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逼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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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接連下了兩日,顧恒舟獵到火狐的慶功宴推遲到回宮后再辦,其他嘉獎也都從簡,回去后會由內(nèi)務(wù)府分發(fā)到各自府上。 第三天暴雨停下,不過天還是陰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繼續(xù)下雨。 朝堂上不能沒人把持大局,恒德帝下令即刻拔營回宮,隨行的禁衛(wèi)軍利落的收拾營帳準(zhǔn)備車馬。 沈孺修兩日沒有出帳,送到營中的東西也幾乎沒動,整個人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下來。 趙徹沒具體跟他說在林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整整下了兩日的暴雨,就是他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在叢林中活下來。 他不敢閉上眼睛,一閉眼,滿腦子都是已經(jīng)亡故的發(fā)妻和活蹦亂跳的沈柏。 沈柏的容貌承襲了發(fā)妻,幼時便粉雕玉琢像個陶瓷娃娃,加上嘴甜,上哪兒都能討到糕點零嘴吃,長得大點便淘氣起來,尤其是進(jìn)了太學(xué)院,三天兩頭的惹是生非,但這孩子跪到他面前,眼睛一眨就是一汪眼淚,可憐又委屈,他哪兒舍得動手? 她是女兒身,在太學(xué)院要隱瞞自己的身份,很多地方多有不便,若是不小心染了風(fēng)寒、頭痛腦熱,咬著牙也得撐到回家才能倒下。 他這個做爹的,從來沒有好好呵護(hù)過她,連她情竇初開喜歡上一個人都還要橫加阻攔。 想到自己之前對沈柏說過的那些話,沈孺修心如刀絞。 若是有機(jī)會重來一次,不說別的,沈孺修至少不會攔著沈柏喜歡顧恒舟。 被人誤解笑話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能過得開心一點,比什么都重要。 無數(shù)遺憾涌上心頭,沈孺修沉痛的喚了一聲:“柏兒……” 聲音沙啞如被沙礫刮過,滿是辛酸難過。 “太傅大人?!庇腥嗽趲ね廨p喚,沈孺修立刻壓下情緒,啞著聲答應(yīng):“什么事?” 那人說:“陛下下令即刻拔營回宮,請?zhí)荡笕巳フJ(rèn)領(lǐng)自己的車馬?!?/br> 沈孺修應(yīng)了一聲讓那人先退下,又坐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氣起身,整理自己的儀容,沈柏失蹤了,這個消息還得他自己到御前稟告。 天陰沉沉的,溫度降了許多,有了初秋的蕭索,沈孺修掀簾出去明顯感受到了涼意,他滿臉冷肅,繃著下顎徑直朝恒德帝的營帳走去。 其他人的營帳基本都收拾完了,恒德帝帶著德妃和淑妃站在帳外,趙徹和顧恒舟站在旁邊,和來時的情景頗有些相像,沈孺修心底卻一陣悲涼,握了握拳才壓下翻涌的情緒走到恒德帝面前。 地上全是水,沈孺修恍若未覺,掀了衣擺直接跪到恒德帝面前:“老臣拜見陛下?!?/br> 恒德帝正和趙徹聊得開心,見狀笑意微斂,問:“馬上就要拔營回宮,太傅不去認(rèn)領(lǐng)車馬,突然對朕行此大禮做什么?” 