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武藝不錯，有沒有興致，和我比一場呢！”

    他說著，微揚起下巴，面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狡猾得意。

    他說的話看似沒有任何差錯，實際卻是用了上位者對下位者的語氣，口頭上暗暗占了點便宜，有種尾巴翹起來的驕傲模樣。

    這模樣和上午贏了祝英憐時的馬文才的表情竟有九分像。表面不動聲色，看不出任何變化。實際上暗自欣喜驕傲，像個孩子一樣。

    不過總是掩飾得很好，只有從他們輕上挑起的眉稍，微揚了起的語調(diào)才能窺見一二。

    常人看不出什么，也不會知道他們這種可愛的小情緒，反而還會以為他們寵辱不驚，成熟穩(wěn)重。

    不過到了祝英憐和青衣這種心細如發(fā)的人面前，馬文才和馬統(tǒng)可算是原形畢露了。

    馬文才，和馬統(tǒng)就是傳說中的真傲驕！

    “青衣！不要答應(yīng)，他一定在耍什么心眼詭計！”銀心對馬統(tǒng)的敵意與生俱來，當下拽了拽青衣的衣袖勸阻。

    四九就是銀心的應(yīng)聲蟲，也跟著勸，“對！”

    “放心！我，你還不了解！銀心，沒事的！”青衣已經(jīng)隱隱猜到馬統(tǒng)的來意，有了決定。

    不同于祝英憐見到馬文才小情緒時的新奇縱容，甚至覺得馬文才挺可愛的！青衣的感覺更性感些，就是看他得意，怎么看，怎么不爽！

    “不過是小技倆罷，上不得臺面！”她輕笑一聲，清聲說道，“不過順之兄想玩，在下便賣弄賣弄也無防。”

    她的神態(tài)看上去有些無奈，話語挑不出毛病，卻馬統(tǒng)噎了一下，不爽起來。這種哄孩子的態(tài)度，果然一定是故意的。

    別人看不出，青衣可是看得清楚，馬統(tǒng)臉上一閃而過的僵硬，叫她心情好上了不少。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說得就是現(xiàn)在。別以為她不記得眼前這個臭小子就是一年前花燈會上和她斗嘴的家伙，小女子也是記仇的。

    青衣暗地里心情愉快了，表面仍是一副言笑得體的謙遜模樣，“拳腳打斗，易傷人，不宜比！不如比一下準頭如何？”

    書院中除非武課是禁止打斗的，中午時馬文才是因為有王世玉這個山長做見證，才敢與祝英憐比。

    比準頭？

    馬統(tǒng)眼眸亮了亮，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意浮現(xiàn)在面上，“好！”

    他可是從小陪公子練箭的……

    青衣見此，微瞇了瞇眼，上勾了。

    她打量了四周，看見遠處的一棵垂柳，沉吟片刻，便指著柳樹開口，“便以柳為靶身，落柳葉為靶眼，離樹三丈之遙射箭。一同出手，一局定勝負。不知順之兄，意下如何？”

    “善！”馬統(tǒng)細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青衣說的規(guī)矩，確認無誤，便爽快應(yīng)下，唇角揚起輕微的弧度。一局雖少了些，總比不比好！

    比試條件自然無誤，但暗藏玄機，無論如何，結(jié)果只會有一個……她并不想和馬統(tǒng)糾纏太久，越久越是不好。

    馬統(tǒng)看了看青衣手上的書卷，皺起眉頭，向后吩俯，“去取一副弓箭……”

    “順之兄，不必為在下費心！在下有這個！”青衣卻搖了搖手，制止住他，手掌一捏一松，一道寒光閃過。

    一柄小巧精致的柳葉刀赫然出現(xiàn)在她手中，她嫻熟地把玩了一會，輕笑道，“在下用這個比較習(xí)慣?！?/br>
    “隨你，開始吧！”馬統(tǒng)放下手，隨口應(yīng)下，目中卻是一道精光掠過，不知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

