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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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色略略模糊面頰,將微冷的身軀渡上一層熱意。鄭玄低眼凝視著手心,將方才對方的話語回想了一遍。 他想起沈青鸞那雙明艷又鋒銳的眼眸,直視過來時,真宛若一只烈焰鳳凰,渾身上下都是逼人的氣勢。 還想到她常常喜歡手指交握,用體溫的接觸來確定彼此的存在。 以及那些…… 嘶。在想什么。 鄭玄幾乎是有些慌亂地停住了腦海中的思緒,目光向旁邊轉(zhuǎn)移,正看到那本沈青鸞不許他看的書冊躺在桌案上,是剛剛齊明珠落下的。 這一刻,就算是冷清寡欲的方外之人,也體會到了什么叫心緒百轉(zhuǎn)千回。 他的手還有些濕潤,但不礙事。將那本書冊拿到手中時,竟有一些來之無由的緊張。 他的手指色澤如霜,骨節(jié)瘦長。此刻按著藍(lán)色的封皮掀過去,幾段描述便隨之映入眼簾。 什么“目若煦景含春光,眉如秀劍滟滟長?!?,還有“交唇宛若玉相欺,意濃怎容花遮目”…… 鄭玄驀地合上書冊,手指微微蜷起壓在藥池邊,盯著屏風(fēng)上的松山與白鶴目不轉(zhuǎn)睛,心中倏忽想到:出家人……果然看不得。 雖說都是看不得,但鄭玄卻算是會錯了意。沈青鸞說不能看,不過是她心氣兒高醋勁也大,容不得除她以外的任何人與鄭玄有那樣的瓜葛,假的也不行。 可他這么多年好似一塊冷到?jīng)]有溫度的秤砣或霜鐵,若這本冊子是描述他與沈青鸞的,別說只是略有些柔情蜜語,就算整本都是……沈青鸞也愿意把它往玄靈子枕邊放。 還能開開竅,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玄靈子是我心目中的大可愛。 嗚嗚嗚。 第14章 這一場相會有些突兀。 齊謹(jǐn)行臨夜登門,年不過十四五的少年皇子身披斗篷,迎面行禮。 兩側(cè)的奴仆太監(jiān),跟著他們的主兒屈膝下跪。七殿下的身姿秀如松竹,躬身未起,語道:“景王助我?!?/br> 齊謹(jǐn)行出身低微,他生母是行宮婢女,用完則棄。由賢妃養(yǎng)在膝下,而兩年之前,賢妃亦在后宮爭斗之中薨逝。自此,齊謹(jǐn)行一身孤影,零落獨居。 也正是因此,他身邊甚少有什么眼線,活動較為自如,才敢前來。 “你五哥,”沈青鸞未抬眼,一側(cè)的北雁早將齊謹(jǐn)行扶起,看茶賜座。她提了一提這茬?!耙苍胰绱酥?。” 這是在說齊謹(jǐn)言之事,已讓她心力交瘁、失望透頂。有婉拒的意思。 “我非五哥?!饼R謹(jǐn)行道,“王爺不敢再試?” 那雙眼烈火灼灼,少年意氣甚足。沈青鸞牽唇一笑,撂出兩字:“激我?” 少年皇子放下手,脊背挺直,烏黑的發(fā)襯著面容,語氣帶著不符合這個年紀(jì)的剛硬。 “景王胸中有溝壑,有殺伐果斷之能、運籌帷幄之智。我這幾句,激不起你?!?/br> 這倒是還像句順耳的話。沈青鸞抬指摩挲杯盞,掌心貼著盞壁的花紋繞轉(zhuǎn)過去。抿了一下翠綠茶湯,蔓延升起的白霧逐漸飄散。 此刻竟成平靜之態(tài),兩人坐于位,茶香正馥郁。 夜風(fēng)隨之驟起,秋葉蕭然。 就在齊謹(jǐn)行微微忐忑之時,忽聽到沈青鸞道。 “你怕不怕死?” 若常人受問,必已驚出一背冷汗。