沈孺修低下腦袋,向來剛正筆直的背也微微佝僂,沉聲道:“老臣教子無方,逆子沈柏昨夜與老臣吵架奪營而出,直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請陛下恕罪!” 恒德帝眉心擠出褶皺,狐疑的看著沈孺修:“沈小郎徹夜未歸,太傅為何現(xiàn)在才報?” 沈孺修眼眶發(fā)熱,一頭磕在地上:“老臣以為她只是一時耍小性子,故意躲著,不想興師動眾,誰知她到現(xiàn)在還不見蹤影?!?/br> 這話解釋倒也符合沈孺修平日小心謹(jǐn)慎的作風(fēng),恒德帝皺眉思忖,正準(zhǔn)備讓人去營地附近找一找,一個宮人從外面匆匆跑來:“陛下,太傅獨子沈柏不知為何帶著一身傷從圍場出來,已被周校尉扣下?!?/br> 此話一出,沈孺修難以置信的抬頭,站在一旁的趙徹和顧恒舟眼底也不約而同閃過愕然。 恒德帝看了沈孺修一眼,沉聲命令:“帶他過來!” 恒德帝讓德妃和淑妃先去收拾東西,留下趙徹和顧恒舟回了營帳,沈孺修跟著進(jìn)去,依然跪在地上。 一刻鐘后,沈柏被周德山帶進(jìn)營帳。 沈柏身上那件鴉青色騎馬裝幾乎被血和草漬染成黑色,衣服被劃了不知道多少口子,破破爛爛的掛在身上,衣擺被她自己撕成布條,十根手指被包裹起來,布條上全是泥,依稀還可以看見有殷紅的血在往外涌。 她頭發(fā)蓬亂,臉上有好幾處擦傷,耳畔還有血,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如同乞丐,還不知道身上有多少傷。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也明亮如火,好像不管發(fā)生什么,里面的光亮都不會熄滅。 她看上去實在很不好,進(jìn)帳以后卻掙開周德山,一步步挪到沈孺修身邊,慢慢朝恒德帝跪下。 身子不穩(wěn)的晃了兩下,險些摔倒,沈柏本能的用手撐住,十指立刻傳來鉆心的劇痛,她低低的抽了口冷氣。努力繃直身體跪好,舔了舔唇開口:“沈柏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拜見太子殿下、世子殿下?!?/br> 聲音也沙啞得幾乎聽不見,像油盡燈枯的老翁。 沈孺修心痛得不行,手心冒出冷汗,不顧御前失儀,沖沈柏厲吼:“逆子,明知今日要拔營回宮,你瞎跑什么?。俊?/br> 沈柏腦子轉(zhuǎn)得快,立刻聽出沈孺修話里的意思,懶洋洋的提醒:“爹,陛下還看著呢,你兇我也就罷了,怎么連陛下也一起兇?” 沈柏說著尾音帶了笑意,好像這渾身的傷都不算什么,她還是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纳蚣倚±删?/br> 沈孺修配合的露出怒色,揚(yáng)手作勢要打沈柏,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顧恒舟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沈柏這副模樣,若是沒人攔著,沈孺修這一巴掌只怕要把沈柏打昏死過去。 顧恒舟垂眸沒去看沈柏,低聲提醒:“太傅,人回來了就好!” 旁人看不出來,顧恒舟卻發(fā)現(xiàn)沈孺修的手很冷,還不受控制的在顫抖。 沈柏也沒看顧恒舟,笑瞇瞇的沖恒德帝磕了個頭:“沈柏跟爹吵架,賭氣出營,本想去林子里轉(zhuǎn)轉(zhuǎn)發(fā)泄一下,卻不慎掉進(jìn)一個山洞,那洞壁滿是青苔,濕滑無比,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爬上來,讓我爹擔(dān)憂驚擾陛下實在罪過,還請陛下寬宏大量,莫要與我爹計較。” 