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蘿8
阿蘿嗓子眼發(fā)干,手心出汗,她不敢看婆婆的眼神,囁嚅著往后退:“沒……沒拿什么……” 婆婆臉色沉下來,手里的鋤頭用力碰了下地面,發(fā)出嘭地一聲響,充滿威脅。 在院子里玩耍的志貴被嚇到,咧嘴想要哭,被公公拉回屋里去。 婆婆朝阿蘿走過來:“你偷藏了什么?給我拿出來!老娘供你吃供你住,一天到晚叫你做不了幾樣活,你是閑出病來了敢在家里偷雞摸狗?!快拿出來!” 阿蘿咬唇,簪子掩在袖子里,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跑! 她知道自己沒有辯解的機(jī)會,再不跑的話,婆婆一定會過來搜身!而這根簪子絕不能讓婆婆找到!因為她沒法解釋簪子的來歷! 身后爆發(fā)出歇斯底里的罵聲:“臭丫頭你還敢跑?!豬狗不如的玩意兒!日日吃著白食犯懶,現(xiàn)在居然還敢在我面前作妖,我看你今天是抽了懶筋!欠教訓(xùn)!” 阿蘿一進(jìn)屋,立刻把簪子甩進(jìn)柜子底下!來不及關(guān)門,婆婆已經(jīng)舉著鋤頭追過來!那一鋤頭砸下來,她痛叫一聲,跌倒在地,只覺得眼冒金星!后背更好似被剮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疼! 婆婆常年務(wù)農(nóng),力氣極大,一把將她的手捉住,見她兩手空空,又惡狠狠扯起她的衣領(lǐng)子問:“東西呢?!你把東西藏哪兒了?!我明明看到你手里拿了什么東西!交出來!??!” 阿蘿頭眼昏花,只能無意識的搖頭,痛得連話也說不出。 婆婆卻因為她的不配合而更加盛怒,當(dāng)下扔了鋤頭,扯著頭發(fā)將她拽起,一連扇了幾巴掌,喝罵道:“說!你是不是偷拿東西了!你偷什么?!說?。。?!” 公公聞聲過來,皺著眉問:“什么偷東西?她偷家里什么了?” “我明明看見她手里拿著什么東西,這臭丫頭轉(zhuǎn)頭就把東西藏屋里了!分明是心里頭有鬼,還嘴硬不承認(rèn)!”婆婆氣得不起,手里使勁擰阿蘿身上的rou,擰到皮青rou腫,“我讓你嘴硬!讓你嘴硬!” 公公也惱了,平日里婆婆如何對待阿蘿,他都是冷眼旁觀,可一聽說阿蘿偷了家里的東西,便怒不可遏!一腳踹向阿蘿胸口! “??!……”阿蘿慘叫出聲,她渾身都在疼!眼看公公抬腳又踹,她只能蜷縮身子護(hù)住肚子,那一腳踢到她的右臉,耳朵頓時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見了,鼻腔里也涌出熱意。 公公厲聲道:“再不肯說,就敲斷她的腿!” 阿蘿閉眼流下眼淚,啞著嗓子道:“我說……我……說……” 她身上傷口太深,已是動彈不能,只能哄騙公婆去找床底下的小罐子,那里頭存著她所有積蓄。 婆婆在屋里咒罵不停:“喪良心的小婊子!養(yǎng)她十幾年居然敢偷家里的錢,老頭子你瞧瞧,攢了大半個罐子!幸好今天抓了個正著,要不然咱們家都得被這死丫頭偷個精光!” 阿蘿很想說她沒有偷,但是發(fā)不出聲,視野也漸漸模糊,況且說了又有什么用呢?誰會聽她解釋呢…… 迷迷糊糊間,隱約聽見外頭有人揚聲道:“志貴家的,你可消停點吧,好好一個姑娘被你打掉半條命,趕緊請大夫來看看吧!” “要你多管閑事?!我自家買來的,別說半條命,就是把她打死!她也怨不得我!” 阿蘿的眼皮子變得很沉,很沉……意識消散,那些疼痛似乎也跟著麻木,她昏死過去。 接下來幾天,阿蘿一直處于半昏半醒的狀態(tài)。 有時聽見志貴在哭鬧,有時聽見公公發(fā)牢sao,更多的時候是婆婆在身邊罵罵咧咧。期間孫大夫來過一次,給她上藥時沉沉嘆氣:“阿蘿啊,快點好起來吧?!?/br> …… 一連幾天,楊驍在馮婆那兒沒見到阿蘿,問馮婆打聽阿蘿的消息,馮婆只含糊說她病了,卻說不清究竟得了什么病。 楊驍心想,許是來小日子了,所以不方便過來。 他有些著急,倒不是一心想著那事,而是得了消息,說上頭調(diào)派來領(lǐng)兵的那名文官,懼怕齊軍威名,準(zhǔn)備趁著齊軍還沒打過來,領(lǐng)兵往西撤,以便與西北大營會合。 說白了,就是怕自己打不過,提前逃跑。 領(lǐng)兵的主帥要跑,他們這些小兵自然也要跑,楊驍這些年在外頭一直無牽無掛,現(xiàn)在心里記掛了一個女人,不想不告而別,可不曾想到,阿蘿會一連幾天都不露面。 楊驍想等,兵營卻等不得,第二天拔營起寨,整個大軍都要離開。 收拾行囊時,楊驍還是不甘心,托了同營的張成海幫他收拾,自己要出營去找阿蘿。 “一會兒副尉就要過來檢查了,你要這個時候出營?”張成海愕然道,“不過一個女人罷了,你不會睡出感情了吧?哥們,你清醒清醒,別瞧那些個女人在床上對你溫言細(xì)語,只要下了床就什么都不是!你當(dāng)人家是真心想跟你?她們不過是家里死了男人,過不下去了!否則誰會愿意跟我們這種活一天少一天的大頭兵?!” 楊驍望著外頭,神色寡淡,“倒也不是非要她跟我,只是幾天沒見了,有些不放心……” “說不定是去別處賺錢了?!睆埑珊kS口道,“附近的暗門子可不止那一家?!?/br> 楊驍微微皺眉,看了張成海一眼,沒說話。 