而齊謹(jǐn)行資質(zhì)甚佳,面對這一問話,尚沉得住氣。 “愿走此路,一片血途??v死何懼?” 面前冠發(fā)高束,鳳眸凌厲的女人掀起眼皮,略略地盯住了他:“名節(jié)忠義,全可不顧?” “清明者不顧小忠小義,將有大事可為。只求自知輕重,心懷凈土。” 他答得很好,有明心見性的態(tài)度。沈青鸞微微瞇起眼,神態(tài)頗似笑,卻又笑意不深,語氣甚至還帶輕蔑。 “出身微賤如塵,也企求以權(quán)勢翻身,將私欲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怎么,我像是很吃這套嗎?” 齊謹(jǐn)行定定地與她回視,她話語多落一分,那只扣住衣衫的手就越緊一分。 “我以前來登門,就是有所求。私欲有,真心,也有?!?/br> 香爐飄煙,柔柔地四散而去。 熱茶已溫。 沈青鸞低首飲了一半,驀地對北雁道:“換酒來,本王敬七殿下一杯。” 正在溫茶換新酒之刻,她推開杯盞,抬眸望了一眼逐漸昏暗的夜幕。 “若你有斷絕七情、弒殺血親的剛硬心腸。本王或可為殿下解憂。” 齊謹(jǐn)行聽得心口驟寒,只覺殺氣撲面。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驀地站立起身,直視過去,道:“來日方長,我可回報給王爺你的,會比他人只多不少。” 這位以殘酷手段而傳于京都的女王爺,卻向后倚坐,現(xiàn)出一副懶倦的姿態(tài),道:“本王無意做廢棄的弓箭、生銹的刀。只盼與所愛成婚,然后與他一起,為大啟,營百年基業(yè)……” 她微微一笑,聲音溫度驟燙。 “開疆拓土?!?/br> 齊謹(jǐn)行立于其面前,只覺喉嚨干澀,心中都燃起熾熱的火焰來。他未再施禮,而是回復(fù)道:“九重的寶塔高樓,百年之后,當(dāng)有王爺一席,流傳千古,萬代敬仰?!?/br> 高處如此孤寒,沈青鸞早已厭倦了。她未曾出言,而是忽地想到那九重寶塔上的歌頌功德成就的玄金牌上,似是會有妻室的鐫刻記錄? 于是,齊謹(jǐn)行看到這位王爺變換了坐姿,態(tài)度突然認(rèn)真了些,說了一句。 “按我的要求刻?!?/br> 還不待齊謹(jǐn)行真的想明白這句話,新酒已送至。 沈青鸞抬手傾倒,斟滿一杯。通體如玉的酒杯之內(nèi),瑩潤液體亮如綢。她抬手敬了齊謹(jǐn)行一杯,燒灼的液體順著舌根滾下喉口,烈氣沖入肺腑,一片火熱。 齊謹(jǐn)行是少年,更不曾喝過如此烈酒。但此刻舉杯,亦不曾遲疑。 空杯余香,透出玉杯的柔潤色澤。微微搖晃的燈影下,映出七皇子纖瘦而剛硬的身軀。 “必不負(fù)恩?!?/br> 待七皇子離去之后,從臨時擺來的長屏風(fēng)后,才折出一人的身影。 屏后無燈,自然也難以窺測出是否有人旁聽。 鄭玄坐到沈青鸞身畔,聽完兩人對話全程,淡淡評價道:“你如此試他,尚且不急不怒,可堪一用?!?/br> 沈青鸞頷首道:“我亦覺如此。” 她轉(zhuǎn)頭望去,看到鄭玄齊整束好的發(fā),烏發(fā)間簪著一根素簪,別無他物。那雙眼遲緩了幾息,才轉(zhuǎn)望過來,目光一直蔓延進(jìn)眼型鋒銳的鳳眸里。 幽黑深潭,潭面平如鏡。沈青鸞凝望過去,幾乎有想吻的欲望。 像看那雙眼里翻起波濤,漾出層層的波紋;想聽深潭發(fā)出水聲,沉靜的琴弦撥亂出微微的顫音。 像翻覆他眼里的靜謐,把一切隔絕塵世的飄然之氣吞進(jìn)腹中,讓他沾上世俗的顏色。 