兩人的口供對得上,眼下還是先回宮比較重要,恒德帝也沒過多追究,淡淡道:“行遠(yuǎn)說得對,人回來就好,先讓醫(yī)官幫沈小郎診治吧?!?/br> 沈柏立刻說:“這傷都是沈柏自作自受,實在不敢耽誤陛下回宮,就不勞醫(yī)官診治,等回到太傅府再請?zhí)狄矡o妨?!?/br> 沈柏如此有大局觀,恒德帝眼底閃過贊賞,點頭道:“那就先委屈沈小郎了?!?/br> 沈柏直起身,咧唇笑起:“沈柏不敢?!?/br> 弄清楚是個烏龍,恒德帝讓沈孺修和沈柏先退下,沈柏跪著沒動,偏頭看著沈孺修,軟聲說:“爹,拉我一把,我起不來?!?/br> 這無法無天的兔崽子什么時候這樣服過軟啊,沈孺修險些掉下淚來,連忙撐著老胳膊起身,顧恒舟卻比他更快一步,抓著沈柏的胳膊把她拎起來。 沈柏努力站穩(wěn),輕輕掙了掙,示意顧恒舟可以放手了。 她對恒德帝還笑著,一扭頭便垂眸看都不看他了,顧恒舟胸口發(fā)堵,但恒德帝和趙徹都看著,他也只能放手。 沈孺修伸手想扶,沈柏?fù)u了搖頭,深吸兩口氣挺直背脊,然后穩(wěn)步朝帳外走去。 她能活著回來,也能不靠任何人的力量從這里走出去。 禁衛(wèi)軍已經(jīng)把所有的車馬都拉出來,沈柏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找到自家的馬車走過去。 她的東西不多,李杉全收好了幫她放進(jìn)車?yán)铮娚虬匦稳堇仟N的過來,李杉止不住的訝異,沈柏上不去馬車,仰頭沖李杉道:“別傻愣著,拉我一把。” 沈柏手包成這樣,李杉不敢拉她,連忙跳下馬車,跪在地上給沈柏當(dāng)腳凳子,這個時候沈柏也懶得說他,踩著他的背爬上馬車鉆進(jìn)去。 馬車簾子放下,里面的光線有些昏暗,空間變得隱秘,沒了外人在,沈柏身子一軟,直接倒下。 實在太累了。 暴雨一直下,山洞里很快蓄了半人高的水,那水冷得刺骨,沈柏沒辦法睡覺,只能用匕首在石壁上挖鑿,高過頭頂踮起腳也觸碰不到的地方,只能爬上去再鑿。 爬上去需要耗費體力,鑿坑也需要力氣,沈柏記不得自己摔倒了多少次又弄傷了手多少次,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在那里。 天意既然讓她重活一次,必然是想給她機(jī)會讓她做點什么,為了顧恒舟也好,為了她自己也好。 她不能辜負(fù)天意,也不能辜負(fù)自己。 “這些都是沈少爺遺忘在帳中的東西,請?zhí)荡蛏贍斒蘸?,下次不要再亂丟了?!?/br> 意識變得混混沌沌,馬車外面有人說話,過了一會兒,眼前光影晃了晃,沈柏強(qiáng)撐著睜開眼睛,沈孺修和李杉一起上了馬車,李杉捧著一個包裹跪在她面前,打開,包裹里面是七八個瓷瓶,全是葉晚玉臨走前裝的藥。 原本是給顧恒舟準(zhǔn)備的,在圍場的時候弄丟了,現(xiàn)在被趙徹派人送回來,最終給沈柏用上了。 李杉把藥瓶放到一邊,捧起沈柏被包得難看的手,詢問的看了她一眼,想要幫她包扎。 衣服還是濕的,沈柏?zé)脜柡?,有點冷,低聲命令:“先簡單處理一下,其他的回太傅府再說。” 李杉點頭,又聽見沈柏說:“輕點,我怕疼?!?/br> 沈孺修一直看著沈柏,看見她慘白的唇在輕輕顫抖,纖細(xì)的脖頸仰著,脆弱得好像不堪一折。 李杉低頭,動作果然放輕,小心翼翼的拆開沈柏手上那些布條。 布條也是濕的,里面全是泥沙,解開以后露出被水泡得發(fā)白發(fā)脹的手指,布條纏得很緊,指節(jié)上有好幾處都被勒得發(fā)紫。 十根手指所有指尖都被磨破了皮,有好幾根甚至依稀可見白森森的指骨。 十指連心,這傷都快趕得上大理寺的酷刑了。 沈孺修不忍心再看,別開頭看向旁邊。 