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伏媧眼眸盯著他已經(jīng)消失的雙腿,腳下不自覺向前,久違的心臟疼痛漸漸復(fù)蘇,傳遍全身,她不知道他是誰,只是覺得難過,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極重要的人,他突然出現(xiàn),可轉(zhuǎn)瞬又要離別。 “乖,別哭,你是屬于你自己的,你應(yīng)當(dāng)自己做選擇,我就在你身邊看著你,陪著你,不要怕。” 她已經(jīng)沖到了他面前,聞言才驚覺自己竟然落淚了,沉極抬手輕輕拂過她眼角,眼底是疼惜,語氣又極溫柔。 傾身輕輕吻在她額角,“沉……極?”伏媧艱澀的喊他的名字,像是一柄重錘打在腦子里,所有重要的在意的人都被封存在牢固的箱子里,用大鎖牢牢鎖住。 “伏媧,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都在你身邊,所以不要怕,這是屬于你的世界,你可以主宰它的力量?!彼f完就消失了。 積攢了三百年的力量,不過是為了與她說這幾句話,沉極目光有著她看不懂的沉重和不舍,從今以后,世上再無沉極了。 臉頰還殘留著他不舍的觸感,伏媧抬指,愣愣的看著眼淚,她會哭嗎? 猛地驚醒,她睜著雙眼看著床頂,抬手一摸,果然臉上都是淚。 到底是因為什么這么難過,是他永遠(yuǎn)消失了嗎? 勉力撐坐起來,身邊溫寂洲的被窩是冷的,從她醒來那一天起,他就以夫妻為名與她睡在同一張床上,只是因為她身體緣故,一直沒有做過什么。 她赤腳下床,也并不覺得地面冰冷,穿著單衣走向房門,打開門外邊是兩尊傀儡,伏媧看著這兩個白天笑嘻嘻與她玩鬧的丫鬟,此時垂眸閉眼,靜靜的立在門邊,伸出手去觸摸,柔軟有彈性,甚至帶著溫度,可沒有脈搏心跳。 回憶往昔,她有限的記憶里,從來沒有夜間蘇醒過,這次若非沉極,恐怕也不會醒。 提步出門,她不知道該去哪,也不知要不要尋溫寂洲問個明白,一路上遇見許多白天靈動活躍的仆人,全都閉著眼靜悄悄的立在角落里,像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尸體。 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眼前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伏媧腦子里回旋著沉極的話,竟覺得不寒而栗。 根據(jù)對這座宅子的了解,她快步往外走,直至最后,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跑的越來越快,到了大街上。 與此同時,密室里,這座法器寶屋的器靈急的團團轉(zhuǎn),主人現(xiàn)在正在拿傀儡做實驗,希望能夠達到使伏媧老祖法力全失記憶封存,但不影響身體的程度,他很急切,希望盡早能夠與她徹底在一起,但又絕不想強迫她。 他希望她以后能夠就住在這兒,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他什么都能給她,等以后黑域開啟,他與她結(jié)合后,就可以帶著素界珠出去,到時候,她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這個世界生活,等殺了謝安這個滅世者,外界安定了,他每天都會來看她陪伴她,她是他一個人的,不會有任何人能看到她。 但是三百年了,伏媧太聰明,總能很快發(fā)現(xiàn)端倪,最長的一次也才十年,她就有復(fù)蘇的跡象。 