沈青鸞察覺自己越靠越近,幾乎已觸到對方眼睫前了,才驀地收心,指腹扣住桌面。 “可堪一用,那便用了?” 她的氣息太近了,那種刀兵埋進(jìn)雪下的冰冷之氣蔓延過來,交融到鄭玄身畔。 有一種被侵略的感覺。 鄭玄握緊拂塵,指腹在玉柄邊緣的雕花上摩挲片刻,徐徐道:“用吧。我會助你。” “也不必真的與他有什么從龍之功。只若你我在圣人眼中是選了他,那便不須再多費心?!?/br> 鄭玄的心思,現(xiàn)在就是沈青鸞的命根子。她怎么可能讓對方又為了這種事費心費力。 “圣人要一個立場,那便給他一個。”沈青鸞續(xù)道,“至于究竟龍椅上是誰,東宮內(nèi)又是誰,都并無大礙。我不想看他們恭敬又防備的臉,虛情假意的感激和企求,我只要他們怕?!?/br> “根植于心的畏懼,可以奴役人性?!?/br> 她一邊說著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一邊卻又極為柔和地伸出手,展開掌心示意。 鄭玄無奈地笑了一下,伸手過去,便被沈青鸞握住了。 “反正,你又不怕我?!鄙蚯帑[看著他,手指略微收緊。 景王殿下心如玄鐵,無人可以擊潰。 能夠傷她的,只有玄靈子。 · 到底還是鄭玄治病要緊。 秋日愈寒,鄭玄已多加了兩件衣。而藥浴之效也漸起,效果與預(yù)期一致。 齊明珠因此在景王府非常有地位,出言肆無忌憚,身為天家公主的嬌貴之氣更是十成十地發(fā)揮了出來,連沈青鸞都禮讓他。 在此之后,齊明珠給鄭玄留下接下來一月的藥,帶著沈青鸞搜集來的名貴之物,據(jù)說要去親自采摘一顆種了許多年的藥草,并且閉關(guān)調(diào)配研制新的方子,尋一日清晨,孤身一人地離開了。 而沈青鸞也逐漸地表明了態(tài)度,表現(xiàn)出對出身寒微的七皇子頗為欣賞。這讓許多人都不敢置信,并且重新審視這位七殿下的潛力。 沒有人支持之前,七殿下幾乎不在所有人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但若是有分量夠重的重臣支持,那么…… 還沒等估計價值的人開始倒戈,國師大人也開始頻繁進(jìn)出七皇子府。大家迷惑之中,聯(lián)想到京中傳聞,似乎明悟了什么。 據(jù)說,國師與景王是……情敵? 那些話本謠言,雖然已經(jīng)止息了許多,但余韻猶在。這話一傳入沈青鸞的耳朵里,氣得她摔了筷子,拉過沒反應(yīng)過來的玄靈子,話也不說地就把人吻到喘不過氣。 其間種種,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不便贅述。反正南霜與北雁,甚至是王府的那只鸚鵡,都已經(jīng)知道什么叫看眼色行事了,該閉嘴的時候閉嘴,該閉眼的時候……咳,閉眼。 被震驚到麻木的玉虛搜刮了所有詞匯,一開始每次都小聲念叨:“下流無恥?!比绱嗽圃?,現(xiàn)下已經(jīng)不再費力說這四個字了,而是背過身去,萬念俱灰地道:“我還小,放過我……” 不過也正是因此,國師大人惱她不分場合,那天飯沒吃完就走了。當(dāng)然,他也只生氣了一頓飯的時間。 嘗到甜頭的景王殿下,積極認(rèn)錯,屢教不改。 深秋愈久,初冬的寒意逐漸加重。朝堂政事愈多,在一場極寒的秋雨中,國師府的馬車轆轆地行過濕潤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