傷口的皮rou有不少砂石,需要用酒先清洗一下,現(xiàn)在條件不足,李杉只先幫沈柏抹了一點止痛藥,抹完也不敢在把指頭包上,不然回府以后拆開又要受一次折磨。 葉晚玉裝的藥效果很好,手指沒那么疼了,沈柏便迷迷糊糊開始犯困,小聲嘟囔:“沈老頭,我冷?!?/br> 沈孺修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衫給沈柏蓋上,趙徹又拿了一床薄毯,沈柏卻還是說冷,李杉猶豫了一下,伸手想要脫掉沈柏的鞋子,沈孺修橫眉:“你做什么?” 李杉縮回手,指指沈柏的腳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沈孺修冷了臉,命令:“出去!” 李杉轉(zhuǎn)身出去,沈孺修蹲下來,脫了沈柏的鞋子,然后愣住,眼眶不住的發(fā)熱發(fā)酸。 沈柏那雙原本白嫩小巧的腳,被水泡得脫了破,腳底還磨起了好幾個血泡,血泡破了皮已經(jīng)有點潰爛,靠著這樣一雙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撐著從林子里走出來的。 視線變得模糊,沈孺修撩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把沈柏另外一只鞋也脫了,小心放到自己肚子上暖著。 腳上感覺到暖意,沈柏終于不喊冷了,馬車搖搖晃晃開始往回走。 下了兩天暴雨,路上不是很好走,回城比來時多花了三個時辰,正好踩著宵禁的點入城,所有人都很疲倦,一路到了宮門口,恒德帝讓隨行官員各自帶著家眷回府,明日休沐一天,只留下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周德山和顧恒舟進(jìn)宮復(fù)命。 等恒德帝帶著貴妃和四位皇子進(jìn)了宮門,沈孺修立刻讓馬夫疾行回太傅府。 孫氏一直在家等著,馬車一到,立刻歡喜的迎上來,嘴里不停道:“老爺可算回來了,前兩日一直下暴雨,奴家還擔(dān)心車馬無法通行,不過老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平安安?!?/br> 話音落下,沈孺修抱著沈柏下車,沈柏身上還裹著毯子,孫氏看了好一會兒才認(rèn)出這是沈柏,掩唇驚呼:“少爺怎么這么狼狽?受傷了嗎?” 孫氏一驚一乍的聽得沈孺修心煩氣躁,沉聲命令:“閉嘴,先讓人燒水送書韻苑來!” 沈孺修直接抱著沈柏回了書韻苑,孫氏要跟著進(jìn)屋,被沈孺修擋在門外,讓李杉幫沈柏把濕衣服脫掉。 孫氏現(xiàn)在有些顯懷了,扶著肚子伸長脖子想看屋里的情況,沈孺修看得直皺眉,冷淡的說:“你懷著身孕,不宜見血腥,先回去休息?!?/br> 沈孺修鮮少關(guān)心她,孫氏忍不住彎眉,柔聲說:“謝老爺關(guān)心,不過少爺?shù)降自趺戳???/br> 沈孺修不耐煩:“在圍場出了點意外,受了風(fēng)寒?!?/br> 孫氏抓緊機(jī)會想掙表現(xiàn),立刻接過話茬:“那我讓丫鬟熬些驅(qū)寒的姜湯過來,正好這幾天降溫了,老爺也喝一點?!?/br> 沈孺修擔(dān)心沈柏,急得眉毛都要著火了,見孫氏一直喋喋不休,控制不住放冷話:“你別以為你懷了沈家的孩子就是沈家的人,太傅府永遠(yuǎn)只有柏兒一個少爺,你不要忘了你是因為什么才被抬進(jìn)沈家的!” 孫氏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這么多年,沈孺修雖然對她一直不冷不淡,但因為生性溫和,也從來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今日這一番話,卻是把兩人之間十多年的平和撕得粉碎。 