溫寂洲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試圖改進她的記憶,因為是對她使用,他總是全神貫注小心翼翼,所以總選擇深夜進行,因此有了紕漏讓伏媧跑了。 器靈不敢貿(mào)然打攪沉浸中的主人,但是對于伏媧,它又不敢攔,即便她如今虛弱無力,可她是世界頂尖的大能,器靈在她面前有種天生的懼怕。 揚首看著這座城池,伏媧緩緩轉(zhuǎn)身,大街上隱蔽處站著商販,甚至是門戶里的一只狗,姑娘懷中的兔子,都是傀儡,她所認(rèn)知的這座城池,到了夜間竟是這樣的,所有人像是被定身了,跟桌子椅子沒有區(qū)別,除了她,竟然沒有一個活人! 不,或許他是。 腳下踉蹌,伏媧蒼白著臉,看著天穹的月,帶著諷刺的一聲笑,“月……那你是真的嗎?” “這個世界是真的嗎?” 她不知問誰,說完覺得可笑。 但天空中的明月隨她話落而跳脫,世界也開始震動,伏媧一愣,便見天穹猶如海水倒灌一般旋轉(zhuǎn),漸漸晃花了眼,一顆明珠耀目,懸在她的掌心。 手握素界珠,這個世界的一切盡在掌握,她能輕易的得知世界任何角落的任何事情,從它誕生起到此刻止。 腦中走馬觀花一般閃過畫面,原來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三百年了,這三百年間,她總共被改了三十八次記憶,十五次身份,溫寂洲和身邊的傀儡,都陪著她演了一場又一場的可笑戲劇。 這城池是兩百多年前建的,那一次她是城主之女,他是第一高手…… 伏媧握緊了明珠,周身染了寒意,眼底層層冰霜,只覺得十足失望。 哈,多么可笑。 * 通天門山腳下,謝安驟然清醒,心臟劇烈跳動,腦子里還殘留著她落淚的模樣,揪痛的他難以安生。 他緩緩站起身來,山風(fēng)在月色下吹拂,抬眸看向最高的一座山峰,那里是浮云山,曾經(jīng)他們居住的地方。 三百年,伏媧與溫寂洲在素界珠里世外桃源,而謝安卻是駐扎在通天門山腳下,替她守護門派三百年,甚至是阡洲的凡人。 謝安微微勾起唇,沒辦法,誰讓她在意呢。 三百年來,最初他只是偶爾來,后來魔族叛亂,在阡洲肆虐濫殺無辜,妖族同時暴動攻上通天門,等他處理完魔族,派人安頓好被嚇壞的阡洲凡人,急匆匆趕來時,通天門所有臨字輩幾乎都戰(zhàn)死山門之前。 冰睛鳥和赤冰都在幫忙,謝安事先將身邊能信得過的都派來了,只是還是不夠,臨風(fēng)臨死前跟他告罪道謝,并將掌門之位暫時傳給他,只求他能保住修真界傳承。 打那起,謝安就扎根在了通天門,魔族被他狠狠整治后,已經(jīng)被徹底震懾,駐守在阡洲不敢鬧幺蛾子,鬼族和妖族開始四處亂竄,謝安從此后就東奔西跑,沒有一天安穩(wěn)。 因為自己已經(jīng)是魔族,謝安并沒有理所當(dāng)然的做這個掌門,他甚至從沒有進去過山門,只是一直守在山腳下,作為弟子們最堅實的屏障。 每天通天門這靈氣四溢的地方總會引來大批妖魔鬼怪,而除了他,通天門能戰(zhàn)斗的僅剩臨云一人,她還身受重傷,每天都在加緊教導(dǎo)弟子,這時候也不分你我,各門派的后輩們都可以來請教她。 謝安隨手將五六只冒出頭的黑魔獸斬殺,血紅長刀斜斜插進地面,靜靜暈著暗光。 這些年,因為伏媧一直沒有現(xiàn)身,所有人都說她已經(jīng)死了,天要亡修真界,所以一開始就把他們的老祖宗收了。 但謝安不信,就在剛剛,他還夢見她了。 雖然她有些奇怪,似乎很虛弱,但想來是受了傷,可性命無憂。 只是……謝安蹙眉捂著心口,她在哭,不可一世的伏媧老祖竟然在哭。 