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疲憊的醫(yī)生魚貫而出，他們有些手套上還帶著未擦凈的血，顯是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戰(zhàn)。他們戴著口罩，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江朝從他們舒展的眉頭意識到，這場仗打贏了。

    江朝心里長長松了一口氣。

    江朝還記得一年前，肖辭剛剛當(dāng)上主刀醫(yī)生那會兒，沒能把一個得了癌癥的小女孩救回來。當(dāng)時的肖辭什么也沒說，但第二天，上班去后，江朝從他枕頭下面摸到了一片濕。

    肖辭悄無聲息地掉了一夜的眼淚。

    然后在太陽升起的時候，繼續(xù)拿起手術(shù)刀，沖向那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從那以后，江朝做夢都在祈禱，肖辭每場手術(shù)都能順利，都能勝利。

    醫(yī)生們走光以后，最后一個出來的人才是肖辭。

    他比前面任何一個醫(yī)生都要疲倦，一向筆挺的肩膀都沉沉地耷拉著。江朝眉頭怎么也舒展不開，低低喚了聲，“肖辭?！?/br>
    肖辭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他，護(hù)目鏡下的雙眸亮了一亮，“朝兒，你來看我了?！?/br>
    再喜悅的聲調(diào)，也掩不住那種疲勞的無力感。

    江朝吸了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心平氣和地說話，“走，找個地方吃飯去。”

    說著站起身來，拉住肖辭的手。

    肖辭不知道是真累壞了，還是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了?？傊瑳]有掙開他。但，也沒有跟著他走。

    “等下還有一個手術(shù)，”肖辭輕聲說，“要不，就在這兒吃吧?！?/br>
    “在這兒，”江朝聲音一瞬間冷了，“滿是病菌的地方？”

    “還好吧…”肖辭道，“我們醫(yī)院每天都會消兩次毒?！?/br>
    “你把等下的那場手術(shù)推掉，你們這么大的醫(yī)院，我不信沒有你就活不了了?！苯?，“然后跟我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抖擻地參加你哥的婚禮?！?/br>
    “不要半死不活的，讓別人還以為我虐待你。”

    肖辭耷拉著眼角笑了笑，他知道江朝說話陰陽怪腔就是生氣了。伸手晃晃江朝的肩，沒用，江朝仍舊死死板著臉。

    那只好…肖辭往前傾身，在他柔軟的唇上吻了一下。

    沒料到會來這么一個偷襲，江朝俊臉一紅，眨眼間又恢復(fù)成之前冷冰冰的狀態(tài)?！皼]用，”江朝對著拳頭咳了一聲，“少跟我來這一套?！?/br>
    “好吧，那你想要什么？”肖辭笑：“事后我把我自己洗干凈送給你，這樣總行了吧？”

    江朝沒答話，神色有了微微的松動。

    肖辭立馬抓住機(jī)會，“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絕對聽你的。”

    江朝有點無奈，他當(dāng)然不是圖肖辭把自己送給他的“獎勵”（雖然做夢都在想…）。肖辭這些年，白血病是治好了，但由于長時間的用藥，再加上沒日沒夜的學(xué)習(xí)、工作，身體早就有點撐不住了。每年用最好的中藥、食材滋補(bǔ)著，卻還是大病小病不斷，虛弱到像是個紙糊的人，一碰就要散架。有時候他趁著肖辭睡著了，把人抱在懷里輕輕撫摸，那一摸下去全是骨頭沒有rou的感覺，真是讓他說不上來的難受。

    他還依稀記得，很多很多年之前，大概是十五年前吧，他剛遇到肖辭那會兒。肖辭那么年輕，雖然很瘦，但壯得跟頭小牛犢子似得。那陣兒肖辭還特愛跟他較勁，他高了肖辭半頭都不敢掉以輕心，就是知道這小子力氣大，拳頭也硬，不用點真本事還真撂不倒他。

    可是，十?dāng)?shù)年的光陰眨眼晃過，肖辭跟了他這么些年，青春逝去了，留下的是一身的病。他想不通，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也想不明白。為什么他能把集團(tuán)的擔(dān)子從老頭手里扛到自己肩上，還能越做越大，卻拼勁全力，都保護(hù)不好一個肖辭。

    有的時候，他真想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顧了。關(guān)起肖辭來再不讓他跟那些病人打交道，親眼看著他，一天一天地守著他，把他的身體給養(yǎng)好。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縱使他有天大的能耐，在最愛的人面前，他也只是一個廢物。

    “行…那就在這兒吃吧?！苯钗跉猓谂赃叺淖未钌弦粋€小墊，拉著肖辭坐下。長椅是鐵質(zhì)的，又冰又涼，肖辭腸胃不好，愛鬧肚子，他怕激到肖辭。

    他擰開保溫桶的蓋子，香味立刻散了出來。肖辭湊頭，里面是飄著香菜末的排骨湯，西紅柿炒雞蛋，和灑有白芝麻粒的大米飯。

    都是尋常飯菜，但是是江朝給他做的，他就格外喜歡。

    肖辭舀了一小碗米飯，正要夾排骨開吃，江朝道：“等等?！?/br>
    用小勺舀了一勺排骨湯送入口中。

    “怎么了？”肖辭道。

    江朝道：“別吃了，涼了?！闭f著就要取過那個保溫桶。

    “不涼，”肖辭拽著不肯給他，也舀了勺湯要嘗，“怎么會涼呢？”

    “別喝了，真別喝了?！苯瘮r住他，在外面等他的這兩三個小時，再加上路上的時間，飯菜確實已經(jīng)涼了。

    就算還冒著點熱氣，也不行。

    肖辭的腸胃實在太差了，一點冷的就會刺激到。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買些吃的給你?！苯挥煞终f地起身，把那保溫桶丟進(jìn)垃圾桶里，大步離去。

    “哎，桶怎么扔了，浪費不你！”肖辭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本來真沒打算扔的。

    江朝這些年自己經(jīng)營集團(tuán)，知道賺錢不易，沒那些個紈绔習(xí)氣了。但，那桶留著只怕肖辭會偷吃，他也只能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