孫氏不安又無措,不敢直視沈孺修的眼睛,福了福身道:“奴家錯了,奴家不該在這個時候給老爺添堵,奴家這就回自己院子待著,再不出來惹老爺心煩?!?/br> 孫氏說完匆匆離開,沈孺修心里越發(fā)窒悶,轉(zhuǎn)身回到屋里,李杉已經(jīng)幫沈柏脫了衣服,只余下裹胸和里褲。 沈柏身上還有不少青紫的摔傷和劃傷,像被弄壞了的布偶。 沈孺修說:“時辰不早了,張?zhí)t(yī)明日才能出診,你能處理柏兒身上的傷嗎?” 李杉點點頭,他被派到沈柏身邊,就是為了幫沈柏處理這些事的。 沈孺修松了口氣,沈柏在馬車上就一直在發(fā)高熱,張?zhí)t(yī)現(xiàn)在不能出診,若是這樣拖上一晚,只怕腦子都要燒糊涂了,能先診治一下終歸是好的。 下人很快送來熱水,李杉細(xì)細(xì)幫沈柏擦了身處理傷口,沈柏意識不清醒,覺得痛了便喊疼,喊疼沒用就開始罵人,先罵她爹是個固執(zhí)迂腐沒有感情的死老頭,又罵趙徹是個不識好歹的王八蛋。 辱罵儲君罪名不小,沈孺修定定看著李杉,感受到他的目光,李杉比著自己的脖子做了個抹刀的動作,意思是他不會出去嚼舌。 沈孺修移開目光,又聽見沈柏哭著哼了一聲:“……我活下來了,你別不理我?!?/br> 燒得厲害,沈柏的嗓子啞得幾乎沒了聲音,李杉和沈孺修都沒聽清她喊了誰的名字。 沈柏哭得停不下來,沈孺修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安慰:“柏兒別怕,很快就不疼了。” 沈柏哭到累了才沉沉的睡下,李杉幫沈柏處理完傷口蓋上被子,走到桌邊在紙上寫道:今夜奴才需守著沈少爺,若是高熱不斷,對沈少爺恢復(fù)很不利,方才我觀沈少爺脈象,她應(yīng)有四日未曾進(jìn)食,需請廚房準(zhǔn)備rou粥,rou要剁成rou糜,待沈少爺醒后食用一些補(bǔ)充體力。 沈孺修知道李杉是太監(jiān),但沒想到他寫了一手極漂亮的字,筆鋒冷銳,遒勁有力,看見這一手字,沈孺修對李杉多了一分好感,拿過那張紙低聲道:“你只管照顧好柏兒,有什么需要我會讓人去辦。” 李杉沖沈孺修拱了拱手謝過。 沈孺修吩咐廚房幫沈柏熬粥溫著,然后才讓人抬了熱水去主院,他也連著好幾日沒睡好了,身心都很疲乏。 戌時末,太傅府終于安靜下來。 沈柏踢了一回被子,李杉又幫她在腳上抹了一次藥膏,腳上的傷痛減弱,沈柏安分下來,李杉幫她重新掖好被子,等她睡沉以后才吹了燈退出房間。 剛出門,李杉便敏銳察覺院子里翻進(jìn)來一個人,下意識的退回房間,折回床前,烏云被風(fēng)吹散,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jìn)房間。 盈著滿身月光,顧恒舟站在窗邊,和李杉的視線撞個正著。 沒想到李杉會折返回屋,顧恒舟有些意外,隨后凝眉,眸光變得冷銳:“你會武功?” 李杉抿唇擋在床邊。 他說不了話,也不會回答。 顧恒舟往床邊走了兩步,李杉渾身緊繃,完全的防御姿勢,感受到李杉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敵意,顧恒舟眸色冷晦,問:“是太傅讓你攔著我?” 李杉依然沉默,僵滯片刻,顧恒舟從懷里摸出一個黑色瓷瓶放到桌上:“這是上好的外傷藥。”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李杉站了一會兒,走過去把那瓶藥收起來,重新把窗戶嚴(yán)嚴(yán)實實的關(guān)上。 第二日一大早,沈孺修便把張?zhí)t(yī)從太醫(yī)院請到太傅府,沈柏身上的傷被很好的處理過,不過高熱一直沒退,人也迷迷糊糊沒有清醒,張?zhí)t(yī)開了兩個藥方子也無濟(jì)于事,到第三天,張?zhí)t(yī)下了一記猛藥,沈柏發(fā)了汗,總算醒轉(zhuǎn)過來。 