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你要我說實話嗎?”陳爝轉過身來看著我說。 “當然啦,難道我要你騙我?” “算你猜對了一半,我來這里,確實是為了調查這個刑具博物館。當然,譚麗娜愿意付我們酬金,那自然更好不過。我雖然不貪財,卻也不會和錢過不去。” “調查什么?” “對不起,這件事我答應過宋伯雄隊長,暫時不能告訴任何人?!?/br> “你這家伙,太不夠朋友了吧!我可是什么都講給你聽!” “韓晉,相信我,你還是不知道更好。即便讓你知道了,你也幫不上忙,還會添亂?!?/br> 陳爝話說得極為誠懇,這反而令我更加惱怒。 正當我打算還擊,質問陳爝為何如此沒有義氣時,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 我跑去開門,見是董琳送來了晚餐,忙對她說:“太感謝了,還讓你親自送來?!彼藖淼牟捅P上有兩碗米飯、好幾個炒菜。 董琳客氣道:“我手藝平平,如果飯菜不對胃口,還請多多包涵?!?/br> “有飯吃就很好了,哪里還敢挑,而且看菜的賣相,味道絕對不會差?!蔽衣犓f話有點鼻音,忙問道,“你是不是傷風感冒了?” 董琳笑著說道:“鼻炎而已,老毛病了,一到這個季節(jié)就犯。” 我關心道:“那要好好照顧自己,這個病雖是慢性病,也馬虎不得。我也有鼻炎,程度還算比較輕,你的癥狀怎么樣?” “醫(yī)生說鼻息rou堵塞,下個月準備去做個手術,應該沒問題?!?/br> 董琳走了之后,我把餐盤端上方桌,也不等陳爝,拿起筷子就吃。這些菜里面,辣子雞的味道最棒,色澤紅亮,味道酥脆,另外樟茶鴨子也不遑多讓,外酥里嫩,rou香濃郁。不一會兒,一大碗米飯就被我吃得干干凈凈。陳爝胃口比我小,吃了半碗飯就說飽了。 我摸著微微凸起的肚子,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這時,敲門聲又響起。我以為是董琳來取餐具,開門一看,袁嘉亨站在門口。 “老師晚飯吃了吧?”他朝房里瞧了一眼。 “剛吃過,剛吃過。”我笑著點頭。 “還吃得慣嗎?如果吃不慣,我讓小董給你重做一份……” “吃得慣,非常好!” “那就好,吃得慣就好?!痹魏嗑瓦@樣笑吟吟地站在門口,也不像要進屋的樣子。 于是我問:“袁先生不進來坐坐?” 袁嘉亨躊躇片刻,才道:“你們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我父親的展品?我只是覺得你們難得來這里一次,可能會想看,但礙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提。當然啦,如果韓晉老師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就當我沒說。” 展館所藏都是古物,對于我這種學歷史出身的人,說不想看是假的。 “當然,我和韓晉剛才正在討論這件事呢!袁老爺子的藏品天下聞名,怎么會有人不想參觀呢?”還未等我開口,陳爝先替我回答了??磥硭麑糯叹叩呐d趣比我更大。 “對了,還未請教這位先生尊姓大名?!痹魏噙@才想起詢問陳爝。 “賤名不足掛齒,你叫我小陳就好了。” “陳先生是吧?好!”袁嘉亨連連點頭,然后道,“那就請兩位移步。我來當向導,帶大家參觀一下父親的藏品?!?/br> 我們出了客房,緊緊跟在袁嘉亨身后,朝展廳的方向走去。 袁嘉亨告訴我們,他父親的展廳分為四個部分,分別為刀鋸展廳、碓搗展廳、水刑展廳和火刑展廳。展廳內的刑具,也是按照這個分類進行布置的。 當我們要進入火刑展廳的時候,忽然閃出一個人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定眼一看,原來是袁嘉亨的哥哥袁嘉志。 “你做什么?”袁嘉志臉色鐵青,用手指著他弟弟的臉罵道,“想帶這兩個來路不明的家伙去看父親的藏品嗎?萬一藏品有損傷,你擔待得起嗎?” 袁嘉亨挺直了腰桿,道:“首先,這兩位是我的朋友,并不是什么來路不明的人;其次,這里邊的藏品我也有份,就算損壞,也由我來負責,與他們無關?!?/br> “你……你……”袁嘉志氣得表情都扭曲了,指著袁嘉亨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兩位跟我來?!痹魏嗷仡^對我們說了一句,然后繞過袁嘉志,徑直朝火刑展廳的大門走去。陳爝朝我眨了眨眼,現出狡黠的笑容。但我見他們兄弟搞成這樣,心里很不是滋味,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袁嘉志沖著袁嘉亨背后罵道:“臭小子,你別得意太早!” 我看著有點過意不去,快步跟上袁嘉亨,關切地道:“沒事吧?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br> 袁嘉亨對此卻毫不介懷:“我們姐弟三人從小關系就不融洽,母親去世之后,我們姐弟便分道揚鑣,各自發(fā)展。父親續(xù)弦后,對我們姐弟更加不聞不問。