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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隊衙役來到永安村。 張桂華一紙訴狀將寧澤告上了公堂。狀紙出自柳文賢的手,寫的有理有據(jù),人證物證齊全。官老爺許久沒有遇到這么清晰明了的事件了,所以立即就傳喚了寧澤。 衙役是騎著馬來的,個個穿著整齊,腰間別著長刀,看上去威風凜凜。 為首的官差提出要載寧澤回衙門,段天宿不樂意了! 他只要想想寧澤出現(xiàn)在別人的馬背上就十分不舒服,總想把那匹馬撕成兩半。雖然撕了也沒什么,只是畫面太血腥不易小孩觀看。 于是段天宿拎住寧澤的后衣領,以防他爬上別人的馬背。 他認真的樣子讓寧澤滿臉黑線,他能說他很熟悉這種行動模式嗎?此刻的段天宿像只guī毛不講理的遠古巨龍,他認為的寶貝就是他的,誰敢伸下手就是剁手的節(jié)奏。 難道是巧合嗎?世上沒有那么多巧合,所以寧澤信了內(nèi)心五分的揣測。 只是微微猶豫,寧澤就放任了,姑且看看他想gān什么吧。 寧澤不吵不鬧的態(tài)度讓段天宿開心不少,嘴角往上彎起來眼底隱隱浮現(xiàn)出淡紫色的光華。他把寧澤抱起來放上一匹黑馬,自己則坐在后面雙手自然的拉住韁繩,變相的將寧澤整個人抱在懷里,想著路程遙遠,段天宿滿意了。 寧澤被他氣笑了。他垂眸歉意的看了看被搶掉坐騎的官差,不過這位官差并不在意,非常利落的爬到了自家頭兒的坐騎上,只要寧澤乖乖跟他們走,讓他們完成任務就比什么都好。 其實寧澤不覺得同騎一匹馬能生出什么特殊含義,難道是他不夠少男心? 咳,總之就在寧澤明明會騎馬卻跟人同騎一匹,身后人還美的冒泡的詭異狀態(tài)下,他們到了文安縣的衙門。 寧澤下馬的時候,整張臉都是慘白的,病病弱弱的仿佛一陣風都能chuī走。 他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這具身體暈馬!胃里一陣接一陣的惡心想吐,別提有多難受。 張桂芳還嘲笑他,大抵是以為他心虛了被嚇的。 寧澤難受歸難受,小身板依舊挺的筆直。他緩了片刻就覺得好多了,走過張桂芳旁邊時還被她大聲的諷刺。寧澤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對方姿態(tài)是如此狂妄拉風,好像她已經(jīng)贏了,看寧澤就像在看一只蹩腳的小蟲子。 姑且讓她笑吧,寧澤走了。 但是張桂華的笑聲卡住了,因為她遇到了段天宿睥睨的眼神,那漫不經(jīng)心就能捏死她的眼神,其中的殺伐讓張桂華不太健康的心臟有些不堪負荷,一個勁的抓住柳文賢喘氣,生怕斷氣了一樣。 人員到齊,自然要開堂。 文安縣的知府叫吳繼恩,在文安縣呆了好些年,也算得上勤政愛民。他年約五十,如無意外的話,大概就會在這小小的縣城終老。 對著公正廉明的牌匾,寧澤倒是恭敬的拜了下去。 張桂華昨天就見過官老爺了,現(xiàn)在依舊哭了起來,撲在堂前就哀哀的叫著:大人要為老婦作主啊!老婦一家七口存了半輩子的辛苦錢可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沒了呀! 張桂華年紀大了,她這么撲在那里一跪一嚎叫便讓不少人生了惻隱之心。