這次沈柏吃了大虧,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天,等腳上的血泡都結(jié)了痂才能下床,十根手指傷得厲害,一直用紗布纏著,除了洗澡如廁,其他都得李杉幫她才行。 沈柏從李杉那里得知孫氏被沈孺修說了一頓,所以從她醒來,孫氏都沒有出現(xiàn)在書韻苑過,沈柏樂得清閑。 因為那天在圍場的事,錢云山和錢淮玉兩兄弟捎人送了一些補(bǔ)品到太傅府來,過了兩日,吳守信還親自到太傅府來探望沈柏,沈柏當(dāng)時覺得很詫異,吳守信梗著脖子說,兩人之前的恩怨已經(jīng)一筆勾銷,讓沈柏說話算話。 十幾歲的少年人,身上總是有著這個年紀(jì)獨有的執(zhí)著可愛,沈柏回想了下,禮部尚書吳忠義是在恒德帝駕崩前被革職的,當(dāng)時那個案子處理得很含糊,具體原因不明,沈柏和趙徹都知道吳忠義是被冤枉的,卻也無能為力。 后來趙徹坐穩(wěn)帝位,沈柏還想過讓吳守信回京任職,派人去打聽卻聽說他整日尋花問柳,染了花柳病,死在美人鄉(xiāng)了,沈柏有些意外,卻也只能暗罵一句活該。 吳守信其實本心不壞,在太學(xué)院欺負(fù)沈柏也是被家中驕縱出來的頑劣,在圍場的時候,情況那么危急,他還想著拉沈柏一把,沈柏當(dāng)然不會再跟他計較少年時候那點事。 吳守信走了沒兩天,周玨也來太傅府探望沈柏。 他的腿早就好了,說是來探望的,手里卻只象征性的拎了一籃子石榴,一跨進(jìn)院子就開始挑刺:“人呢?小白臉你院子里的人就這么待客的,沒看見小爺手里拎著這么多東西?” 沈柏那時正躺在藤椅上嗑瓜子曬太陽,聞聲只懶洋洋覷了周玨一眼又收回目光,李杉走過去接過那一籃子石榴,周玨還抓了一個在手里,走到沈柏面前,上下掃了一遍,輕笑道:“早讓你上武修課的時候不要偷懶,現(xiàn)在知道厲害了吧?” 周玨說著在旁邊坐下,賣弄似的一掌把手里的石榴劈出裂縫,得意的沖沈柏挑眉:“厲害吧?” 自從上次受傷,周德山便加強(qiáng)了對周玨的cao練,過了兩個來月,成效很是顯著。 沈柏吐了瓜子皮,敷衍的贊嘆:“嗯,真厲害?!?/br> 厲害個屁!你小子要是被丟進(jìn)那個山洞,恐怕只有哭鼻子的份。 周玨不滿:“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有本事你也劈一個試試?” 沈柏?zé)o語,她是傷了手腳,又不是傷了腦袋,為什么沒事要劈石榴玩? 沈柏翻了個白眼,正想懟周玨兩句,院門口又走進(jìn)來一個人,抬眼去看,是秋獵時在趙徹身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小貝。 沈柏放下瓜子站起來,周玨下意識的也站起來,那小太監(jiān)捧著紅木托盤走到沈柏面前,沈柏笑瞇瞇的開口:“小貝公公今日怎么得空出宮了啊?” 小貝恭恭敬敬沖沈柏行了一禮,奉上托盤:“聽說沈少爺受傷了,一直在府上休養(yǎng),連太傅這些時日都憔悴了許多,太子殿下命奴才給沈少爺送些好藥來,希望沈少爺能早日康復(fù),太傅也好專心為陛下排憂解難?!?/br> 這話說的,太子殿下送藥不是關(guān)心她,而是關(guān)心沈孺修。 沈柏示意李杉接下托盤,拿了一定碎銀給小貝:“小貝公公辛苦了,有勞公公替我和我爹向太子殿下謝恩,我一定會盡快好起來的?!?/br> 小貝接了賞,臉上帶了笑:“沈少爺放心,奴才一定送到?!?/br> 沈柏讓李杉送小貝出府,自己又躺回藤椅上,周玨一臉狐疑的看著沈柏:“太子殿下怎么會專門賜藥給你這個小白臉?” 