若非父親去世,彼此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相見,還談什么家族感情?家人和陌生人也沒太大分別。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此次父親離世,我一滴眼淚都擠不出呢!” 說話間,我們便已來到了火刑展廳的門前。袁嘉亨拉開大門,我們跟著他走了進去。 剛踏入展廳,我立時感覺陰氣逼人。雖然展廳有燈,但總體來說還是十分黑暗,四周像有一層薄薄的黑霧籠罩著。 袁嘉亨轉過身來,對我們說道:“這里的收藏,全是古時候火刑所用之刑具。而且這些刑具上都有過人命,是以陰氣較重,如果在觀看時發(fā)生奇怪的事情,或是見了什么不該見的臟東西,還請兩位立刻離開!” 他說話的時候面容冷峻,不像在開玩笑。 4 人死之后,靈魂會附著在刑具上,這種鬼話自然嚇不倒我。不過我也不能當面反駁袁嘉亨,唯有嘴上答應,保證一有特殊情況,立刻向他匯報。 袁嘉亨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帶我們?yōu)g覽這里的古代刑具。 展廳面積很大,保守估計也有兩百平方米以上、近三百平方米,沿墻放置著一個個火刑刑具。 其實早在周朝就有火刑,根據《周禮·秋官·掌戮》記載,凡是殺害親生父母者,均要受火刑處死。春秋時期,對于那些犯上作亂的人也常用火刑,算是相當嚴重的一種刑罰。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根高約兩米的銅柱,下面的方格中置有木炭。柱身雕有一個人像,頭發(fā)、周身皆有火焰,銅柱上纏有鎖鏈。因為長時間氧化的關系,銅柱的表面大部分都已成銅綠色,還有些黑色的斑塊,不知是不是受刑者留下的皮膚組織。 銅柱前的銘牌上寫著“炮烙”二字,年代未知。 銘牌上還有一段文字寫道:炮烙之刑,傳說為商紂王所創(chuàng)?!盾髯印ぷh兵》記云:紂刳比干,囚箕子,為炮烙刑?!俄n非子·喻老》記云:紂為rou圃,設炮烙,登糟邱,臨酒池。 “別看這銅柱又高又粗,其實不重,中間都是空心的?!痹魏嘀钢~柱對我們道,“當年父親帶我來看這炮烙,說就算他的眼力,也辨不清這東西的朝代。不過一定是清以前的東西?!?/br> 且不說這個藏品是真是假,單說商紂王當年使用的火刑究竟是什么,目前學界也未有定論。比較主流的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銅格子,一種說是銅柱,兩種說法各有文獻證據。 比如《史記·殷本紀》中的司馬貞索引說,紂王“見蟻布銅斗,足廢而死,于是為銅格,炊炭其下,使罪人步其上”?!盾髯印ぷh兵篇》記此事時說是“炮格”?!秴问洗呵铩み^理篇》也有“rou圃為格”一句,高氏注云:“以銅為之,布火其下,以人置上,人爛墮火而死。”此處認為也是銅格。鄭康成注《周禮·牛人》篇說“互若今屠家懸rou格意,紂所為亦相似”,與高氏注《呂氏春秋》所言相同。 但也有不少學者認為紂王烙人用的是銅柱?!妒酚洝ひ蟊炯o》的集解引《烈女傳》說:“膏銅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輒墮炭中。妲己笑,名曰炮烙之刑?!薄稘h書·谷永傳》有“榜棰僭于炮烙”之句,顏師古注云:“膏涂銅柱,加之火上?!?/br> 不過后世提起炮烙,多說是銅柱。 再往前走了幾步,出現一個一丈見方的鐵牢籠。正方形的鐵牢籠以鋼索從屋頂上吊垂下來,鐵籠下布滿木炭。我看了一眼銘牌,這東西叫“火籠”,是南宋時候的刑具。南宋初年著名的抗金將領曲端就是被這種鐵籠活活烤死。建炎四年,秦檜黨羽張浚誣陷曲端謀反,曲端被施以火籠之刑,終年四十二歲,令人嗟嘆。 火籠邊上是個大銅缸,名曰“赤焰缸”,是明朝發(fā)明的刑具。據說行刑時用銅缸倒扣住人,四面點燃炭火,將銅缸燒得融化成銅汁,將里面的人活活燒死。相傳明成祖朱棣次子朱高煦造反,就被明宣宗施以此刑。清初尤侗作的《明史樂府》詩,其中就有“可憐高煦亦英雄,頃刻燒死銅缸中”的句子。 陳爝感慨道:“說起殘忍的動物,大家都會提及那些毒蛇猛獸,其實這些動物哪里比得上人類?它們殺人,大多為了生存,唯有人類以折磨同類為樂?!?/br> 我們來到展廳的另一側,見此處并排擺放著許多巨型金屬炊器。 袁嘉亨介紹道:“這是烹煮之刑的器具,因為與火有關,也歸入了火刑展廳。父親告訴我,這種烹人的大鍋古時候叫鼎或者鑊,幾乎都是用銅或者鐵鑄成,不同的是鼎有三足,鑊無足。你們看這只明代的鑊,是專門用來油烹的?!?/br> 我們順著他所指望去,見到一口直徑約為一米的大鑊,用木頭支架撐著。鑊前的銘牌上寫著“炸鬼鑊”三個字。烹人之刑,多用水煮,而油烹則是油炸。 此外,我還見到了蒸人的大甕,這種器具專門用來實行“蒸刑”??梢韵胂?,一個活人被困在甕中,被蒸氣逐漸加熱而死,是一種多么恐怖的滋味。想到此處,我不由渾身發(fā)冷,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不想再繼續(xù)待下去,想要離開,但見陳爝還瞧得津津有味,袁嘉亨也說得口沫橫飛,實在不忍心打擾他們的雅興,只好自己一個人離開展廳?;氐街型?,本想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再回客房,誰知眼角瞥見刀鋸展廳的大門敞開著。 