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曾經(jīng)的劍圣尚有幾分人情味，教學(xué)崇尚語言與行動并存：以滔滔不絕的話癆攻擊，和毫不停歇的手上功夫；從身體和心靈一同入手，雙管齊下，令徒弟們德智體全面發(fā)展。

    可當(dāng)去掉了語言教育這個步驟，行動教育就變得更為嚴(yán)厲。

    郁子修每天清晨都要回冥界一趟，季云有理由懷疑：小師弟是為了躲避師尊的魔鬼訓(xùn)練。

    想到這里，他面上的表情更豐富了，注視著晨光之中的小鳳凰。

    華容銀紅色的長衫隨風(fēng)飄搖，頭頂?shù)慕瘌P冠亮晶晶，快要閃瞎魔君的眼睛。

    江櫻櫻察覺到了周圍凝聚而來的靈力，猜測師尊好像生氣了。

    教徒弟被打斷，想想也確實很有理由生氣……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花瓣，視死如歸地站起身：“現(xiàn)在不困啦，練劍對身體好，我最喜歡練劍了！”

    樹枝紋絲不動，牢固地釘在華容的手中。

    小鳳凰沖她笑笑，眉毛一挑，挽了個帶著火星的劍花。

    雙方戰(zhàn)意愈來愈濃，如同箭在弦上，一觸即發(fā)。

    這是一定要過兩招了，櫻櫻和三師兄一同后退，把場地留給師尊和華容。

    一點(diǎn)寒芒先至，隨后則是沖天的火光。烈火如絲帶般包裹著樹枝，而脆弱的樹枝則支撐起滔天的火焰，持續(xù)往外散布著道道金光，像一根絢爛的巨大焰火棒。

    劍圣的劍意很強(qiáng)，帶著壓倒性的優(yōu)勢，哪怕在燎原的烈火中也分毫不落于下風(fēng)。劍氣帶著摧枯拉朽的威力，把流動著的火焰分割成絲絲碎片。

    以兩人為圓心，半徑十米為界的空間里，彌漫著滔天的熱浪。連空氣都被熱氣侵襲，如透明果凍般，無聲地彎曲抖動。

    有花瓣自上而下落入熱浪中，頃刻間化為灰燼，薄灰紛紛揚(yáng)揚(yáng)撒進(jìn)風(fēng)里，像凋零的枯葉。

    “小黃雞看上去還有兩下子?！?/br>
    季云點(diǎn)評。

    就是劍招有些稚嫩，想來并未練習(xí)太久。

    “容容怎么開始用劍了？”

    江櫻櫻語調(diào)疑惑，她還以為小鳳凰會用焚世和師尊切磋。

    兩人打的激烈，不過問題應(yīng)是不大。

    她的目光瞟到了抱琴而來的白師兄，有師兄在場，萬一他們打出點(diǎn)什么意外，也多了一個拉架的人。

    預(yù)想中的突發(fā)事故并沒有出現(xiàn)，一個時辰后，兩人同時收劍，彼此眼神里多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地上有兩根鮮紅的羽毛，在晨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不知是星火還是塵埃。

    華容把樹枝放在石桌上，沖劍圣行了個半禮。

    他豈能看不出來：對方一招一式，與其說是切磋，更像是在邊打邊教。

    自己這邊使出一記飛花拂柳，劍圣那邊還一招浮舟照水；幾個回合后，南宮瑜又會使出一記飛花拂柳，看他如何舉一反三。

    不愧是阿櫻的師尊。

    小鳳凰心服口服。

    南宮瑜也是頻頻點(diǎn)頭，看上去已由氣憤變?yōu)榱藵M意——季云覺得：若是師尊能開口說話，一定會抓著小黃雞念叨三個時辰。

    師尊要是能說話就好了……此時的魔君失望地嘆了口氣。

    方才被劍意擾亂的靈氣重新聚集起來，混合著甜甜的花香，引來幾只色彩斑斕的蝴蝶。

    “今天想吃什么？”華容自然地摸了摸阿櫻的頭頂，牽起她的手從幾人面前走過。

    季云：“……”

    不過是睡一覺而已，發(fā)生了什么？

    他疑惑地望向小師妹，彼此從對方的眼神里讀到了“你在做什么”和“我在做什么”。

    “想吃糖醋魚和梨子冰?！?/br>
    或許是小鳳凰笑的太好看，又或許是今天的陽光太醉人。櫻櫻心中被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試探地回握住那只手。

    “糖醋魚可以，梨子冰等天暖和一點(diǎn)再吃?！?/br>
    兩人走過了鋪滿花瓣的草地，不知名的野花隱匿在茂盛的草叢中，散發(fā)著淡淡幽香。

    “小七，這是什么情況……”

