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漸漸放松了一些，卻仍舊有些防備。一村婦道：“你們看看這個村子，哪里有吃食能換給你們？地里收成不好，官家成日征稅又征糧，土匪十天半月來一回，我們這些種田的能剩得下啥吃的？娃娃都快餓死了！”

    一旁的老村漢驅(qū)趕眾人道：“走吧走吧，你們定是在城里犯了事兒跑出來的，我們可不敢收留你們！縣城的官兒壞得很，要是找上門來還得了……”

    “大叔，勞煩給我們換口飯吃吧。”裴鈞攙著方明玨，低聲下氣道，“我們趕了四五日的路，再不吃東西，就都快餓死了。”

    “那你就去地里頭看看！”老頭兒發(fā)起脾氣來，“你要能找著口吃的，老子白送給你！”說著揮舞著鋤頭走到裴鈞面前吆喝：“滾滾滾，趕緊滾！你們可別逼我報官！”

    裴鈞眉目一擰，正要再說，方明玨卻拉住他：“算了，大仙兒。”

    方明玨微微搖頭：“咱們還是走吧。”

    裴鈞目色復(fù)雜地環(huán)視了整個村落一眼，見一個個村漢身后果真是瘦弱至極的孩童和面色蠟黃的婦人，也不好再開口討要吃食，只好強忍住心中的不甘，與眾人交換眼神，示意離去。

    是夜微雨，他們在距離村落不遠的山丘后找到一處土洞，鉆木打起篝火，又找了些大樹葉子團起來接雨，好歹解了份兒口渴。

    裴鈞就著雨水清洗了一番傷口，方明玨重新幫他包扎好了，便坐在洞口望著村莊的方向出神。

    閆玉亮走到方明玨身旁坐下，捂住早已餓得發(fā)疼的肚子，嘆息道：“怎么，當(dāng)初在戶部拿銀子不曾手軟，這下進了村子，見著了農(nóng)民的慘，又開始悔過自己造下的孽了？”

    方明玨聽著他說，不出聲。裴鈞拍拍方明玨后腦道：“早跟你說了，有些錢拿不得，拿了心就虧了，一輩子都得活在愧里?！?/br>
    方明玨拿帕子抹了把臉，嘆：“從來只當(dāng)在京城里無人免俗，眼下想來都是給自個兒開脫。戶部的銀子在賬本兒上都只是數(shù)，有時候掏進自己腰包都不覺錢了……眼下想想，我可真是作孽。”

    “為時未晚。”閆玉亮道，“等咱們會和了晉王爺，回了京，你官復(fù)原職，便好生為百姓做幾回實事兒……”

    “咱還回得去么？”方明玨氣呻，倒在一旁石頭上道，“我都快餓死了。我在戶部干了這些年，要是到頭卻餓死在山林子里，就活該是報應(yīng)，專報我這貪官污吏?！?/br>
    裴鈞把他拉起來道：“前幾日被追，沒工夫在林子里打獵捕鳥，今夜倒能去碰碰運氣。若打回些兔子麻雀來，也應(yīng)能對付些時候。此處已有了村落，應(yīng)該不遠便是縣城，到了縣城，就不怕有錢換不到東西吃了?！?/br>
    此時黑狗嗷嗚一聲，似是應(yīng)和，三人坐在洞口望向夜空中的白月，閆玉亮嘆：“也不知道我媳婦兒她們怎樣了……”

    “我閨女出京前還發(fā)著燒呢，我這些日子心里頭想的全是這事兒。”方明玨看向裴鈞，“你徒弟錢海清也在那船上，聽說他爺爺在江南是神醫(yī)，他也該通些醫(yī)術(shù)，興許他能替我閨女兒瞧瞧?。俊?/br>
    “一定的?！迸徕x淡淡應(yīng)他一句，此時望著月，又想起了當(dāng)初冬狩時和姜越在林間的那夜，不禁從懷中掏出了那時從姜煊那兒哄來的小笛子，靜靜地摩挲，眉心淡淡蹙起，“等到了縣城，還得打聽打聽晉王爺究竟到寧城沒，這幾日我心下總是不安……此行實在太多意料之外的事了?！?/br>
    說罷他端詳著掌心小小的笛子，眼前似乎浮現(xiàn)了姜煊把這小物件兒交到手里時的乖乖模樣，那時姜煊說：“這個小笛子我好喜歡的，舅舅可要好好留著，不許弄丟了，也不許送別人?！庇谑撬趥}皇出府的前一刻，也沒忘把這小笛子帶在身邊。

    “也不知道裴妍他們?nèi)绾瘟??！迸徕x閉目擰眉道，“只望他們一定是逃出去了，千萬是逃出去了……”

    同樣的月色，此刻也籠罩著被戰(zhàn)火包圍的京城。

    傍晚時，蔡沨的軍隊已在京郊集結(jié)完畢，朝廷的援軍遲遲未至，城中禁軍便不得不再度出城與叛軍開戰(zhàn)。

    緊閉的城門中，原本徹夜笙歌的街道上清冷無人，百姓們閉門在屋中，卻仍能聽見城門外傳來的廝殺聲。

    一隊形色狼狽的黑衣人從城外進京，疾步走過京中街道，匆匆進入皇城，來到中慶殿外，向內(nèi)稟報：“啟稟皇上，皇城司影衛(wèi)求見！”

    過了會兒，胡黎推門從御書房出來，領(lǐng)了他們走進去，只見姜湛正披著金紋長褂坐在御案后，聽見聲響，放下了手中折報，凝眉冷聲道：“朕令你們?nèi)プ侥门嶙佑鹨恍谢鼐┓ǎ銈儧]捉到，如今竟還有臉回來見朕？”

    影衛(wèi)頭領(lǐng)硬著頭皮道：“微臣辦事不利，該當(dāng)死罪，可……可此番一路追蹤，雖未帶回裴鈞等罪臣，卻還是帶回了一人?！?/br>
    姜湛挑起眉：“誰？”

    影衛(wèi)頭領(lǐng)低下頭，示意身后影衛(wèi)讓開身來。

    姜湛扶案起身，只見堂下數(shù)道黑影分作兩列，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從中顯了出來，怯怯喚他：

    “皇……皇叔?！?/br>
    第130章其罪八十三·潰敗

    翌日烏蒙散盡，山中雨停。

    裴鈞一夜未曾合眼，又因臂上刀傷無藥醫(yī)治而膿腫生痛，此時已開始周身發(fā)燙，整個人十分虛弱?？裳垡娙疹^升起，他卻仍舊澀目強撐著起了身來，領(lǐng)一行人出了土洞以林間草葉果物充饑，又徒步走出山林，終在正午時分，到了臨近一處縣城。

    見有守軍圍城查檢，眾人便未進城，正是愁著如何填補物資時，一隊走鏢的商隊出了城來。

    裴鈞腦子一動，在城外攔下其人馬，奉上銀錢，讓他們與自己一行換了衣衫，又買下了鏢隊所有的糧食、馬匹和兩輛舊車，這才將幾個體力已經(jīng)不濟的傷員安置了，眾人也終于吃上頓飽飯。

    他思索一番，料想眼下他與閆、方都是朝廷通緝的“罪臣”，若被認出，將會拖累整隊、耽擱行程，于是便與閆、方二人坐入馬車之中躲藏，令護衛(wèi)詳細打聽好前往寧城的近道，一行人這才改頭換面，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