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其實不怎么缺德。

    她雖然不信鬼神，但顧恒舟是在刀口舔血過日子的，她那么喜歡顧恒舟，每次但凡幫趙徹干點什么虧心事，就會往云山寺捐一大筆錢。

    她是不怕什么，只是怕虧了顧恒舟的福德。

    畢竟被她這樣的人喜歡，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柏腦子飛速的轉(zhuǎn)動，著實沒想起來會有什么冤鬼找上自己，衛(wèi)如昭向來話少，現(xiàn)在又染上神神秘秘的惡習，自是不會跟沈柏解釋什么。

    雖然浴桶里的水已經(jīng)變成清水，想到剛剛碰到的黏膩，沈柏還是覺得有點惡心，眼巴巴的看著衛(wèi)如昭說：“舅舅，我好害怕啊，你們佛家有沒有什么符紙可驅(qū)邪保平安，給我畫一個唄?！?/br>
    “你現(xiàn)在很安全?！?/br>
    衛(wèi)如昭說完提著燈籠要離開，沈柏擋在他面前，夸張地大喊：“舅舅，我雖然不是你親侄女，但好歹也是柔弱女子啊，你要是不管我我就死定了，佛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舅舅你不能見死不救！”

    沈柏毫無形象，嚎得整個驛站都能聽見，衛(wèi)如昭神色微動，片刻后將手里的燈籠遞給她，說：“拿著這個?！?/br>
    沈柏立刻接過，仔仔細細看那燈籠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衛(wèi)如昭越過她走出去，沈柏追了一步問：“舅舅，遇到危險的時候我點亮這個燈籠就好了嗎？要是燈油用完了怎么辦？”

    衛(wèi)如昭已經(jīng)拉開門，周玨和顧三顧四守在門口，好奇的看過來，衛(wèi)如昭步子微頓，側(cè)頭看著沈柏說：“這只是個普通燈籠，給你不過是讓你圖個心安罷了?！?/br>
    “……”

    舅舅，你這么說出來，可就一點都不讓人心安了。

    沈柏眼角抽了抽，衛(wèi)如昭仙氣飄飄的離開。

    周玨看了沈柏一眼，還是覺得去衛(wèi)如昭那里守著。

    這一天天的怪事多，還是早點回昭陵比較好。

    盡管沈柏說現(xiàn)在沒事了，顧三顧四還是把屋里各處都仔仔細細排查了一遍，以免存在什么安全隱患。

    等兩人離開，沈柏穿好里衣，把衛(wèi)如昭之前給的佛珠戴在手上。

    經(jīng)過這一番刺激，沈柏有點睡不著，干脆點著燈坐在桌邊打磨佛珠。

    東方擎給的工具是特制的，比一般的工具用著要方便很多，但鳶靈樹的材質(zhì)太硬了，要把它們打磨成圓球難度實在有點高。

    而且聽慕容軒說鳶靈樹這么珍稀難得，沈柏連打磨下來的木屑都舍不得扔掉，用絹帕接著好好保存起來，說不定日后還能用這些木屑做點別的什么。

    打磨著佛珠，沈柏的心很快安定下來，昏黃的燭光柔和的籠罩著她，她的神情專注，屋里一派祥和美好。

    然而這個時候的驛站上空，卻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那叫聲被淺淡的佛光阻絕，并未驚擾到別人。

    戴著悲喜面穿著黑袍的顧恒舟和一圖血糊糊的東西在戰(zhàn)斗。

    那團血糊糊的東西能任意變換形狀，被打散以后還能重新聚集在一起，十分難纏，顧恒舟身上已經(jīng)有了好幾處傷，不過那些傷口很快又會愈合，顧恒舟的動作絲毫不受影響，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雙方實力相當，都無法消滅對方，過了好一會兒，驛站里傳來一聲低沉的呼喝：“冤孽，散去！”

    伴著這一聲呼喝，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淡金色光芒的佛印從驛站飄出，筆直的打在顧恒舟和那團東西身上。