    季云張口結(jié)舌，使勁揉了揉眼睛，攔住了石桌前即將撫琴的白琴師。

    雖然小七話很少，但總比師尊一個字也不說好。三師兄用期待的眼神盯著白師弟，勢必要找一個一同八卦的戰(zhàn)友。

    “等。”

    “等什么？我剛剛沒聽清?！奔驹瓢咽滞笊系募t色念珠捋至手臂，小指掏了掏耳朵。

    “不是我說的?！?/br>
    白漓溫和開口，一向處變不驚的臉上罕見地染上了幾分驚喜。

    “……不會吧?！?/br>
    季云瞳孔地震，僵硬地扭過頭。

    身后是青山綠水，以及層層疊疊的靈氣，還有……掩映在山水之間的畫中人。

    南宮瑜雙眉微蹙，緊緊抿著雙唇。他站立在原地，猶如極北之境潔白的冰雪。

    師尊說話了？阿櫻倒出腦中的粉色泡泡，驚喜地奔向那個雪白的身影。

    她的動作幅度太大，驚起幾只樹間的小鳥。

    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華容緩緩伸出右手，眼尾處漸漸爬上一抹可疑的紅暈。

    第75章

    小徒弟們把師尊圍在中間, 其中季云還大著膽子伸出手指，在對方如雪般的臉頰上輕輕一戳。

    南宮瑜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雙眼平視前方，又恢復(fù)了雕塑形態(tài)，仿佛方才眾人聽到的聲音僅僅是幻覺。

    “這真是奇了怪了……”

    魔君繞著師尊轉(zhuǎn)了幾圈，試探性地在對方拖至地面的潔白衣袍上踩了一腳。

    劍氣猛地將他甩了出去，鞋印在衣擺處還未停留半息，轉(zhuǎn)瞬就已不見了蹤影。

    “還有反應(yīng)！剛剛那句話確實是他說的。”季云這下確定了，嬉皮笑臉道：“師尊, 您老人家再開一次金口唄。”

    南宮瑜無動于衷。

    “我陪您練劍怎么樣？”

    季云的神情帶了幾分視死如歸的英勇, 攬云劍虛握在手心：

    “咱們練他五六七八個時辰?！?/br>
    南宮瑜不為所動。

    “師尊的靈魂，有聲音?！?/br>
    白漓素手撩撥琴弦，在尾音落下后輕聲低語。

    “白師兄, 此話怎講？”

    剛從粉色泡泡中爬出的小師妹好奇地問。

    琴師講話就是不一樣, 突出一個玄之又玄，要是再不解釋，完全就是云里霧里。

    兩聲單薄的音符從琴弦中躍出, 白漓干凈的眼眸眨了兩下，似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表達(dá)方法。

    “師尊從前的靈魂，是沒有聲音的?！?/br>
    同樣一頭霧水的季云同師妹面面相覷，但很快就釋懷了：師尊對外界反應(yīng)越來越大，總歸是進(jìn)步了，好事！

    “我們不如趁熱打鐵, 多和師尊說說話！”

    櫻櫻顯然是代入了現(xiàn)代社會中的例子：“交流的越多，說不定就好的越快，很多醫(yī)學(xué)奇跡就是這么來的。”

    聽起來很有道理，季云清了清嗓子, 盤腿坐上石桌，準(zhǔn)備從五百年前說到五百年后。

    他越講興致越高，越講越眉飛色舞，終于換得劍圣一個嫌棄的眼神。

    “吵?！?/br>
    南宮瑜蹙眉。

    “師妹，你的建議真的有用！”

    季云喜形于色。

    不過師尊也有嫌人話多的一天，還真是……有點(diǎn)一言難盡呢。

    幾人談話間，小鳳凰已經(jīng)整理好了被風(fēng)吹亂的紅玉冠，走到了梨樹下。略顯浮華的飾品戴在他身上，竟穿出了幾分天潢貴胄的味道。

    他在少女身旁停住，想到手心還留有阿櫻的余溫，心里不由癢癢的，忍不住在衣袖下偷偷牽起對方的手。

    “手?！?/br>
    剛拉上沒一息，師尊再次開口。

    江櫻櫻一個激靈，不知是被師尊還是被華容驚的。

    幾人的目光統(tǒng)一隨著劍圣的視線移動，聚焦在兩人交疊的袖口處。

    小鳳凰微微側(cè)身，把阿櫻擋在身后，鎮(zhèn)定自若地勾起唇角：“牽個手而已，師兄們不必大驚小怪?！?/br>
    “放。”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說了三個字，南宮瑜星眸微沉，薄唇輕泯，神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幻。

    櫻櫻表面上看上去一本正經(jīng)，實際上大腦里一片空白。隱約間還以為回到了高中校園，而師尊，就是那個嚴(yán)打早戀的教導(dǎo)主任。

    不對，哪來的戀——明明還沒答應(yīng)呢。

    “不放?！?/br>
    左手從衣袖里暴露在空氣中，小鳳凰的話語似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將她拉進(jìn)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