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士回到臥室，心煩意亂拉開衣柜門，翻了半天，也只找到一雙新棉拖。

    她的前夫太不厚道，就這么把女兒拎過來，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帶，她現(xiàn)在懷著身孕也不方便出門逛街，幸好還能網(wǎng)購。

    “希望明天快遞能送到……”王女士劃拉著手機(jī)屏，煩躁道，“衣服鞋子都得買，還有牙刷、浴巾、兒童面霜……”

    抬眼間，發(fā)現(xiàn)女兒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王女士神色懨懨的說：“你也別怪我，我只有對你越壞，許家的人才會越可憐你，現(xiàn)在你爸和你爺爺奶奶不要你，你外婆顧著自己的孫子也不肯來，我沒有辦法，想要留在許家，就得吃點苦頭，明白嗎？”

    女孩站在屋里，仍舊不作聲，木訥訥的樣子。

    王女士把女孩拉到自己面前，仔仔細(xì)細(xì)看這張稚嫩的臉，良久，她低聲說：“你的臉長得好，看著就乖巧，希望老太太能喜歡你吧，唉……”

    …………

    這一天，所謂的外婆終究沒有出現(xiàn)。

    第二天，也沒有出現(xiàn)。

    第叁天，第四天……王女士每日對女兒呼呼喝喝，猶如視為眼中釘，rou中刺，又幾次叁番當(dāng)著許家老太太的面給娘家打電話，要求娘家來個人接孩子，而對方自然是百般推諉，于是每次都要上演娘家不睦、母女決裂的戲碼。

    許家的人都很同情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女孩。

    老太太雖然看不慣愛作妖的新媳婦，對一個小小孩卻沒什么惡感，再加上許彥青極力要求把meimei留下，再再加上許老板回來時，王女士親自表演茶飯不思、胎像不穩(wěn)，于是許老板終于一錘定音——

    家里從此多了一個女兒。

    再后來，王女士如愿生下一個兒子，給兒子登記戶口的時候，她趁熱打鐵，把女兒的戶口也遷了進(jìn)來。

    程小鹿，變成了許鹿。

    ……………………

    回憶往事，讓許鹿在院門前停留了很長時間。

    實在太久沒有回來，眼前的一草一木，都讓她感到熟悉與陌生。

    幾個小孩在院子里追逐打鬧，她看見兩張熟悉的面孔，另外幾個卻不認(rèn)得，招手喚到跟前，她笑著問：“小非，小凡，還認(rèn)得jiejie嗎？”

    兩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愣愣瞧著她，瞧了兩叁秒，認(rèn)出了她，嬉皮笑臉道：“小鹿jiejie新年好！要發(fā)紅包！”

    許鹿早有準(zhǔn)備，拿出紅包給每個孩子都發(fā)了一份。

    他們蹦蹦跳跳往屋里跑，邊跑邊喊：“mama！jiejie回來了！”

    許鹿拖著行李進(jìn)屋，屋里有花香和甜酒香，餐廳吃飯的位置支起了麻將桌，王女士正和許家的姑姑嬸嬸們打牌。

    許鹿記性好，走過去挨個打招呼，跟這些親戚說了幾句新年祝福的吉祥話。

    “去看看你奶奶，她還不知道你回來了。”王女士打出一張東風(fēng)，翡翠玉鐲隨著她動作閃出油潤的光，襯得手腕子渾圓白膩。

    給許家生下兒子后，隔了一年她就又懷上了，生下一對雙胞胎。有了叁個兒子傍身，這幾年她過得十分舒坦，身段也有些發(fā)福，原來明艷逼人的五官漸漸變得柔和，有了幾分賢淑寬和的味道。

    許鹿應(yīng)了一聲，放下行李去了許家老太太房里。

    她雖然不是許老板親生，但家里只有她這一個女孩，所以老太太對她也有幾分真心疼愛，見面后少不了一陣噓寒問暖，又勸她畢業(yè)以后盡早回國，在老人眼里，回國發(fā)展才是正道。

    許鹿全都應(yīng)下了。

    她是許家的乖乖女，從小就知道自己應(yīng)該扮成什么模樣。

    從老太太的房間出來，牌桌剛結(jié)束一輪，麻將被推倒，搓得嗬啦啦響，許鹿聽見牌桌上那些親戚說：

    “你可真是有福氣，女兒從小到大沒讓你cao過心，聽說出國留學(xué)都拿的是全額獎學(xué)金？”

    “真讓人羨慕啊，聽說那學(xué)校還特有名，跟那種富二代花錢混文憑的大學(xué)可不一樣！”

    “我家那幾個孩子要有小鹿一半懂事就好了?！?/br>
    “小鹿長得也越來越漂亮了，哎，她在國外交男朋友沒有？你要盯緊了哦，別最后嫁去國外了！”

    “嫁給外國人怎么了？將來有個外國女婿，哈哈哈哈！”

    “你這么著急，是不是想做紅娘，替你家侄子牽線搭橋??？哈哈哈……”

    牌桌上玩笑話一句接一句。

    王女士慵懶的輕哼一聲，說：“她就是個面上乖，心里主意大著呢，反正現(xiàn)在也年輕，才21歲，以后再看吧……”

    許鹿刻意多等了一會兒，話題不再圍繞自己時，才慢吞吞走出去，重新提起行李箱，對王女士說：“媽，我回房間了?！?/br>
    “嗯，你上樓換身衣服，有空了給子曜看看功課。”王女士專注盯著自己的牌。

    許鹿聞言笑道：“看功課這種事，不一向都是大哥的任務(wù)嗎？”

    “碰！……六條。”王女士摸著牌面，回道，“你大哥今年還沒回來。”

    “彥青有好幾年沒回來了吧？”鄰座的二嬸問。

    “去年中秋節(jié)回來過，過年的時候沒回，說公司里忙?！?/br>
    “再忙也要回來過年嘛……”

    “打電話說會回來，這都初叁了，也不知道回不回……”

    “他和老許一個樣，忙起來都不顧時間的啦?！?/br>
    “……哎喲！胡了！清一色！”

    “怎么又胡了，不行不行，贏錢的人要請客吃茶??！”

    “再來、再來……”

    …………

    許鹿握著行李箱的拉桿，指腹在人造皮革的表層上緩緩摩挲，她在喧騰熱鬧中短暫駐足片刻，而后提起行李箱去了樓上。

    原來這些年，他沒有回來。

    她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