    那團東西被佛印一照，立刻化作焦黑的灰燼隨風散去，顧恒舟墜地，咳出一口黑血，悲喜面發(fā)出刺耳的叫聲。

    顧恒舟抬手擦了下唇角，而后站起身，旁若無人的走進驛站。

    負責值守的將士打著十二萬分的精神守著，周玨大型犬一樣蹲在衛(wèi)如昭門口，顧恒舟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也毫無所覺。

    沒人能看見他，也沒有什么能阻擋他。

    顧恒舟穿透房門走到衛(wèi)如昭面前，一進門，衛(wèi)如昭身上的佛光立刻大盛，將他身上的黑袍燒起來，有淡淡的焦味彌漫開來，顧恒舟習以為常，只是定定的看著衛(wèi)如昭。

    黑袍很快被燒完，然后是衣服和皮rou。

    這個時候的疼痛是真的，烈火焚身便是如此。

    衛(wèi)如昭終于掀眸看向顧恒舟，對上他黑亮的眸子，輕嘆道：“天意不可逆轉(zhuǎn)，何苦強求?！?/br>
    顧恒舟身上出現(xiàn)大片燒傷，皮rou發(fā)出滋滋的聲響，他緩緩屈膝，朝著衛(wèi)如昭跪下，一字一句的說：“我只要她活著，其他后果我會一力承擔?！?/br>
    永遠不能用真面目示人，他可以接受，處在人間煉獄，被萬鬼糾纏他也可以接受。

    說著話，顧恒舟身上已經(jīng)有了明火，悲喜面似乎也感受到威脅，不受掌控的蠕動起來，發(fā)出又笑又哭的叫聲。

    衛(wèi)如昭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說：“人生一世不過短短數(shù)十年，一切都會歸于塵埃，你真的要為了這短短數(shù)十年承受無窮無盡的折磨？”

    衛(wèi)如昭雙手合十盤腿坐著，身上散發(fā)著淡淡的金光，如同活佛，顧恒舟屈膝跪在他面前，周身籠罩著濃黑的力氣，被燒得皮rou綻裂，如同妖魔，兩人的氣勢卻絲毫不輸。

    顧恒舟眸子平靜且堅定地看著衛(wèi)如昭，一字一句的問：“你為人成佛，我為她入魔，只是選擇不同，承受的結(jié)果有何差別？”

    話音落下，原本在他身上燃燒的火焰熄滅，已經(jīng)發(fā)焦的皮rou開始一點點復(fù)原。

    得到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顧恒舟的身影瞬間消失。

    衛(wèi)如昭看著眼前的虛空，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沈柏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第二天被顧三顧四叫醒的時候，脖子落枕，只能歪著腦袋走路，被周玨狠狠嘲笑了一番，然后找大夫幫沈柏把腦袋掰了回來。

    衛(wèi)如昭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是一副得道高僧要修仙的狀態(tài)，打通南襄國和昭陵商貿(mào)往來的使命就落在了沈柏身上，趁著日頭高，沈柏還是不怕邪的帶著顧三顧四去城里轉(zhuǎn)了一圈。

    在逸陵的時候，慕容軒說南襄國的制香師都云集在南溪，沈柏本以為城中到處都會有制香閣，結(jié)果在城里轉(zhuǎn)了一圈，別說制香閣了，就連賣香也一個都沒見到。

    所以他們這些制香師都怎么做生意？

    沈柏好奇，找人問了一番才知道，南襄國的制香師技藝相當高超，他們不像昭陵的制香師制作香囊和一些熏香賣給別人，而是直接把香種在身上，形成可以伴隨一生的體香。

    這種技藝一般都是天價，尋常人家種不起，只有貴家小姐才配擁有，而且久而久之，南襄國形成了一條鄙視鏈，沒有種香而選擇用香囊的人，會被人瞧不起，被認為是低廉做作的，所以城中也沒人賣香料。

    沈柏從未聽說還有把香種在人身上的說法，這樣雖然一勞永逸，但渾身一直只有一種味道，就算再好聞難道不會膩么？

    被問到的人白了沈柏一眼，那香是十分淡雅的，并不濃郁，而且男女歡好的時候，還有助興之效，又是身份的一種象征，喜歡還來不及，怎么會有人覺得膩呢？

    沈柏腦子轉(zhuǎn)得快，立刻問：“既然制香師這么厲害，多給點錢，想法子再換一種香味難道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北粏柕降娜苏f，眼神有點躲閃，沈柏拿了一錠銀子給她，她才壓低聲音接著說，“要種香的話，要承受很大的痛苦，一般人是絕對不會想要來第二次的?！?/br>
    沈柏唇角抽了抽，這不是明擺著花錢找罪受么？好好的用香囊難道不好嗎？