昨天她們就散播了一些謠言,現(xiàn)在開堂公審,這些謠言更是長了翅膀一般,不少人對著寧澤的后背指指點點。 肅靜!吳繼恩正經(jīng)嚴肅,手中舉著驚堂木聲如洪鐘。 場面很快安靜下來,吳繼恩拿著柳文賢寫的狀紙,確認他們的身份。 寧澤對此供認不諱,不卑不亢,在這公正嚴明的殿堂前,平靜到有恃無恐。 吳繼恩有些意外的打量他,不過很快就轉(zhuǎn)問張桂華狀告寧澤的內(nèi)容與他手上的狀紙吻合。他在派人去傳訊寧澤的時候,當然也有取證,但據(jù)周圍的傳言,被告人柳安樂與他的母親張氏確實生活非常艱苦,并沒有能力置辦一套落院,現(xiàn)在還請了下人。 柳安樂,你的祖母狀告你盜取柳家一百兩銀子,你可有話說?吳繼恩又看向?qū)帩?,他一生斷案無數(shù),不說火眼金睛也算得上識人七八分。這個柳安樂與狀紙上所描寫的萬惡之子有著很大的不同,讓原本沒有懸疑的案qíng生出一絲不相符的違和感。而吳繼恩是個相信直覺的人,他愿意去懷疑所有值得懷疑的疑點。 有。寧澤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因為他從懷里呈上了一份狀紙??!瞬間從被告人變成原告人,連吳繼恩都萬分吃驚。 他捧著小吏呈上來的狀紙,看著狀紙上沉穩(wěn)莊重的筆墨心內(nèi)不由贊賞了一下,而上面的內(nèi)容也沒有像柳文賢的狀紙一樣,過多的去描述被告人怎么怎么怎么,他只列出了他要告的事。 一告當年柳安樂母子無辜被逐。 二告柳文賢qiáng盜過門毆打病母。 三告張桂華幾次三番qiáng占家宅,不惜栽贓陷害。 吳繼恩看著手上截然不同的兩份狀紙,柳文賢的那份寫的有理有據(jù)詳詳細細,但是柳安樂的這份只有冤qíng,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冤qíng。紙上只有寥寥三條,卻可以看盡一生的凄苦。 吳繼恩不得不放下狀紙,面對堂下不卑不亢的少年和藹的說:你可以詳細說來。 寧澤眼睛一眨,放任柳安樂的qíng緒在臉上表達出來,他的眼中已隱隱有了淚光,屬于少年清雅的嗓音在大堂中響起,他的聲音仿佛從過去走到現(xiàn)在,緩緩揭示了一對孤兒寡母的凄苦生活。 寧澤掌控著語調(diào),盡量讓人代入這對母子的生活,本來就很慘的一個故事,在他的刻意下變得更加凄慘無比。不少人偷偷抹著眼淚,只覺得寧澤口中的柳大家太可恨了。 寧澤見好就收,而且他說的都是真的,沒有半點虛言,官府想查這方面,人證多的是。 你撒謊??!張桂華驚叫了,她是來狀告這小畜生的,怎么會被反咬一口?!而且把她們母子攆出去有什么過錯?她兒子都沒有了留著他們吃白飯嗎! 寧澤根本不怕她叫,除了柳文賢那里取證困難一點外,其他兩個任她張桂芳耍橫耍潑也是賴不掉的。 吳繼恩一時也有些難辨真?zhèn)?,他傳訊寧澤的時候只核實了柳安樂母子的生活狀況,確定她們并沒有這筆錢。但寧澤承上的狀紙,按他的敘訴,就是張桂芳撒謊,想要誣陷qiáng占柳安樂的安生之所。 這其中有個非常關鍵的人物,九陽宗藥材收購店的許掌柜。 吳繼恩派出一對人馬立即再去永樂村多方面取證,一邊繼續(xù)審理。 公堂外人聲再次變得嘈雜,面對峰回路轉(zhuǎn)的發(fā)展,眾人都討論的十分激勵,若寧澤說的是真的,張桂華估計得被唾沫淹死。 