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可難得地在外面晃了一天，直到天快黑了才回來。

    她先是去了博物館，博物館離她家不遠，三站路就到。那里有一部分展品是介紹這個城市的歷史的，包括文字資料和圖片，以及一些頗有紀念意義的文物。因為不是節(jié)假日，所以人不多，她站在一排已經(jīng)泛黃的舊報紙展區(qū)那里靜靜地看了很久。報紙是按時間順序放置的，最早可以追溯到解放前，這些舊報紙真實地記錄了這個城市是怎么一步步發(fā)展到今天的，莫可從出生就住在這里，但是在回顧自己，回顧自己的家庭，回顧這個城市的時候，忽然間心里就無可抑制地涌起那么一股nongnong的感傷。

    她覺得她的家，她的那些留在那里的所有溫馨回憶，也要和這些舊報紙上的城市一樣，一步一步變得面目全非。改變不見得是件壞事，但終究有一些東西會在改變的過程中慢慢消失，不管你覺得它有多么重要，多么值得留戀。

    出了博物館，她還去了市人力資源中心。畢業(yè)至今，她還沒去過那個地方，所以不知道到了下午五點那里是要下班的。她去的時候正好趕上工作人員收班，一看到她只手空空什么也沒帶，卻是一臉懵懂無知的樣子，就邊揮手邊對她說：“小姑娘是來求職的吧？回去吧我們這下班了，明天記得來早一點，把資料都帶齊了，衣服也穿得正式點！”大概是覺得她還是學(xué)生，什么經(jīng)驗也沒有，就不知不覺多囑咐了幾句。

    她不好意思地點頭道謝，躲到一邊往一樓大廳看了看。里面沿著兩邊的墻面都是一排排長桌，中間是個高高的大理石臺桌，大概是招聘企業(yè)都走了，資料海報也都收起來了，整個大廳顯得空空的，和印象中電視里的那些擠得水泄不通的熱鬧場面截然不同。

    她下意識地看了眼人力資源市中心的工作時間，周一到周五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周六周日為企業(yè)招聘，從當天上午8點到下午6點。算算時間，今天剛好星期五。

    她魂不守舍地往回家的路上走，明天正好有一場企業(yè)招聘，看介紹應(yīng)該有不少公司會來，她，是不是也該過來試一試？

    這個決定只是臨時跳進她腦子里的，就跟她臨時跑來人力資源中心一樣。從大學(xué)畢業(yè)那會兒，她就沒想過到人力資源中心、勞動力市場這樣的地方和那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求職者擠在一起，千軍萬馬只為過獨木橋。在她印象里，求職是件很恐怖的事，就跟進牢獄似的，獄警盤問你各種問題，你得像交代祖宗十八代一樣一五一十巨細靡遺地匯報你所有的情況，還唯恐他不滿意。

    她曾經(jīng)無比慶幸自己立志要做一名自由職業(yè)者，所以不用面對這么殘酷的求職競爭。說實話，她常覺得自己除了畫畫這項特長，大概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她彷徨而失落地坐車回家了，到社區(qū)的巷子口時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多鐘，太陽馬上要下山了，天色已經(jīng)開始暗下來。她本打算就在街邊那家包子鋪隨便買幾個包子打發(fā)了，可惜上前一問人家包子已經(jīng)賣完了，她只得轉(zhuǎn)身走了，準備回家泡面吃。路邊的麻辣燙、燒烤那些她是基本不吃的，不頂餓還不衛(wèi)生。

    她往巷子里面走，她住的這地方面積還算大，工字形的幾條小巷將這里分成前后左右好幾塊，她家在左邊靠后的位置，走過去要穿過一條主要的巷道再拐彎。所謂的巷道，其實兩邊就是一棟棟樓房，因為是私房，蓋得也不整齊，很多住戶為了擴大自己家的面積，還在周圍搭起了板房，然后一間間租給那些荷包不是很豐厚的打工仔或是農(nóng)民工。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條不太寬敞的巷弄，以前這里是很臟亂的，后來建起了居民委員會，衛(wèi)生情況才漸漸好起來。

    莫可居住的那片集資樓算是這里看起來最整潔最像樣的區(qū)域了，四棟六層高的樓房，每層兩戶，整齊的一左一右前后豎立。這幾棟集資樓還是莫可的爺爺還沒去世的那會兒由村大隊集資建蓋的，一般人還沒資格買，只有是大隊的人才可以買的，莫可的爺爺早期就是這里的村民，在村大隊生產(chǎn)隊還勤奮工作過，自然有這個購買的資格。那時買套房子可不像現(xiàn)在這么貴，幾萬塊就ok了，不過對那個年代的人而言，能拿出幾萬塊也很不容易了，這幾乎是莫可爺爺攢了一輩子的錢。莫達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他是最小的，幸好他那兩個大哥也爭氣，一個去了外地闖蕩，另一個成為了國家干部，自然沒有發(fā)生為了一套房同室cao戈的事。