    看來這技藝是沒辦法引進昭陵了，只能買些有特別香味的香料回去，可是香囊不能賣回南襄，只能在昭陵內(nèi)部售賣。

    沈柏摸著下巴琢磨，得看看南襄國缺什么，從昭陵弄點東西過來賣才行。

    沈柏放那人離開，又在城里溜達了一圈，眼瞅著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趕緊回了驛站。

    這次衛(wèi)如昭沒在大門口守著，一進門，周玨火燒火燎的沖過來說：“快去換衣服，剛剛宮里來人，說設(shè)了晚宴，馬車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了，快換好衣服一起進宮?！?/br>
    周玨急得很，沈柏乖乖去換了衣裙，讓茶白幫自己簡單梳了個墜馬髻，覆上面紗便坐上馬車進宮。

    南襄國的皇宮和昭陵的建筑風格類似，但還要更奢華一些。

    南襄國靠海，主要的宮門前都有兩尊石獅子，這些石獅子雕刻精致，嘴里還含著碗大的夜明珠照明，可見國力有多強盛。

    進了設(shè)宴的大殿，造型各異的紅珊瑚讓沈柏大開眼界，南襄國的大臣早就齊聚一堂，國君慕容麟蹲坐在龍椅之上，五位皇子依次坐在下首的位置，大皇子慕容齊在最前面，五皇子慕容軒排在最后。

    南襄國信奉神明，認為紅色是最吉祥威嚴的，所以今日皇室中人均著朱紅色繡祥瑞華服。

    換上皇子服的慕容軒更添貴氣，骨子里的黃胄氣派顯露無疑，比之前倒是更加俊朗了幾分。

    沈柏迅速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眉順眼的跟在衛(wèi)如昭身后，和周玨并肩，走到殿中跪下行禮，異口同聲道：“拜見君上，君上萬福?！?/br>
    慕容麟溫和地說：“你們救了軒兒，還千里迢迢護送他回南襄，是我慕容家的恩人，不必多禮，快快落座。”

    南襄國也是禮儀之邦，把他們的座位安排在五位皇子對面，從座位安排就可以看出對沈柏他們的態(tài)度有多好。

    慕容麟今年將近六十了，盡管有皇冠擋著，也還是能看出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精神明顯不濟，和恒德帝差遠了。

    不過剛得了皇孫女，慕容麟眉眼之間俱是喜氣，而且慕容齊做了父親，周身的氣度更顯沉穩(wěn)，儲君的威儀更強，一看就能獨當一面，就算慕容麟現(xiàn)在退位，對南襄國的發(fā)展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慕容麟比東方擎熱情多了，等沈柏他們落座，立刻舉杯說他們路上辛苦了，又留沈柏他們在南溪多待一些時日，好好游覽一番，見識一下南襄國的風土人情。

    周玨還要回瀚京復(fù)命，當即謝絕了他們的好意，沈柏和衛(wèi)如昭沒打算立刻走，衛(wèi)如昭不愛說話，沈柏順勢應(yīng)下。

    許是從慕容軒那里得知東方擎贈了沈柏一節(jié)鳶靈樹，慕容麟對沈柏的態(tài)度相當友好，聽說沈柏要游玩，立刻安排了三十親兵聽從沈柏差遣，又讓慕容軒作陪，給沈柏做向?qū)б贰?/br>
    一場晚宴氣氛和諧，君臣盡興，只是慕容麟到底年歲大了，精力不濟，宴會進行到一半，便先回去休息了。

    接下來由慕容齊主持大局，慕容齊又以兄長的身份謝了沈柏一番，周玨怕沈柏一醉又睡上好幾天，替沈柏擋了酒，慕容齊也沒說什么。

    晚宴快結(jié)束的時候，有宮人神色匆匆的來找慕容齊，附耳低聲說了什么，慕容齊神色微變，讓其他幾位皇子坐鎮(zhèn)，匆匆離席。

    他是宴上地位最高的人，自然是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這一走，宴會上其他人也都停了談笑，有些好奇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沈柏撐著腦袋也很好奇，卻見衛(wèi)如昭突然站了起來。

