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神秘的微顫”,警句像蛙聲升起,驚醒一池紅蓮。裴苒輕抓書角,糊里糊涂的心事被瞬間講清。 沉浸許久,耳邊轉門聲交錯,裴苒應聲倉皇抬頭—— 迎面而來的人,依然如昨天戎裝在身,甚至是照片里看慣的老樣子。裴苒偏偏覺著眼前心上是番煥然一新,想到昨晚窗外梨花間的月輪,越升越高,越升越亮,逼得人心慌。 聞聲睜目的林芝蕙,已從藤椅上起身,裴苒回神,連忙放下書跟在她身邊。 面前是頭發(fā)花白的母親,旁邊陪著一個小姑娘,一身玉色七分袖錦云葛旗袍,玉色的繡鞋,在枝上新翠的照映里,小影姍姍,說不出的素淡仙逸。 漸行漸近的簡潔眉眼,像一首五言絕句,清新恬悅,一看就牢記。 裴靖清不由住步,輕詫,昨天那女學生。 “回來了?” 裴靖清移開視線,“母親?!?/br> 林芝蕙淡淡頷首,即使明天裴靖清就要回師部,此時見到兒子,也欣慰釋然。 她拉過裴苒,“靖清你看,這是苒苒,苒苒這么大了。” 四目相對,和風沖過波面,漾出滾滾漣淪,又平如鏡。 “手腕去醫(yī)院包扎了?”裴靖清的態(tài)度不顯異常。 裴苒卻尷尬失語。 林芝蕙更意外,“你怎么知道苒苒手腕傷了?” “昨天在路上撞見?!迸峋盖逭f完,斂了笑,語氣忽增感慨,“不知道她是苒苒。” “苒苒你這孩子,老是拿爸爸的照片看,昨天就見了,回家也一個字不說。” 兩人對簿般掀她的老底,裴苒慌得立足無地,只得撒謊,“當時,不大確定……——我?guī)?zhàn)士哥哥去喝茶吃點心?!?/br> 勤務兵目不斜視,如松不動。 裴靖清放話,“你隨她去休息,只管聽她的?!?/br> “是!長官!” 偏廳里。 傭人送來茶水點心,小勤務兵在桌邊站著標準軍姿,沒有坐下動手的意思,只被裴苒盯得不由臉紅。 “你怕他?他讓人害怕?” 女孩子的聲音一來,他的臉更漲得像個小關公,昂首前視道,“下屬不能評論長官?!?/br> “哦……”裴苒若有所思點頭,她是不能從這小勤務兵這得到裴靖清的消息了。 守口如瓶,挺好。 “剛剛他說,你只管聽我的話。我現(xiàn)在招待你坐下喝茶吃瓜果點心?!?/br> 小勤務兵頓時忸怩了,在坐下與不坐之間預備。 裴苒忍笑,“我去和我爸爸說話?!?/br> 裴苒說著就轉身離開,小勤務兵歪著脖子瞧,她果然出了門,立馬熟練卸下步槍,穩(wěn)穩(wěn)靠在桌邊,急颼颼搬開凳子坐下。 紅蘋果、大鴨梨,油乎乎的雞湯餛飩,香甜的點心和巧克力,真豐盛美味?。?/br> 裴苒端著果盤悄悄摸到客廳外,里面的談話隱約可聞,但不大真切。 躊躇片刻,鼓起膽氣,抬腳進去。 “她可打十叁歲就開始學寇語,一心想去長官部做隨軍翻譯?!?/br> 聽到奶奶在說自己,裴苒放果盤的手微顫,臉飛得一紅,熱辣辣的。 林芝蕙拉著裴苒的手拍拍,“苒苒,說幾句給爸爸聽聽?!?/br> 突然被考,裴苒心口怦怦的,有些懵然,也竊喜,因為她對自己的寇語很自信,想著終于可以在裴靖清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把了。 好看的眼波流轉,偷瞧裴靖清,他也正看她。 軍人要鎮(zhèn)定,要臨危而色不變,裴苒告訴自己。 于是,大大方方地清晰吐詞,長長的一段話畢,裴靖清笑著向林芝蕙道,“考生很內(nèi)行,考官竟是兩個門外漢?!?/br> 院子里背書聲朗然乍響—— 此夜天山門,戰(zhàn)火明天,虜寇攻勢愈烈。我128師補給斷絕、傷亡甚重,然將士決意死守,勁勇不怠。思吾兒得安憩于裴園,吾黎庶享太平而有期,為父如歸之志益堅。 裴靖波領著公文包,悠悠踏進門,“苒苒翻譯的,是你血戰(zhàn)天山門時日記里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