    “唆！”

    清晰響亮的破空聲傳來，一支鐵箭飛馳劃過空中，掠了過來。

    寒光一點，極速而來，越來越近，一把修長的柳葉刀亦是似流星般飛來。

    “嗵！”

    幾點綠意被生生擊中兩次，入木三分。

    小小的三片柳葉，身上卻生生直插過一刀一箭……

    “平局，順之兄可以走了……”她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稍，面色平靜地開口。

    “你是故意的……”馬統(tǒng)笑了，冷冷地看向她。

    他是故意和他選一個目標，故意和他一同出手，故意和他打成平局，不讓他找機會繼續(xù)比下去……

    “順之兄何意？青衣不明白。”青衣神色不變，接過了李子取回來的柳葉刀。

    馬統(tǒng)冷哼一聲，扯過王八德諂媚送回的長箭，甩袖離開，冰涼的聲音落下。

    “不明白么？你明白得很！”

    光陰不過眨眼便逝，夕陽西落，學(xué)子歸寢。學(xué)子們還未來得及細細回想這多事的一天，書童們便又轉(zhuǎn)告了馬文才的書童馬統(tǒng)和祝英連的書童祝青衣的爭鋒相對。

    學(xué)子的反應(yīng)大多在四種之中。

    心大的學(xué)子就是一笑而過，便蒙頭大睡，比如荀巨伯，劉亦東這一類人。心細的學(xué)子則是細致地揣摩，猜測到書院日后不太平，難以安睡，比如趙德正和秦京生這兩個心眼多的。還有就是安于現(xiàn)狀，憨厚天真，從不多想的，代表人物就是梁山伯，和祝英臺。

    剩下一種，是最少的，就是全局把握，絕對自信，并周密布局的，全書院也就兩個。

    一個是住在最東邊寢室的馬文才，一個是住最西邊寢室的祝英憐。

    “公子，請喝茶！”馬統(tǒng)低下頭，單腿跪地，穩(wěn)穩(wěn)地將那茶盞奉上。

    “嗯！放那吧！”馬文才隨口應(yīng)了一句，心思卻仍在手上的書卷上。

    他隨性地坐在長椅上，手持著一卷書冊，映著跳躥的燭光，細細觀看。他身子微微傾斜倚靠在椅背上，衣袍也微微松垮，沒有白日端著的儀容禮節(jié)，這般放松隨意的樣子，顯得更加真實迷人，透出幾分慵懶風(fēng)雅。

    燭火在燈罩中閃爍跳動，而外邊的夜色越發(fā)深了，時間在一點點流逝。

    馬統(tǒng)靜默地立在一旁，時不時地端茶遞水，貼身伺候，一個大男人卻做得事事俱到。

    他的表情恭順極了，哪里有白日里對銀心，四九時的囂張驕縱。他一向不服任何人，但他的公子爺馬文才是個例外，馬統(tǒng)這輩子只聽馬文才的話。

    良久，馬文才似乎才想起什么來一般，將書卷放置到一邊，取過茶盞，動作優(yōu)雅地輕茗了口茶水，然后偏過了臉來，不咸不淡地開口問道， “馬統(tǒng)，事情辦得怎么樣？”

    馬文才的語調(diào)毫無波瀾，像在問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公子，青衣的行事像祝英連，但是比起祝英連的理智謹慎，青衣顯然更放松感性，鋒芒更露。青衣同祝英連比較善于琢磨規(guī)則，借規(guī)則來套路人。另外，公子，青衣比較擅長用柳葉刀，想來祝英連用的也是這個?！瘪R統(tǒng)一點點敘述著，末了，想了想，添上了一句，“他似乎不想沾染太多事，對這些事毫無興致可言，但卻硬逼自己同我對抗?！?/br>
    的確，青衣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這些在她眼中其實可以不必理會，忽略掉的。這是她和祝英憐一向的性子，這種事無傷大雅，不必理會?？刹恢趺醋Ｓz竟頭一次自己找麻煩，對上馬文才，青衣也只好跟著做。