沈柏挑眉看向周玨:“我跟你也不熟,你干嘛還非要巴巴地來看我?” 周玨被噎得臉一紅,梗著脖子說:“要不是我爹逼著我來,小爺才不想來看你呢。” 小爺還不想讓你來看呢。 沈柏腹誹,扭過頭不想看周玨,周玨頭一回上門被人這么對待,也有點生氣,忍不住戳沈柏痛處:“你纏了顧兄那么久,這次受傷顧兄也沒來看你,這下知道什么叫自討沒趣了吧?!?/br> 提到顧恒舟,沈柏的眉頭瞬間挑得老高,大聲反駁:“上次你被砸斷腿,顧兄半夜翻窗來給我送藥了,還讓我去國公府養(yǎng)傷,你有嗎?” 這個年紀(jì)的少年最是爭強(qiáng)好勝,周玨乍一聽顧恒舟偷偷給沈柏拿了藥沒給自己,臉上滿是驚詫,想了想又不服氣道:“這算什么,今日陛下在宮里設(shè)宴為顧兄秋獵拔得頭籌慶功,除了朝中大臣,只有顧兄的摯交好友可以參加,你收到顧兄邀請了嗎?” 這事沈柏還真沒聽說過,狐疑的看著周玨:“顧兄邀請你了?” 周玨若是背后長了尾巴,這個時候就要搖到天上去了,他得意的抬高下巴,從懷里摸出一張杏色燙金請柬扔到沈柏面前:“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這是什么!” 沈柏拿起來打開,里面是幾行行云流水的草書,難得顯示了執(zhí)筆人的年少輕狂,確是顧恒舟親筆所書,請周玨去參加宴會的。 等沈柏看完,周玨抽走請?zhí)Ш?,嘚瑟得好像打了什么打勝仗:“怎么樣,傻眼了吧?” 沈柏心里想著其他事,滿不在意的揚(yáng)眉:“這有什么,今日的慶功宴,小爺也能去?!?/br> 慶功宴設(shè)在晚上,沈柏把周玨轟走,讓下人送了熱水來焚香沐浴。 換了一身銀灰色繡花開富貴圖案的華服,配上鏤空白玉墜和紫金色香囊做裝飾,又讓李杉仔仔細(xì)細(xì)幫自己束好頭發(fā),沈柏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大黃蜂,筆直的沖進(jìn)沈孺修的書房,張嘴就喊:“爹,聽說今日宮里有宴會,我也要去參加。” 沈孺修剛從宮里出來沒多久,看見沈柏那一身打扮,眼皮一跳,聽見她說完話,太陽xue突突的跳了兩下,他放下筆,覷著沈柏依然被紗布纏裹著的指尖:“手不痛了?又想蹦跶了?” 沈柏晃晃腦袋:“您甭管我痛不痛,就說行不行吧,若是不行我再想其他辦法。” 沈孺修不敢想沈柏嘴里的其他辦法是什么辦法,只知道把人拴在自己跟前比讓她在一邊胡亂折騰要安全多了,沉聲叮囑:“帶你進(jìn)宮可以,進(jìn)去以后不許隨意走動,跟在我身邊。” 沈柏隨口回答:“宮里沒什么好逛的,我就是想跟顧兄說幾句話?!?/br> 酉時一刻,沈柏和沈孺修一起坐馬車出發(fā)參加宮宴,到了宮門口,馬車停下,兩人下車,沈孺修亮了腰牌和請?zhí)?,禁衛(wèi)軍放行,兩人一起進(jìn)去。 和上次一樣,兩人穿過了重重宮門檢查,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看到早就候在宮門后的引路太監(jiān)。 參加這次宴會的人不多,宴席設(shè)在御花園旁邊的華辰宮,沈柏和沈孺修到時,席間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 沈柏掃了一眼,除了恒德帝和淑妃,還有三公和六部的尚書在,除了丞相家中沒有適婚女眷,其他人無一例外,帶的都是家中的女兒。 看這陣仗,沈柏輕輕挑了下眉,合著今日慶功宴不單單是為了慶功,還想給國公府塞人? 沈孺修帶著沈柏到恒德帝面前行禮,恒德帝象征性的關(guān)心了沈柏兩句,沈柏熟練的拍了幾句馬匹,恒德帝便讓他們找位置坐下。 宮人過來幫兩人斟了酒,這次是上好的汾酒,沈柏聞到味道便饞得不住的咽口水,不過考慮到現(xiàn)在這具身體酒量不行,沈柏忍著沒喝,只聞著味兒解饞。 