    “舅舅？”

    沈柏意外的喊了一聲，衛(wèi)如昭面不改色的說：“我要出恭?！?/br>
    你一口酒沒沾，也沒吃什么東西，怎么就要去茅房了？

    沈柏不大相信，宮人已經(jīng)上前幫衛(wèi)如昭引路，衛(wèi)如昭走出沒兩步又回頭對沈柏說：“你和我一起去?！?/br>
    你要出恭讓我跟著一起做什么？幫你遞手紙？

    沈柏覺得衛(wèi)如昭這個借口實在爛透了，他們的對話聲音雖然壓得低，坐在旁邊的周玨卻聽得清清楚楚，本來正在喝酒，一下子嗆得咳嗽起來。

    沈柏起身，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拍了下他的肩膀，低聲道：“少喝點，別擔心，我和舅舅去去就回?！?/br>
    周玨嗆得沒辦法說話，沈柏和衛(wèi)如昭很快走出大殿。

    宮人雖然也覺得沈柏一個小姑娘跟著舅舅一起去茅房有點奇怪，卻不敢多問什么，恭恭敬敬帶兩人去茅房。

    到了茅房門口，衛(wèi)如昭先進去，沈柏轉(zhuǎn)了轉(zhuǎn)腦子，編了個借口，說衛(wèi)如昭有難以言說的隱疾，便秘得厲害，打發(fā)宮人去端盆水來，等宮人離開，立刻跟進茅房。

    衛(wèi)如昭自然不可能在如廁，他站在茅房中央，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粒艷紅的血珠懸浮在空中，而后飄出茅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南襄國有錢，連茅房里面都嵌著夜明珠，但再奢華的茅房，屎也是臭的，沈柏捏著鼻子好奇的走過去，小聲問衛(wèi)如昭：“舅舅，你這是在做什么呀？”

    衛(wèi)如昭沒有回答，低聲命令：“把手給我?！?/br>
    沈柏沒問為什么，乖乖把手伸出去，然后問：“也要我的血嗎？”

    衛(wèi)如昭抓住她的手，手指在她掌心畫了幾筆，殷紅的血瞬間沒入她的掌心，如果不是掌心還殘留著細微的癢意，沈柏都快懷疑一切只是自己的夢了。

    沈柏眨巴眨巴眼睛，把手放到鼻尖嗅了嗅，什么味道都沒有，正想問衛(wèi)如昭為什么要這么做，茅房外面開始刮風，隱隱還有嬰孩兒的啼哭聲，那哭聲聽起來很詭異，直叫人后背發(fā)涼瘆得慌。

    沈柏下意識的朝衛(wèi)如昭走了兩步，還是覺得舅舅身邊更安全一點。

    衛(wèi)如昭沒理她，眸光平和的看著茅房窗戶，片刻后，剛才的血珠又從外面飄進來，嬰孩兒的哭聲猛然變大，變得尖銳，沈柏捂住耳朵，眼看那血珠要回到衛(wèi)如昭身邊的時候，一團血紅的物體從茅房窗戶飛進來。

    它的速度很快，直奔那粒血珠而來，然而在快要碰到那粒血珠的時候，被一片淡金色的無形屏障阻絕，發(fā)出吧唧一聲，撞成血紅的一灘，像是一團血rou撞在了屏障上。

    沈柏看得有點反胃，那團血rou慢慢滑落掉在地上，咕蛹了一會兒，那團東西漸漸幻化成人形。

    是個小孩兒，不過通體都是血紅一片，嘴里發(fā)出尖銳的哭嚎，沈柏便是捂住耳朵也完全無法阻擋那聲音刺入。

    沈柏被吵得腦仁疼，忍不住嘀咕了句：“好吵?！?/br>
    這兩個字不知怎么刺激了它，那個血糊糊的小孩兒立刻像rou球一樣朝沈柏撲來。

    “舅舅救我！”