    說實話，若不是有這套集資房，莫可的媽會不會嫁給莫達還兩說。當初她就是嫌棄這里村氣，看不上這里的村民，好在莫達長得也高大體面，嘴巴也會甜言蜜語哄人，就這么把他心目中認為貨真價實的城市姑娘給娶到手了。只不過留住了房子留不住人，或者該說兩人在時間這把殺豬刀的磋磨下感情漸行漸遠，終究還是在莫可高中畢業(yè)后協(xié)議分手，而這套曾見證過他們婚后一點一滴的房子便甩給了他們的婚姻結(jié)晶莫可。

    莫可在往巷子里走的時候，看到好幾個面生的混混模樣的男子在這附近亂竄，也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就看見他們左邊晃晃右邊瞅瞅，像在踅摸每棟樓每間房的情況。她一見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好上前問詢，趕緊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往前走。

    那幾個人大概正百無聊賴，看到她這么一個年輕輕的單身姑娘，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大喇喇地跟了上來。

    此時天色幾乎已經(jīng)全暗下來，在這個幽深的巷子里更顯得黢黑陰沉，大多數(shù)這里的居民已經(jīng)回家吃飯去了，周圍沒幾個認識的人。莫可從沒遇見過這種事，嚇得心口都快跳出來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悶頭發(fā)瘋似地往家里狂奔。

    “嘿，小姐！干嘛跑得這么快?。俊鄙砗蟮哪腥说鮾豪僧?shù)卣{(diào)笑了一聲，那聲音似就在她耳邊一樣，近得仿佛他們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她。

    莫可小時候體育課的長跑就沒及格過，她以為的狂奔，在那幾個男子眼里不過是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慢跑，他們更肆無忌憚了，幾個快步，一前一后夾住了她?！白∧睦锇。恳灰覀兯湍慊厝?？”其中一個臉上長滿粉刺和痘痘的男人笑得特別猥瑣。

    莫可嚇得快暈了，她長這么大什么時候見過這種當街調(diào)戲良家婦女的流氓？那是傳說中的生物好嗎？莫可生活一向單純，加上又是自由職業(yè)，宅在家的時候居多，哪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會遭遇到這種事？

    “你們，你們干什么？我，我是會報警的！”情急之下她還想起自己的手機還在兜里，連忙舉起手機高高地示意。

    “喲，小姐還要報警??？”那幾個人似乎一點也不害怕，輕佻地逼近她，還作勢要奪下她手中的手機?！拔覀冇譀]干什么，只是要護送小姐回家，報警干什么呀？”

    莫可那一刻真覺得絕望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也不知道能找誰求救。一瞬間她忽然無比痛恨自己的孤單，她已經(jīng)習(xí)慣一個人的生活太久了，有什么問題也是自己解決，當需要有人來幫助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忘了人是該有個依靠的，一筆撐不起一個“人”字。

    就在她無助得快哭出來的時候，她忽然聽見有一道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響起：“住手！”那聲音仿佛就在附近，又好像是從遠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絕望的心電光石火間又浮現(xiàn)起一抹光亮。

    他們本能地循著聲源望過去，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緩緩從巷子的另一邊踱過來。他背著光，或者該說他隱在暗色里，看不清面貌，只能依稀辨出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腳步沉穩(wěn)，下盤有力，不是個容易打發(fā)的主。

    幾個混混原本就是臨時起意調(diào)戲莫可，見這情景便也收起了色心，啐了一口便拉拉雜雜地走遠了。莫可捂著惴急的心口這才慢慢緩過神來。

    那救了她的男子并未離開，而是往她這個方向走了過來。此時莫可就站在快要拐彎的巷口，沿邊的路燈已經(jīng)亮了起來，她借著燈光打量了他一下。

    男子大概二十七八歲，身高比一般人高出不少，看起來有點瘦削，不過卻并不會讓人覺得孱弱。他劍眉朗目，輪廓分明，眼神卻透著一股仿佛與生俱來的淡漠和疏離。莫可還眼尖地注意到他右邊耳鬢的位置浮起一道淡淡的劃痕，那疤痕大概是時間有些久遠了，有點發(fā)白。莫可是從事手繪插畫的，對人物的觀察已經(jīng)是她本能的一種習(xí)慣。

    “你……你是程否？”在打量他的時候，記憶匣子的某個角落忽然像被觸動了某個機關(guān)似的，儲存在那里面的影像讓她驚訝地脫口叫出來。

    那個被她叫作“程否”的男人，在聽到她喊出來的名字時，整個人頓了一下，然后眼神像探測儀一般直直地朝她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