張桂華第一次感覺到害怕,原以為穩(wěn)cao勝算,退一萬步狀告不成,也就一場誤會而已。沒想到柳安樂那個小畜生居然反過來告她誣告!還告柳文賢打人!這該死的東西是要誠心跟她作對??! 張桂華,本官再問你一次,柳安樂所訴可屬實?本官已派人去查證,你現(xiàn)在坦白還有從輕發(fā)落的機會。吳繼恩拍案驚堂,把張桂華嚇的渾身哆嗦。她抬頭只見兩邊衙役偉岸,縣官大爺頭頂著公正廉明,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張桂華喘著粗氣,面上皆是驚恐。 她們村多少人給九陽宗種了一輩子的藥,她怎么不知道還有藥能賣一兩金子一個?!還有柳安樂那小畜生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去有怪shòu的山上采藥,怎么沒死在里頭?! 她又怕又怨的想著。 吳繼恩看她臉上神色幾度變化,驚堂木啪的一記重拍厲聲質(zhì)問:說! 張桂華哪見過此等威風,差點被嚇到斷氣。她哇的一聲哭起來:大人!我冤枉啊,我確實是丟了一百兩銀子,他家剛好買了宅子,我當然要懷疑他啊 這跟狀紙上的證據(jù)確鑿可不相同啊。寧澤暗笑了。 吳繼恩也被前后兩說弄的面色難堪,他一拍驚堂木喚到:傳人證! 人證不是別人,正是和張桂華一掛的趙雙蓮。趙雙蓮喜滋滋的進了大堂跪在地上,對著吳繼恩拜了拜。張桂華拼命朝她使眼色,趙雙蓮看在眼里,心里不屑的撇嘴:催催催!那宅子值八十兩,才給她十兩報酬,好不要臉!想是這么想,趙雙蓮還是對那十兩挺稀罕的。 趙雙蓮,狀紙上說你親眼看到張桂華追著柳安樂從她家里出來,嘴里喊著抓賊?吳繼恩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臉上看不出絲毫怒氣。 回大人,是的,是民婦親眼所見,民婦確實看到柳大他娘把柳安樂追了出來,嘴里喊著抓賊,柳大家的銀子確實是他偷的。趙雙蓮說的繪聲繪色,無比肯定。 哪知道吳繼恩聽完她的話面色一沉,當堂怒道:趙雙蓮!你膽敢當著本官作偽證!來人,杖刑伺候! 趙雙蓮當場傻眼了!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幾個衙役按在地上,黑長的圓木棍毫不客氣的打在她的屁股上,頓時痛入骨髓,讓她不明就里的尖叫痛哭起來:大人饒命?。?!大人饒了民婦吧! 棍子打了足足十下吳繼恩才喊停。此刻的趙雙蓮已經(jīng)被打淚流滿面,雙手被壓在地上生生摳出了血,可想是有多痛。 趙雙蓮,張桂華只承認她丟了銀子,并不肯定是柳安樂所偷,你如何會看到她張桂華追著柳安樂從柳大家出來?為何肯定是柳安樂偷的錢?! 趙雙蓮滿頭大汗的被衙役扯著頭發(fā)抬起頭,下半身幾乎痛到了失去知覺,可是越痛她就越清醒,此刻聽到官爺?shù)脑?,那里不知道是張桂華改口了! 張桂華這個萬人騎的臭婊子??!趙雙蓮的手指在地上留下鮮血淋淋的痕跡,她眼神毒辣的轉(zhuǎn)向張桂華,張桂華被她披頭散發(fā)的兇惡模樣嚇的往旁邊躲了躲。 趙雙蓮自己受了刑,張桂華卻完好無損?。?/br> 就憑這一點,她趙雙蓮就不能輕饒了她!她張桂華能翻供,她趙雙蓮就不能嗎?!什么qíng什么誼!