    但她還是改不了性子，知道馬統(tǒng)是為了試探她，為了日后少事，答應(yīng)與他比較。為了少暴露些，只與他比一局。怕馬統(tǒng)信息得到的太少，以至卷土重來，又故意用柳葉刀比，告訴他了一個無傷大雅的信息。

    到最后馬統(tǒng)是沒知道什么緊要的東西，卻將她的真性子看出了一些。

    馬統(tǒng)說的時候，馬文才一直靜靜聽著，并不作問，待他說到最后一句時，他才饒有興致地起了身，“哦？”

    “不想爭，卻硬要爭！”馬文才的眼眸中流光一閃，他輕揚了揚眉，不由低低笑出了聲，“有趣，真有趣！”

    祝英連的家世不凡，本身也文武雙全。馬文才對于這種人一向是聽從馬太守的話去交好，最后而偏偏和祝英連斗了起來。一是因為祝英連這般有力的對手少見，二是因為祝英連本身顯出的淡淡敵意。他一向驕傲，所以放下了結(jié)交的心思。

    這幾天，他也看出祝英連本身不是多事的人，性子有些淡，他對他的敵意來的莫名奇妙，這讓他很好奇其中的原因。

    “青衣的武藝不凡，心思也慎密，可以說是祝九公子的得力助手。”馬統(tǒng)微微抿了抿唇，小心地起身，彎腰站立在一側(cè)，低眉順眼地開口添上一句。

    “哦，祝英連既然能與我一較高低，他的書童自也不差。青衣是他的得力助手，你，也亦是我左膀右臂?！瘪R文才似笑非笑地把玩了下這青瓷茶盞，隨后便像失了興致，隨手又將青瓷茶盞遞給了馬統(tǒng)。

    “公子，過譽了！馬統(tǒng)這些都是該做的！”馬統(tǒng)默契地接過捧在手心，看向馬文才，竟流露出謙卑的神色。

    只見他將方才扔在書案上的兵書一把抓在手中，便起身，昂首跨步，行走英氣勃勃，不過眨眼便到了窗前。

    “這些年，你做的，我心里有數(shù)?！?/br>
    看著西面宿舍燈火憧憧，他的唇角微微彎起，眼神空蒙，也不知游離到了何方，“青衣……你自己對他又是怎么看？”

    馬統(tǒng)沉吟了良久，才昂頭，蹙著眉，用少見的，極認真的神態(tài)，陳述，“其人，當為我一生之敵！”

    聞言，馬文才不由輕笑出聲，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馬統(tǒng)，似宣誓，鄭重而又凝肅，“猶你看青衣，祝英連于我亦是如此！”

    “難為友，便只能為敵?。?！”

    馬統(tǒng)不由地眨了下眼，仍沉默不語。

    而馬文才還未想多少，門外便傳來一陣嘈雜聲，他不由地皺了皺眉。

    “藍田兄，告辭了！”

    “藍田兄，明日我等再一同暢談！”

    “明日見！”

    他的室友王藍田回來了！

    王藍田心情愉快地告別了自己的狐朋狗友，大步往房內(nèi)走。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王藍田壓根沒想到馬文才這么早便回到寢室了。

    馬文才一身常服悠然立于窗邊，那模樣可謂是‘肅肅如松下風(fēng)，高而徐引’，說不出的風(fēng)光霽月，英姿綸發(fā)。可這畫面反叫王藍田心底發(fā)悚。

    “文，文才兄！”王藍田訕笑著向馬文才走來，表情諂媚極了。

    “嗯！”馬文才輕睨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你睡長椅！”

    “是，文才兄！”王藍田沒辦法，只得唯唯諾諾像個受氣包一樣應(yīng)了一聲。

    一個寢室兩個學(xué)子，本是同床而眠?？神R文才向來霸道不講理，獨占了床，讓王藍田睡長椅。

    王藍田打不過馬文才，也只好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