想到這一點,謝安心頭就難受的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那么難過,她甚至在害怕,不想讓他走。 一回憶起她對著他不舍的流淚,謝安心里又酸又澀,“你是否想讓我去救你,可天地之大,我到底去哪里找你?” 九夜機讓沉極再見伏媧一面,其實是將他的一抹執(zhí)念投影,隨機附身伏媧身邊某一人,讓他只能看不能說不能做出任何影響。 但誰知伏媧身邊就溫寂洲那一個人,自然,沉極到了溫寂洲身上,三百年,將他所有的行為盡收眼底。 想到如此驕傲的她任人擺布,像玩偶一樣被剝奪自我,沉極就難以忍受。 溫寂洲對她執(zhí)念太深,他以為這樣就算留住她了,可他還沒意識到,即便是一樣的靈魂一樣的身體,可記憶經(jīng)歷不一樣了,又怎么算那個人呢?月兒不是伏媧,只是溫寂洲想要的聽話的一個普通女人罷了。 總有一天,溫寂洲會明白這個道理,到那時,他就會對月兒厭倦了,這個人心有多狠,當(dāng)他喜歡時不擇手段,不喜歡時自然棄如敝履。 沉極只是執(zhí)念,他想來想去,積攢了三百年力量,終于在今日,借助謝安這個轉(zhuǎn)世對伏媧的思念,通過伏媧那根本屬于他的情絲,將兩人的夢牽引,在夢中與伏媧見了最后一面。 提醒她后,屬于沉極的最后一抹思想,也在世上消失了。 但謝安就只能看著這一切,他無法探知沉極與伏媧的對話,所以他即便想做些什么,也無能為力。 目光望著浮云山后冉冉升起的金光,那是初生的朝陽,謝安面頰染著金色,眼底也如火燒。 溫寂洲說過三百年,雖然他不懂,可他既然這么說了,那就是三百年后他們就會出現(xiàn),無論如何,他都要守好通天門,等她出現(xiàn),完完整整交還給她。 “嗡——”沉悶的大地聲響,謝安知道這是又地震了。 通天門的山頭有陣法固定,還算安全,弟子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并不驚慌。 謝安看著遠(yuǎn)處天空地面,鋪天蓋地而來的黑壓壓的妖魔鬼怪,再次提起了刀,冰睛鳥清鳴著在上空盤旋,赤冰燃起了第一道防線。 山風(fēng)鼓起了他的衣袍,經(jīng)過三百年歷練,他已然面不改色。 一人一刀,他已經(jīng)這樣站了無數(shù)個日夜。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此生不復(fù)相見 長長的血色刀光貫徹天地, 帶走一波又一波的兇惡妖靈,謝安殺紅了眼, 不知疲倦的發(fā)出一道又一道強擊。 他的腳下堆積了層層千奇百怪的尸體, 玄衣厚重, 滴滴答答的往下滲血, 他自己也已然是強弩之末,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雙拳難敵四手,盡管后方有冰睛鳥掃尾,他也借助破天攔下了這波強攻,可他已經(jīng)耗損嚴(yán)重, 不能再超負(fù)荷行動了。 至于調(diào)來魔族駐守,那是絕不能想的,謝安并非傳統(tǒng)魔族,所以對修真界并無恨意, 但這世界的魔族與修真界那是有著滅族之恨, 他們不來落井下石已經(jīng)是善良, 要他們幫忙是天方夜譚,說不得還要后院起火,而謝安也并不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強逼他們來幫助仇人。 隨著尖嘯聲起, 又一次獸潮來臨, 謝安蹙起了眉, “不對?!?/br> “小花,你去通知臨云,讓她帶著弟子撤到浮云山, 這次的獸潮不對,到現(xiàn)在都沒退,必定有人指使。” 冰睛鳥不同意,“不行,我走了你怎么辦?” 他都這樣了,怎么扛得?。?/br> “要不我?guī)е銈円黄痫w去后山禁地吧?”