除了刀鋸展廳,水刑展廳和碓搗展廳皆大門緊閉。 ——展廳中難道有人? 我走近刀鋸展廳門口,發(fā)現展廳內部的燈并沒有開。我猜想可能是上一批參觀者忘了關門,準備把廳門關上,然后離開。可就當我雙手握住兩邊的門把時,忽然聽見展廳內隱隱傳來一聲女人的嘆息。 這聲音聽得我渾身上下頓生寒意。轉念一想,這展廳黑燈瞎火,怎么可能有人,一定是我今天趕了一天路,累得都出現幻覺了。但真的是幻覺嗎?正當我猶疑之際,女人的嘆息聲仿佛再次響起,于我耳邊盤旋,彌久不散。 最后我還是決定進刀鋸展廳看個究竟。我的個性就是如此,心里留著一個謎團,如果此時轉身離開,恐怕今天晚上也睡不著覺。 我不知道展廳電燈的開關在何處,只能打開手機探路。 手機的光源能照亮的區(qū)域十分有限,除此之外都是漆黑一片,仿佛一切都被濃重的黑霧所掩蓋。光源掃過一個個刑具,有斬腰鋸、抽腸鉤、抉眼刀、鬼頭鍘、斷頭臺等,均是用利刃傷人的刑具,觸目驚心。我不敢多看,只是匆匆瞥上幾眼。 三百多平方米的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惴惴不安地走了一圈,始終沒發(fā)現人的蹤跡。看來真是我出現了幻聽。這件事千萬不能讓陳爝知道,否則又要諷刺我犯花癡,想女人想出了幻覺。 正當我轉身想要離開時,忽然發(fā)現刀鋸展廳的大門不知何時被人關上了! 展廳的大門非常重,絕不可能是被風吹動的,也不會自己關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偷偷關門,故意將我困在這里。 ——難道展廳內還有其他人?甚至,是不是人都難說……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陡然想起袁嘉亨的警告,說這里收藏的刑具都要過人命,是以陰氣極重,一不小心,容易撞見臟東西。雖不知道那東西為何物,但既然把門關上,定是要把我留在這展廳內。想到此處,我只覺得腿腳發(fā)軟,幾乎邁不開步子。 我定了定神,將光源對準前方,快步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手機的光源能夠照亮我面前三四米的距離,但兩側照亮的范圍不大,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一些。走路的時候,我雙眼直視前方,兩側的事物只能用余光去瞥。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發(fā)生了一件異常詭異的事情。 在距離大門還有十幾米的右前方,我的余光驀地瞥見了一張蒼白的臉! 由于我走得極快,手機光源也迅速掃過我兩側的刑具,失去光源的照射,那張臉很快消失在手機照明的范圍外,隱沒在黑暗之中。 這一次不可能是幻覺,雖是余光,但我瞧得真切,那絕對是一張人臉! 我頓時頭皮發(fā)麻,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三章 閻帝案1 在漆黑的展廳內,忽然瞥見一張人臉,這種驚悚的感覺,沒經歷過的人完全無法體會。我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涌向頭頂,所有的關節(jié)像被上了鎖,無法動彈。 我呆立許久,心想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是人是鬼,還是要看看清楚,就算死也死得明白。待驚恐的心境稍稍緩解了一些,我鼓起勇氣,轉身向右后方望去,同時將手機光源對準那個方位。 同樣的位置,此時卻空無一人。 ——難道是我看花了眼? 我可以向天發(fā)誓,當時看見的絕對是一張人臉,幻覺不可能如此真實。 眼下我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趕快離開這個邪門的地方。 我回過頭,剎那間,視線猛然撞上了一個白衣女人!她就立在我的正前方,與我距離不過一米,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這人原本應該站在我身后,何時悄無聲息地跑到了我跟前?難道是……女鬼?! 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恐懼,駭然驚叫起來! 誰知我的叫聲竟然也驚到了“女鬼”,她不由往后退了兩步,發(fā)出一陣短促的尖叫聲。 “冤有頭債有主,我不過是個游客,你要報仇,就去找殺你的人!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乍見女鬼,我嚇得語無倫次,一股腦兒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