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你有感情的, 真的，不比當(dāng)年對那個女孩少, 他就是不會表達(dá)。太不會表達(dá)……”

    “你就再給他一次機(jī)會, 好嗎？”

    “抱歉, 阿姨。”

    “真的不行?！?/br>
    沉默許久，夏蜜將杯子里的茶水一口氣喝盡, 低聲道。

    她并沒有動桌子的任何一盤糕點，沖傅母點了點頭，拎起旁邊椅子上的包包，垂著腦袋轉(zhuǎn)身離開了，身影堅決。

    ——或許，傅廷裕真的不壞, 但是他做過的那些事情, 無論如何, 她都無法原諒。

    她離開后，傅母捻起還飄著熱氣的杯子，幽幽地嘆了口氣。

    十多年前的那件事后，兒子就和他們疏遠(yuǎn)了許多, 在外地上大學(xué), 又去國外讀了研，回來工作后也是住在外面, 只有逢年過節(jié)的一個電話，兒子房子的鎖他們連鑰匙都沒有。

    也就是這幾年，傅廷裕和他們稍親近了許多, 像是正常的孩子。這種轉(zhuǎn)變，或許當(dāng)事人看不清，但是做長輩的，怎么能看不透啊。

    卻沒想到，兒媳婦居然要離婚了。

    想到兒子近日來又陰郁下的臉色，終日在公司加班，連家都沒回過幾趟。

    傅母愈發(fā)嘆氣。

    *

    “什么，他們庭外和解了？”

    午休時分，溫芷接到顧呈電話，握著手機(jī)，震驚道：“他、他們倆不離婚了？”

    顧呈安撫道：“不是不離婚。是不打官司了，換句話說，傅廷裕同意離婚了。”

    “真的假的？”溫芷一愣，只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那…那孩子呢？”

    “都同意了?！?/br>
    “可、可是…”溫芷被這消息弄得懵懵然，“傅廷裕為什么要這樣？”

    “呈，你說，傅廷裕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嗎？還是他其實——他其實還對蜜蜜有點感情？”

    “這我就不知道了?！鳖櫝释ｎD幾秒，語氣平靜，“但我覺得，傅廷?？赡苤皇窍胪艘徊?，孩子那么小，不可能不跟著母親，夏蜜現(xiàn)在又有穩(wěn)定工作，打這官司勝率十有八九了。”

    “與其那么撕破臉，還不如現(xiàn)在退一步，說不定還能見著女兒?！?/br>
    “你說呢？“

    “…哦，這樣啊?！皽剀朴檬种笓芰藫茴~邊的碎發(fā)，她總是想得比較感性，所以覺得不可思議，這么聽了顧呈的分析后，也覺得，傅廷裕愿意簽下退一步，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你這么說，也有道理?！?/br>
    顧呈低應(yīng)一聲，又和她說了兩句，手頭上還有別的工作。

    “那行，那我先不和你說了?！鳖櫝实溃骸拔夜烙嬕粫拿劬徒o你打電話說這事了，我這邊律師已經(jīng)給他們重新擬離婚協(xié)議了?！?/br>
    “嗯?！睖剀戚p聲應(yīng)道。

    她也剛吃完飯趁著午休時間練會畫，一會還要上班。

    “那個，你吃午飯了嗎？別老吃外賣了?！睖剀贫诘?。

    聽她像小妻子般的叮囑，顧呈彎了彎唇角。

    “這兩天都是家里廚子送飯，放心吧。”顧呈又補(bǔ)充了一句，“都沒你做得好吃，等下次有空，你再做給我吃吧。”

    “想得真美。”

    顧呈掛斷電話沒多久，夏蜜的電話果然就來了，她語氣里透出真正的釋然和由衷的輕松，說下午就簽協(xié)議，明早就去民政局辦手續(xù)。

    “這么快？”溫芷沒再好意思待在辦公室，走到吧臺前，被她的干脆利落嚇了一跳，但是聽她聲音里沒有自己擔(dān)心的痛苦 、或者其他情緒，也跟著松了一大口氣。

    “快刀斬亂麻唄，早離早好。”夏蜜笑了笑，“萬一傅廷裕又想不開改主意了呢？”

    “那也是?！睖剀莆罩謾C(jī)，總之聽見閨蜜能笑，她就一切都好。

    “芷芷。”

    “嗯？”

    “明天晚上要不你叫上你老公，我請你們吃個飯？這事要是沒有你老公，我根本不可能能辦成，也不可能這么順利。”夏蜜也心知肚明，傅廷裕突然轉(zhuǎn)變是一回事兒，但是對于他那種人來說，還有更多的是現(xiàn)實原因。

    “行，我問問他吧，明天正好是周五呢，也當(dāng)給你慶祝了?！睖剀普f。

    “嗯，那吃完飯之后——要不咱們?nèi)ズ赛c酒？這個不用叫呈哥了吧，就咱們兩人，找個high一點的地方？”

    “好~”溫芷一一應(yīng)下，就是不知道顧呈會不會同意，笑說：“那明天晚上給我打電話?！?/br>
    *

    次日。

    溫芷工作間隙便時不時查看手機(jī)，直到夏蜜發(fā)來紅色的離婚證，還有一個小太陽的表情，溫芷惴惴不安的情緒才平定下來。

    她嘴角輕揚(yáng)，總算是順利完成了積壓許久的事，也回了她一個沖鴨的表情包，專心工作了。

    夏蜜看著溫芷發(fā)來的表情，憨態(tài)可掬的小鴨子舉起手往前沖。她跟著笨笨的小鴨子笑了一下，又抬頭望向天邊的陽光，今日很曬，她手指擋在眼睛前，只有指縫間濾出細(xì)細(xì)的，耀眼的光束。