他知道阿蘿不會去別處,那樣靦腆膽小的性子,好不容易在他面前放開了些,又怎么可能再去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這幾天不露面,要么是真的病了,要么,是懷上了。 若是已然懷上孩子,自然就……不需要來尋他了。 而且,現(xiàn)在太陽還沒落山,青天白日的,即便他去了,她也肯定不在,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冒險出營一趟? 外頭傳來其它營帳里的吆喝聲,大家正齊齊把行囊往馬車上搬運,過不了多久,營帳也會拆解下來。楊驍站在原地,想了又想,還是不甘心,邁步走出帳外—— 哪怕是為了自己,他得給這段關(guān)系一個交待,不愿稀里糊涂的結(jié)束。 楊驍與看守熟稔,打了聲招呼便出營去,一路找到馮婆的院子。 他第一次白天過來。 院子里清冷寂靜,看上去與普通農(nóng)家小院沒什么分別,枯瘦的老太婆坐在院子中間吃著最簡單的稀粥和醬菜,瞧見楊驍進(jìn)來時,馮婆足足吃了一驚。 她驚愕不已的問楊驍:“小軍爺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因為他來找過幾次阿蘿,馮婆又接著道:“阿蘿的病還沒好,今天恐怕也來不了了?!?/br> 楊驍微微皺了下眉頭,對馮婆說:“大軍開拔,馬上就要啟程,以后我不會再來了,如果她來了,勞煩您告知她一聲?!?/br> 馮婆眼中流露幾分慌亂,“怎、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阿蘿的肚子還沒有消息,這個時候走了,她再去哪里物色這樣的男人? 楊驍不知道馮婆的心思,他站在馮婆家的院子里,想著自己這一走就再也見不了面,雖不至于像個姑娘似的哭天喊地,但心里確確實實不舒服。 楊驍從脖子上摘下一樣?xùn)|西,帶著幾分猶豫的走到馮婆面前,把那物輕輕擱在桌上。 “如果哪天她來了,您把這個轉(zhuǎn)交給她?!?/br> 馮婆疑惑的看著那東西,“這是……” “幾年前在戰(zhàn)場上中箭負(fù)傷,險些喪命,軍醫(yī)從我胸口挖出這枚箭頭?!睏铗?shù)?,“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之后我便一直隨身攜帶,您交給她,也算是個……是個念想吧?!?/br> 楊驍?shù)穆曇舻土藥追?,自嘲的笑了笑,“如果她不要,就扔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br> “這……”馮婆拾起那枚箭頭,一時間心中百般滋味,再抬頭看,楊驍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遠(yuǎn)了。 馮婆看著那個背影,發(fā)出悵然的一聲長嘆。 …… 阿蘿再次來到馮婆的院子,已經(jīng)是十日后。 她傷得太重,躺在床上高熱不退,婆婆照料也不盡心,頭幾天灌了幾碗藥湯,之后就不再管她,任她自生自滅。 阿蘿命大,總算慢慢康復(fù),只可惜當(dāng)她能下床時,便聽說大軍撤離的消息。 “這是他留給你的?!瘪T婆把箭頭交給阿蘿, 嘆息道,“我瞧著他是個有情有義的,要不然也不會叁番五次來我這兒尋你,可惜你們倆沒緣分啊……” 箭頭顏色陳舊,卻泛著油潤的光亮,似乎是常被人握在手里把玩,尾端系著一根紅繩,做成了一條吊墜。 阿蘿默默看了一會兒,低頭戴上箭頭吊墜,然后塞進(jìn)衣服最里面,仔仔細(xì)細(xì)用衣領(lǐng)掩住繩圈。 “馮婆,我回去了?!彼吐暤馈?/br> 馮婆擔(dān)憂的看著她:“阿蘿,別難過,回去了好好養(yǎng)傷,以后有合適的人選,我再去找你?!?/br> “不用了……”阿蘿的聲音很輕,像只幽靈,沒有任何情緒,“不用了,阿婆,就這樣吧……” 她轉(zhuǎn)身,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錢被拿走了,身體帶著傷,現(xiàn)在他也離開了……是懲罰嗎?老天爺是否在懲罰她的貪念與妄想,非讓她留在這里被折磨致死嗎? 忽然之間,阿蘿發(fā)覺自己所做一切都成了徒勞,她掙不脫命運的擺布,逃不開老天的戲弄,明明自己已經(jīng)拼盡所有,卻連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也被奪走。 還是要回到地獄。 起早貪黑的干活,任勞任怨的侍奉,每日的回報是無休止的謾罵與責(zé)問,好在沒怎么挨打了,公婆大概顧忌她身上的舊傷,怕真把她打死了,家里少一個勞力。 本以為再難也不過如此了,卻沒想到,又傳來噩耗——說那撤退的大軍,被另一路齊軍截殺,叁萬兵將,無一生還。 聽到這個消息時,阿蘿正在河邊洗衣服,河水卷走了衣服,她愣愣跪坐在河邊,直到太陽西落也沒回過神。 腦海中只有那四個字: 無,一,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