    沈柏低呼一聲，在那rou球快要撲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一腳踹過去。

    rou球被她踹個正著，吧唧一下飛到墻上，一擊得中，沈柏沒那么怕了，挑眉嘚瑟道：“小爺可是玩兒蹴鞠的好手，江湖人稱瀚京第一腳，有本事再來呀?！?/br>
    嘚瑟完，沈柏看見那團東西裂開，分成了兩團。

    沒想到這東西還能分身，沈柏咽了咽口水，沒來得及求助，那兩團立刻飛來。

    顧不上其他，沈柏手腳并用，一腳踹飛一個，兩手接住一團。

    觸手的瞬間沈柏有點意外，這一團東西看著血糊糊的一團有些惡心巴拉，觸手卻是軟綿綿涼幽幽的，像是發(fā)酵了一晚上的面團。

    沈柏愣了一下，然后指尖傳來刺痛，被這團血糊糊的東西咬了一口。

    “我去，這玩意兒還長牙了！”

    沈柏低呼一聲，忙不迭的把手里這團甩出去。

    指尖還在流血，流出來的血卻是漆黑的，沈柏心里咯噔一下，連忙把手指送到衛(wèi)如昭面前，咋咋呼呼的說：“舅舅，我被咬了，血是黑的，我是不是中了劇毒要死了啊？”

    衛(wèi)如昭沒有說話，目光一直盯著那團東西被甩出去的地方。

    舅舅不管她，沈柏自己得管自己，她連忙扯了絹帕出來把受傷那根手指纏住。

    血這么黑，毒肯定很嚴重，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還沒跟顧兄圓房，就算廢掉一直手，也得把命先保住了。

    沈柏一只手很費勁，連牙齒都用上了，正忙活的時候，卻聽見一聲軟糯的呼喚：“娘親?！?/br>
    娘親？

    什么玩意兒？

    沈柏動作一頓，循聲望去，整個人如遭雷劈。

    剛剛那個猙獰可怖的血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兒。

    小孩兒應(yīng)該也就一兩歲的樣子，手腳長得跟藕節(jié)子似的，胖乎乎軟綿綿，不看臉的話，應(yīng)該是個很討喜的小娃娃，然而他的臉一半雪白，一半遍布被火燒了的傷痕，猙獰可怖。

    小孩兒也看著她，沒一會兒便四肢并用朝沈柏爬來，沈柏打了個激靈，下意識的想后退，卻腿軟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莫不是這毒侵入肺腑了？

    沈柏后背冒了一層冷汗，小孩兒已經(jīng)快爬到她面前，那孩子皮膚嬌嫩，手掌和膝蓋很快在地上磨破了皮，流出來的血卻不是紅色，而是純黑色。

    “我的娘誒，這是哪兒來的小怪物？”

    沈柏本能的嘀咕了一聲，那小孩兒竟然聽懂了，停下動作，看沈柏的眼神變得兇狠，嘴巴一咧，露出滿嘴尖牙，不是小怪物又是什么？

    衛(wèi)如昭沒回答沈柏，徑直走過去把小孩兒抱起來，拍拍他身上的灰塵，小孩兒撲棱著抱住他的手要咬他，他也沒有阻止，小孩兒張開嘴巴用力咬了一口，然而剛碰到衛(wèi)如昭的血，他的皮膚就像被什么腐蝕了一樣潰爛。

    小孩兒連忙放開，呸了兩聲，黑亮的眼睛變得水汪汪的，好笑又可憐。

    衛(wèi)如昭不會抱孩子，托著小孩兒拍了兩下他的背，然后對沈柏說：“起來吧?！?/br>
    “舅舅，我渾身都麻了，應(yīng)該是中了劇毒，我起不來，你快救救我?！?/br>
    沈柏坐在地上理直氣壯的說，小孩兒好像也能聽懂這句話，咧嘴笑起，似乎看到沈柏倒霉他就開心。

    沈柏瞪了他一眼，衛(wèi)如昭淡淡道：“你沒中毒。”

    “舅舅你有佛法護體，我只是rou體凡胎，剛剛被這個小怪物咬了一大口，肯定中毒了，你別不信啊，看我的血都是黑的了?！?/br>
    沈柏把受傷的手指給衛(wèi)如昭看，卻發(fā)現(xiàn)手指上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