    身后，傅廷裕也從民政局大廳出來了。

    他單手插著兜，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小姑娘仰頭望著太陽，唇邊淺淺的梨渦，周身上下，充滿了明媚蓬勃的希望。

    她周身都像沐浴在金色的光線里，側(cè)臉上仿佛被鍍了層金光，能看清細(xì)小干凈的絨毛。

    ——這個小太陽，曾經(jīng)全心全意屬于他。

    想到這里，傅廷裕心里就一陣鈍鈍得痛，不想讓自己再看，可是目光，卻怎么都不舍得從她身上轉(zhuǎn)開。

    夏蜜察覺到男人的視線，眉頭隱約皺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厭惡之色。

    她將手機(jī)快速收好，頭也不回地往地鐵站方向走去。

    “蜜，夏蜜?！?/br>
    沒幾步，傅廷裕追了上來，“我送你吧，正好也順路?！?/br>
    他眉目不變，仍是一如既往得平和沉著，炎夏，內(nèi)里的白色襯衫亦是一絲不茍，唯獨聲線卻有些沙啞，“就當(dāng)是最后一次?！?/br>
    “不用了?！毕拿蹞u了搖頭，冷淡地說：“我還是回我家，不順路的?！?/br>
    在協(xié)議的最后，傅廷裕將那套高級公寓留給了她，說是希望給萱萱一個好的成長環(huán)境。

    夏蜜沒法拒絕，她們家是兩室一廳的老房子，住上她已經(jīng)夠擁擠，萱萱長大后更是不方便。

    再說，傅廷裕作為孩子的親生父親，也有責(zé)任。

    “那我送你回家?！备低⒃＠^續(xù)道。

    “真的不用了?！毕拿劬芙^。

    “蜜蜜，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但是每個月，我還是有見女兒的權(quán)利，不是嗎？我們還是要共同的撫養(yǎng)萱萱?！?/br>
    “——可可?！毕拿蹧]好氣地打斷了他。

    她壓根不想讓孩子叫什么萱萱，聽上去就有些憂傷，而且還土氣，她強(qiáng)調(diào)：“夏可。”

    傅廷裕深吸了一口氣，修長手指微發(fā)著抖扶了扶眼鏡框。

    他低下頭，掐了掐深鎖的眉心，這幾日間，他眼角的紋路更明顯了些，法令紋也愈發(fā)重。半刻，他舔了舔唇，深深地凝望她。

    “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低聲妥協(xié)道：“但無論怎么樣，我們也需要共同撫養(yǎng)，所以有些地方，還是需要我們一起——”

    “傅廷裕，我就跟你把話挑明了吧?！毕拿鄄幌肼犗氯?，打斷了他的話。往后退了幾步，和他拉開了一定距離。

    “我們可以和睦相處，就像一對普通的和平離婚的夫妻。但前提是你不要再糾纏不清，也不要干涉我?！?/br>
    夏蜜說：“我真的很煩?！?/br>
    傅廷裕頓了頓，有些低澀：“我知道了?！?/br>
    “還有，我也跟你說句實話吧，我以前是很愛你?！?/br>
    夏蜜覺得有必要和他說清楚。

    她不是生氣，也不是報復(fù)，只是真的不愛他，不想再糾纏。

    說到這一句，發(fā)現(xiàn)傅廷裕眼眶后面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這種變化，在他這張喜怒哀樂從不表現(xiàn)出來的臉上，令人驚異。

    “但是我愛的你，其實客觀說來，好像也不是你。是我幻想出來的一個人，一個成熟又沉穩(wěn)的叔叔，很迷人，也很心動?！?/br>
    夏蜜想到那個在最初她初遇時那個強(qiáng)勢又溫和的男人，甚至還能記得當(dāng)時心動的感覺。

    他就像是完完全全另一個人，根本不是傅廷裕。

    可現(xiàn)在，連一丁點感覺都沒有了。

    “所以，我就是跟自己幻想談戀愛吧。發(fā)現(xiàn)你根本不是那個人后，我才知道，其實我壓根不愛你?！?/br>
    夏蜜說到這里，也覺得有點好笑。原來她愛的人，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她蹙著眉抓了抓頭發(fā)，又涼嘆口氣，也沒有辦法和他說清楚。

    “好了，傅先生，那我先走了，沒事的話我們還是不要再聯(lián)系了，您忙吧?！?/br>
    夏蜜看了看時間，她一會還要回家給小丫頭喂暖，往地鐵站走去。

    她步伐又快又急，充滿了對新生活即將開始的喜悅，再也懶得看他，連一眼都沒有。

    傅廷裕一直目送她走進(jìn)地鐵站，消失在樓梯底下，心越來越沉。

    夏蜜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實在太狠了。

    傅廷裕就像被狠狠釘在了地上，冰冷的疼蔓延到四肢百骸。在此之前他也難受，但是心里總覺得他做了那樣的事情，夏蜜越冷漠越要離婚越氣他，她潛意識里其實也是越在乎他，過去越愛他。

    因愛生恨么。

    可此刻，她這么云淡風(fēng)輕說愛的根本是幻想中的他，他不是了，她就沒有任何感覺。也不恨他，就是不愛罷了。

    讓他忽然間覺得，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