它想了想道。 “也行,”謝安想了想點頭,后山重冰地谷,動物天性對那里懼怕,且那里是鬼仆的老巢,又地勢險要,更好防守,“你一次帶不了多少人,老鬼,你跟它先去找臨云,把弟子帶去后山禁地,我斷后?!?/br> 冰睛鳥煩躁的在天空旋轉(zhuǎn)兩圈,吐了一大口冰息凍住前方的妖怪后,鬼仆跳上它的背,冰睛鳥這才拍拍翅膀飛走了。 血痕緩緩滑下,順著手背滴落,破天的光芒更加耀目血紅,但他顯然快控制不住了。 妖魔們呈半圓形迫近了他,他們都化作了原形,個個巨大偉岸,獠牙森露,眼光兇悍,隨時都準(zhǔn)備撲上來。 刀柄翻轉(zhuǎn),血色繚繞,天空中紛紛揚揚的落著雪花,溫度一降再降,自謝安腳下蔓延出厚厚的冰層,妖魔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 雙手握緊刀柄,血光長長的劃過絢爛的尾巴,冰龍咆哮,自下而上沖天而起,將周邊來不及潰逃的妖怪們撞的七零八落。 時間漸漸過去,妖族沒有減少的趨勢,看著一波一波洶涌的潮流,謝安咬住舌尖,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要將后面的指揮者找出來。 可他如今分身乏術(shù),根本騰不出手來,難道真的要讓對方拖死嗎? 女人裹著黑袍,身姿曼妙,悄然出現(xiàn)在男人身后,他忙著對付妖族,對于沒有殺氣的接近實在分不出心力。 伸手輕輕抱住他勁瘦的腰肢,女人滿足的嘆氣,謝安眉宇一沉,垂眼一看,沒有猶豫的伸手,二指一捏她的命門就要將她甩出去。 “咯咯……”女人低笑一聲,香甜的呼吸灑在他耳后,“臨淵哥哥,你驚不驚喜?” 謝安眉間微皺,捏住他命門的手已經(jīng)被她手掌長出的刺扎穿了。 “這是臨淵哥哥的血,果然才不是魔族那些臭男人的腥臭寒冷,好暖,像臨淵哥哥一樣。” 她感嘆著,舌尖詭異的伸出了極長,輕輕一碰他的耳垂。 他面上神色毫不掩飾的嫌惡,手下使力,尖刺一動流出更多的血,隨后將她強行扯開。 “瘋子。”他只平靜的吐出了兩個字,隨后想到了什么,“它們都是你驅(qū)使的?” 看著他淡然無波的模樣,水明燕抬起手舔舐著手臂上的血液,她與謝安最近一次見面是在百年前,她來勸他,不如一舉成為天下霸主,讓世界墮魔,不過被謝安當(dāng)場拒絕。 從此便消失了百年,這次出現(xiàn)就大變了模樣,以往總是嬌嬌怯怯的可憐樣兒,如今竟是妖嬈嫵媚的嗜血相,也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 謝安之所以拒絕水明燕,倒不是因為多光明正大,他一來是不想與水明燕共事,二來他已攬了責(zé)任,既然肩負(fù)了凡人與修真界、魔族,他便要讓他們在這亂世中安穩(wěn)下來,而不是利用他們滿足野心,世界都大難臨頭了,誰還有功夫想這個? “臨淵哥哥,我很早就說了,我想告訴你我們的相識,我對你的心意,可你從來不聽,你連開口的機會都不給我,如今,你總愿意了?”她嘻嘻笑著,間接承認(rèn)了。 回答她的是一記血紅刀氣,水明燕驚呼一聲躲開,手臂便被斬斷了半截,從rou里伸出紫色根莖,正在試圖恢復(fù)那只手臂。 眼眶紅紅的看著他,“你當(dāng)真這么狠心!” 謝安二話不說,又是一刀,水明燕雙臂化作粗大的紫色藤蔓,尖刺閃著寒光,地面震顫,無數(shù)藤蔓破土而出。 一時間,夕陽,鮮血,尸體,群妖,藤蘿,其中掙扎的一個孤人,便成了一場地獄景象。 伏媧出來時,天色已經(jīng)傍晚,等她趕到通天門,天地間僅剩一絲余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