。”

    金朝雨苦笑一聲：“是啊，禽獸不如，既割舍不下這天賦異稟的血脈，又不想別人知道他尋回了自己的兒子，影響他和蜀山的地位。什么都想要，就要什么都萬無一失。”

    姬玉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不遠(yuǎn)處正和尹如煙交談的藍(lán)雪風(fēng)這時也說完了話。他還是蒙著眼睛，只是周身氣質(zhì)從之前的溫潤君子變得冷淡許多，遠(yuǎn)遠(yuǎn)瞧著好像一塊處處生寒的堅冰。

    他緩步朝這走來，本是要尋金朝雨，卻感知到了姬玉的氣息。

    他呼吸一頓，很快又恢復(fù)平常，冷靜地點頭道：“有禮。”

    姬玉反應(yīng)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他是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她了才這樣吧？

    姬玉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又開口道：“藍(lán)道長有禮?！?/br>
    藍(lán)雪風(fēng)如今是蜀山掌門了，道袍比以前更繁瑣復(fù)雜，他見到姬玉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和金朝雨說了幾句兩派之間的公事就告辭了。

    他轉(zhuǎn)身走的步伐不曾停留，姬玉也很快將視線收回來問金朝雨曼珠在哪，金朝雨帶她去見曼珠，兩人轉(zhuǎn)過身后，藍(lán)雪風(fēng)才緩緩?fù)Ｏ履_步。

    他沒回頭，只是握著流云劍的手緊了緊，最后嘴角微勾，無謂地笑了笑，再次邁開步子，義無返顧也無所留戀地離開。

    曼珠就住在影月以前給合歡宗安排的客院，金朝雨給姬玉和她留下空間，就在門外等著。

    姬玉一進(jìn)門就瞧見了坐在榻上發(fā)呆的女子，她看起來憔悴極了，見了她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許久才下了榻靠近她。

    “大師姐?！甭檩p聲道，“你是大師姐嗎？”

    這個問題問得好——她是她的大師姐嗎？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不是。

    姬玉沒回答，只問她：“你怎么了？合歡宗發(fā)生了什么事？”

    曼珠很執(zhí)拗于上一個問題：“你是大師姐嗎？”

    姬玉好像有點明白了。

    她想了想說：“我不是?！?/br>
    曼珠笑了，然后她的臉開始變化，身體也漸漸變得高大——她不是曼珠。

    她甚至不是“她”。

    “……姬無弦?！奔в窈芾潇o地說，“你想做什么？你不是我的對手，別自討苦吃?！?/br>
    姬無弦一身紫金錦袍，長發(fā)高綰，面目疲倦。

    他側(cè)立著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對手，你如今連仙帝都不放在眼里，我哪敢冒犯？”

    姬玉不說話，他繼續(xù)道：“我很意外你會向曼珠承認(rèn)自己不是她?！?/br>
    “沒什么好不承認(rèn)的。”姬玉直白道，“我早就決定只做我自己了，現(xiàn)在也沒誰能妨礙到我?！?/br>
    她這么坦蕩，姬無弦都有點不知該對她抱什么態(tài)度了。

    他凝著她許久，姬玉卻無心陪他浪費時間。

    “我夫君還在等我，若你無事我便走了?！?/br>
    她轉(zhuǎn)身要走，姬無弦攔住她語氣緊繃道：“夫君？你們婚禮都未完成，如何算得上夫君？”

    姬玉笑著回頭道：“誰說我們沒完成？我們在鳳族的云頂陽宮拜了堂，在你們這里拜不拜又有什么所謂？”

    姬無弦隱忍道：“你們在妖界還大打出手，怎么會那么快和好……”

    “你要這樣想——我和他，其實從未真的割裂過。”

    姬無弦閉上眼睛說：“是嗎，那倒是我奢望了?！?/br>
    “？”姬玉不解，“你奢望這些做什么？我們該是毫無干系甚至有仇才對。”

    他喜歡的始終是原來的姬玉，和她無關(guān)，他介意她成親干什么？

    姬無弦笑起來，笑容悲愴：“是啊，我們哪怕有關(guān)系也該是仇人關(guān)系，可這世上再沒有我的玉兒了，我若還和你做仇人，就永遠(yuǎn)見不到她了?！?/br>
    姬玉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姬無弦很快為她解惑。

    他往前一步，風(fēng)流跌宕的臉上掛著幾分滄桑：“我向你道歉，過往是我錯，你不要怨我了?！?/br>
    姬玉不語。

    “哪怕你不是她，也不要讓我看不見你好不好？只要你想，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

    “你……想玩替身？”姬玉一言難盡地打斷他，“覺得實在舍不得，所以哪怕我是個冒牌貨，你也能忍？”

    姬無弦臉色有些蒼白，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反駁不了。

    “如果原來的姬玉看見你這個樣子，一定會很失望?！奔в駭Q眉，“你知不知道找替身完全無法體現(xiàn)你對她的愛？”她尖銳地說，“這只會讓她感到惡心，倒盡胃口?！?/br>
    姬無弦紅了眼睛，有些憤怒道：“我又能如何？我還能如何？！我拼盡全力都無法讓她回來！我用了那么多法子，我甚至得罪了上古神祇，可我還是無法讓她回來！我不能失去她，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我想看見她，哪怕只是相似的容貌……”

    “那就去看畫像。”姬玉不為所動，“找真人替身是最愚蠢的事?！?/br>
    她走到門邊，頭也不回道：“別再做類似今日這種事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一直活在過去只會讓曾經(jīng)的人開始懷疑那段感情。我不知道原來的姬玉會這么想，反正我已經(jīng)開始懷念曾經(jīng)那個不在意一切，風(fēng)流得很坦蕩的姬宗主了。”

    姬無弦狼狽地靠到身后的桌上，仰起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再也說不出話來。

    姬玉出了房間，走下臺階，看見金朝雨的背影。

    金朝雨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的神情極其復(fù)雜。

    姬玉：“都聽見了嗎？”

    金朝雨未語。

    “我不是她，從隨瓊?cè)A君到影月開始，就不再是她了?！?/br>
    姬玉越過他身邊：“我知道金師兄等在門外才說得那么直白，既然你已經(jīng)都知道了，以后便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好好去過自己的生活吧，我回去了?！?/br>
    姬玉走出院門，再要往前的時候，聽見金朝雨神不守舍的話。

    “可若我……更愛那之后的姬玉呢？”

    姬玉不曾停下腳步，一直往前，好像什么都沒聽到。

    這樣的回應(yīng)是最好的，免去了她的尷尬，也維持了他的體面。

    金朝雨望著太陽的方向，哪怕眼睛刺痛也許久許久沒有移開眼。

    姬玉回云頂陽宮的時候簡直心神疲憊。

    雖然早做好了下界了結(jié)一切的打算，可這一樁樁一件件……

    嘆了口氣，姬玉邁進(jìn)寢殿，一眼就瞧見了解了腰封只著單薄金色錦袍的陸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