現(xiàn)在在趙雙蓮眼里都是笑話! 大人,民婦并沒有看到張桂華追著柳安樂從柳家出來,是張桂華拿十兩銀子誘惑民婦替她作證,而且她根本就沒有丟失銀子,她是看柳安樂孤兒寡母好欺負,想qiáng占他們的宅子把他們趕出去不成,才誘惑民婦前來告官的!趙雙蓮豁出去了,打了也打了罰也罰了,沒道理還要給張桂華頂著! 她的話引起滿堂震驚。 如果屬實,這張桂華不得了啊!竟然想要府衙幫著她為惡??!還差點把所有人都騙了過去! 你!你血口噴人??!張桂華氣的吐血。趙雙蓮卻是找準機會,半個身體撲到張桂華身上,撓了她滿臉血,兩人當堂就廝打起來,尖叫聲,咒罵聲,污言穢語一聲尖過一聲,讓所有人臉上jīng彩紛呈。 面對一句比一句還下賤低俗yín穢的咒罵,吳繼恩一口氣堵在喉嚨上,忍不住拍案大怒:穢語公堂!給我掌嘴!掌嘴!狠狠的打!! 衙役頓時按住兩個人,巴掌扇的啪啪響!打的兩人哭爹喊娘,咬破了皮ròu滿嘴是血,臉上全部高腫起來,青紫色的蒼老面孔顯得十分恐怖。 等到兩人都罵不了人,衙役才將她們?nèi)釉诹斯蒙稀?/br> 再看跪在堂中半大的小孩,他始終如松如柏,兩眼佛似已閱盡悲歡,里面沒有悲喜。小小年紀就露出這樣的神色,越是讓圍觀的人心疼。 案qíng已經(jīng)明朗,人心已偏,只待取證歸來。 第28章 悲劇農(nóng)子.9 寧澤沒有想到許掌柜會親自前來,身為九陽宗高大上的一員,他的證詞無疑能讓人信服。何況張桂華看到許掌柜就嚇尿了,她聽說那些修仙的人有的是辦法讓人渾不知鬼不覺的就說了實話,她怕呀。寧澤有沒有偷她的錢她還不清楚嗎? 對著唯唯諾諾的張桂華,吳繼恩厲聲相bī,許掌柜全然冷漠的看著她,她想的不錯,雖然許掌柜只是九陽宗的外門弟子,他也有的是辦法讓人口吐真言,只是他們九陽宗一般都不cha手紅塵中事,除非qíng非得已。 張桂華嚇的瑟瑟發(fā)抖,她不敢招惹許掌柜,只敢在心里把寧澤罵了千萬遍,可是又有什么用? 內(nèi)心苦澀的張桂華嘴上哭訴著她是因為眼紅才蒙了豬油心,以后再也不敢了,請求吳繼恩從輕發(fā)落。 吳繼恩給過她多少次機會? 現(xiàn)在證據(jù)確鑿才來認錯,晚了。 趕走張怡芳和柳安樂是她道德淪陷,qiáng取豪奪證她心xing狠毒,兩次加害柳安樂母子,就算念她年事已高,吳繼恩也判了五年。并且立即收押。 判決一下,張桂華變得失魂落魄,如果不是當初寧澤突然買了宅子,她還在柳大家舒舒服服的享受著清福,過著老太太般的生活一切都是從寧澤買了宅子開始 張桂華恨寧澤,恨到想沖到他的面前噬他血ròu,就算被衙役押著,她依舊張牙舞爪傾斜著身體,詛咒寧澤,詛咒張怡芳,又想撲到柳文賢身邊求他救他。 柳文賢剛因為證據(jù)不足而沒有被懲罰,此刻他怎么敢跟張桂華這個罪犯有沾染。 他一臉嫌惡的避開張桂華奮力伸來的手,仿佛看不到張桂華慘狀一般反而向吳繼恩正言他也是被張桂華欺騙才會寫下這樣一份狀紙,還請吳繼恩要秉公處理嚴懲惡徒。此舉竟然是要大義滅親好把自己撇的gāngān凈凈。 這里無人清楚張桂華對柳文賢有多好,所以當張桂華開始凄涼的大笑讓大家都十分愕然,只見她蒼老的面容上第一次有真摯的眼淚流出,她沒有咒罵柳文賢,只是眼淚和著鮮血,就那樣笑著,當堂捂著胸口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