    沈柏意外，又聽見衛(wèi)如昭說：“你別說他是小怪物，他不高興?！?/br>
    誒？

    舅舅還維護這個小怪物。

    沈柏蹭的一下站起來，看看那小孩兒又看看衛(wèi)如昭，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我知道了！”

    衛(wèi)如昭神色淡淡，說：“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沈柏拍拍胸口，說：“我懂我懂，舅舅現(xiàn)在已經(jīng)得道了，有些事看破不說破比較好?！?/br>
    說完，沈柏又皺了皺眉，說：“可是憑空多了這么大一個孩子，其他人看見怎么辦？”

    說話間，那小孩兒揪著衛(wèi)如昭的衣領(lǐng)往他脖子上爬，衛(wèi)如昭縱著他，平靜的說：“無妨，旁人看不到他。”

    那就是只有他們兩個看得到這孩子了。

    沈柏松了口氣，那小孩兒轉(zhuǎn)眼就爬到了衛(wèi)如昭脖子上趴著，一感受到沈柏的目光就露出一臉兇相、齜牙咧嘴。

    沈柏正要回瞪，腦子里靈光一閃，問衛(wèi)如昭：“這孩子是已經(jīng)死了的小鬼嗎？”

    小孩兒似乎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低頭去嗅衛(wèi)如昭的脖頸，衛(wèi)如昭溫聲說：“他死了快兩百年了?！?/br>
    嗬！

    死了快兩百年，那這小屁孩兒的輩分豈不是比她大多了？

    沈柏倒吸了一口冷氣，想到這小孩兒出生沒多久就死了，還做了兩百年的鬼，突然覺得他也沒那么可怕了，甚至還有點可憐。

    她指著那小孩兒說：“看在你死了這么多年的份上，小爺不跟你一般見識，現(xiàn)在就只有他和我能看到你，你討好小爺一點，小爺心情好說不定還能燒點好吃好玩的給你，不然……”

    沈柏威脅，小孩兒有點生氣了，小胖手叉腰，又沖沈柏呲牙，沈柏不怕他，指著衛(wèi)如昭說：“不然小爺一個不高興，就放血燙死你?！?/br>
    小孩兒還記得衛(wèi)如昭的血有多燙嘴，眼底閃過害怕，猶猶豫豫的合上嘴巴。

    嘖，這小鬼還挺會裝可憐的。

    沈柏莫名有點不忍心，還想說點什么挽救下自己的形象，衛(wèi)如昭冷聲提醒：“有人來了，你該出去了?！?/br>
    沈柏麻溜的出去，剛站好，宮人便端著熱水和帕子回來。

    過了片刻，衛(wèi)如昭從茅房走出來，沈柏狗腿的說：“舅舅，宴會估計要結(jié)束了，洗了手咱們快回去吧?！?/br>
    衛(wèi)如昭洗了下手，宮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的手，怎么都想不到眼前這位謫仙一樣的男子便秘的時候是怎樣一種狀態(tài)。

    好在衛(wèi)如昭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沒有多問什么，洗了手就和沈柏一起回到大殿。

    慕容齊也已經(jīng)回到殿中，所有人恢復(fù)談笑，誰也沒有看見衛(wèi)如昭脖子上駝了個被燒毀了半張臉的小怪物。

    沈柏放心下來，跟著衛(wèi)如昭回到座位坐下，周玨不知道被誰灌了酒，沈柏一走近便聞到他身上濃郁的酒味兒。

    他醉眼朦朧的看著沈柏，腦袋一歪，越過沈柏看到衛(wèi)如昭，而后眉心一皺，眼眸瞇起，似乎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那……那是什么玩意兒？”

    周玨大舌頭了，撐著桌子想站起來，沈柏眼疾手快，一記手刀將他劈暈，腦袋重重的砸到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正談笑風生的眾人立刻偏頭看向他們，大殿一時寂靜無聲。

    許是覺得好玩兒，衛(wèi)如昭脖子上的小鬼發(fā)出咯咯咯的陰笑。

    沈柏汗毛倒豎，表情僵滯。

    莫不是今日宴上喝的是什么神酒，喝了的人就能看到這個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