過了一會兒,顧恒舟和周玨一起走來。 周玨是第一回自己單獨進(jìn)宮赴宴,特意換了一身玄色華服,衣服是新做的,上面是繡工精湛的鶴羽,纖毫畢現(xiàn),襯得他比平日文雅許多,書卷氣撲面而來。 顧恒舟的打扮和平日差不多,一襲銀色華服,上面用銀絲繡著楓葉狀暗紋,低調(diào)奢華,恰好和沈柏顏色相撞,形成鮮明的對比。 從秋獵回來,沈柏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見到顧恒舟了,他看上去沒什么大的變化,就是身上那股子清冷孤傲的勁兒越發(fā)明顯,好像從骨子里源源不斷的向外散發(fā)出冷意,讓人不敢接近。 周玨一眼就看見沈柏,不過在御前不敢聲張,只暗暗瞪了沈柏一眼,顧恒舟的目光很巧妙的避開沈柏沒有和她對視,徑直走到恒德帝面前行禮。 恒德帝把顧恒舟和周玨都夸獎了一番,讓兩人落座,正準(zhǔn)備讓孫越海宣布開宴,門口的司殿太監(jiān)高呼:“太后駕到!” 恒德帝今年五十,太后也快七十了,平日在壽寧宮深居簡出,今天突然出席,恒德帝也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親自起身到門口,從太監(jiān)手里接過太后穩(wěn)穩(wěn)扶住,走到主位坐下,淑妃自發(fā)的讓出位置,宮人很快又在旁邊加了一個矮桌。 太后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身后還跟著一個十三四的小姑娘。 那姑娘小臉粉白水嫩,兩頰還有些嬰兒肥,一雙眼睛明澈靈動,雖然努力鎮(zhèn)定,眸底卻還是有一絲掩不住的緊張好奇。 她穿著一身胭脂色對襟長裙,裙邊漸變至白色,衣裙上沒有復(fù)雜的繡花,只是領(lǐng)口和裙邊有一圈細(xì)窄的金絲繡邊,行走之間有細(xì)碎的光亮閃現(xiàn),很是好看。 太后被恒德帝扶著坐下以后,那姑娘便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中央,她緊張的揪緊手里的帕子,跪下行禮,脆生生開口:“呂秀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見過淑妃娘娘?!?/br> 這便是之前巡夜司的人闖進(jìn)攬月閣,趁亂從里面逃出來的姑娘。 她本來是太后娘家一支遠(yuǎn)親,因為這事,陰差陽錯被太后從京兆尹接到了宮里,她性子單純,嘴甜討喜,沒想到太后非常喜歡她,便讓人捎信回家,做主把她養(yǎng)在跟前。 恒德帝在壽寧宮見過呂秀幾次,也覺得這丫頭挺討人喜歡的,發(fā)話讓她到淑妃身邊坐下,宮宴這才正式開始。 孫越海先當(dāng)眾宣讀了恒德帝給顧恒舟的賞賜,除了銀子綢緞,還有各種價值不菲的珍品,顧恒舟跪下謝恩,恒德帝又提起之前的承諾,淡淡道:“年底鎮(zhèn)國公會回京述職,行遠(yuǎn)和國公父子也有好幾年沒見了,這次回來,就讓鎮(zhèn)國公在京中多留一個月,也好增進(jìn)一下父子感情?!?/br> 得了那些封賞顧恒舟的神色平靜,沒有絲毫波瀾,聽見能讓鎮(zhèn)國公回京多待一個月,顧恒舟的眸光才亮了一些,高聲道:“謝陛下隆恩!” 孫越海把封賞的圣旨交給顧恒舟,顧恒舟回到座位坐下,其他人坐在座位上,隔空向顧恒舟敬酒,把能想到的贊美之詞都用到顧恒舟身上。 酒過三巡,淑妃放下筷子,矜持的擦了擦嘴角,率先打開話題:“聽說世子明年就要前往靈州做校尉,世子妃人選卻還懸空,世子心中可是已有心儀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