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堂之內(nèi)，氣氛卻如濃稠的藥汁，在guntang中漫出驚人的苦澀。

    半晌死寂。

    直到沈青鸞收回手腕，終于起身，無波無瀾地回了一個禮：“恭送李相?！?/br>
    這一刻，無論是景王麾下，還是丞相部署，都在堂上隱隱松了一口氣，瘋狂跳動的心臟也隨之慢慢安定下來。

    ·

    靜夜。

    景王府的鸚鵡被拎到了圍欄之內(nèi)，大鸚鵡在架上跳來跳去，不時說兩聲吉祥話討好主人。

    沈青鸞倚靠在廊下的欄桿邊，腦海中回想著李凝今日所言，將西北邊防軍所呈局勢再度分析一遍，對千刀軍的揣摩也暗暗地有了一個猜測的雛形。

    南霜陪在她身邊，幾度欲言又止。

    沈青鸞知道她想說什么，她其實也很想問，但終究沒有提起那個人的名字，而是問道：“可有聯(lián)絡(luò)到齊明珠？”

    “醫(yī)仙大人尋藥途中，行蹤不定，還未聯(lián)絡(luò)到他?！?/br>
    沈青鸞早有預(yù)料，面色平靜地應(yīng)了一聲。她挑起逗鳥棒，用銅制的筆直小桿遞進(jìn)鳥架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戳弄著鸚鵡的爪子，讓這只鸚鵡從逗鳥棒上跳過去。

    “主兒，您也別急，醫(yī)仙大人一定會有辦法的?！蹦纤滩蛔〉?，“一定會在國師大人一個月后回京之前為您診斷出，到底是什么問題的?！?/br>
    沈青鸞“嗯”了一聲，似乎是走神了一瞬，手中的銅桿不小心戳到了鸚鵡亮色的羽翼之上，聽到一聲驚嚇的叫聲。

    她跟這只鸚鵡對視了一下，鸚鵡面對景王殿下，立刻沒骨氣地慫掉，討好地叫：“長清，長清，長清——”

    沈青鸞怔住了。

    南霜看她沒有反應(yīng)，趕緊道：“這是您以前教它的，這只笨鸚鵡學(xué)別的很慢，這個名字倒學(xué)得快?！?/br>
    “我記得?！鄙蚯帑[道，“是我教的，我沒忘?！?/br>
    就在南霜放下心的下一刻，她面前的沈青鸞忽地轉(zhuǎn)過頭，一雙漆黑眼眸向她望過來，聲音喑?。骸翱墒?，長清……”

    南霜聽到對方輕而啞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這是，誰的名字？”

    冬夜，月光如瀉，無邊的沉寂之中，只有徒然相對的兩人。

    南霜狠狠地愣住了。

    在隱約的月光之下，她似乎看到王爺一向戾氣逼人、鋒銳如寒刃的眼中，隱約地映出水光。

    王爺……是很難過嗎？南霜茫然地想。

    月光如霜，很像鄭玄夜立寒宵時，落在衣衫上的一抹冷色。

    沈青鸞抬起手，覆住了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　　求求各位鄉(xiāng)親們養(yǎng)肥的不要養(yǎng)了qaq，訂了我這短短的v章吧嗚嗚嗚嗚，因為涉及到很重要的榜單名次，憋養(yǎng)我！訂我！我給大家劈個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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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真假兩相錯

    西北邊防軍失康郡、郭郡兩地之事, 已傳遍朝野, 圣人震怒, 派遣羅骱羅將軍領(lǐng)神銳軍前往，平亂御敵，收復(fù)失地、固守舊土。

    朝野中情勢緊迫，有許多人都傳言說羅將軍所領(lǐng)之兵打不過可萊依的千刀軍, 被李相尋根溯源，肅清了一遍朝堂風(fēng)氣，連帶著幾個世家子也因此一擼到底，派系混亂、勢力分崩離析。

    這一切與沈青鸞雖無太大關(guān)系，但也屬于必須要重視的動向。她除了久居在景王府之中，其余事項便是校場練兵、并尋齊明珠的蹤跡。再者則是派人探訪國師隱居的所在。

    國師……

    那杯酒中雖無至毒，其惡毒程度卻不下于至死毒藥。按照這種藥效進(jìn)程, 一月之后若齊明珠無法回來、或回京亦無療法，待得鄭玄歸京面見沈青鸞之時, 必然能看出她與之前不同的地方。

    一個人的真心實意，在玄靈子那般的慧眼面前是藏不住的。更何況這個人曾與他同床共枕, 耳鬢廝磨。到時候婚約圣旨俱在，可這姻親是否真得能成，卻在未知之?dāng)?shù)。

    這些都是沈青鸞在藥效稍衰，記憶尚存, 且神智頗為清明時所思所想，隨時日偏移，她幾乎能一日更進(jìn)一日的感受到對鄭玄的記憶模糊, 那些百煉鋼成繞指柔的往事、那些所見所憶的曾經(jīng)，都磨得難以辨識。

    景王殿下近日的情緒極其地差。

    她能感受到自己忘卻的過程，更能感覺到那種不啻于撕心裂肺之痛的遺忘感。

    這也是最近神武軍軍士被他們將軍cao練得死去活來的原因之一。

    校場。

    天不算冷，一個穿鎖子甲、佩長劍的軍士搓了搓手，望著遠(yuǎn)處馭馬飛馳，以一敵三的景王殿下，哈出一口白煙來，往一旁的弟兄肩上一頂：“噯，你說殿下折騰什么呢，這幾日精神頭可太足了，昨兒跟殷將軍打那一場，險些沒收住槍尖兒，都見了血了?！?/br>
    “嗨。”另一邊的軍士八尺有余，可聊起這個來，倒比對方還起勁兒，“你不知道么，陛下給咱殿下賜婚了，跟那個那個……國師！”

    “國師？”對方大為震驚，“先前兒不是還有過咱王爺跟他的傳言么，竟真賜了婚了，那人我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一身道袍，眉目冷冷，像塊堅冰。怎么能……看殿下這臉色，原來是不樂意？”

    “那哪兒能樂意呢？圣上賜婚，也沒辦法不是，我覺得就咱們殿下這英姿、這水平，這挑槍的力度……國師大人文弱書生，怎么能行，不得夜御十……”

    倆人嘀嘀咕咕話沒說完，就看見一員猛將被景王挑落馬下，紅纓銀槍寒光凜凜，兇氣撲面。她仰首一望，喝道：“你們兩個，給本王滾過來！”

    這一聲起，耳畔頓時響如驚雷。兩人悚然一驚，連忙小跑過去，一背冷汗地在沈青鸞示意下翻身上馬，心中暗自驚疑，可是讓王爺聽見了什么……

    沈青鸞戰(zhàn)意正盛，遠(yuǎn)山長眉微微一挑，薄唇鳳目，眸中寒光不可擋，她反手轉(zhuǎn)腕，繞了個槍花，驅(qū)馬沖過去直攻面門，邊打邊問：“方才在那兒，嘀咕什么呢？”

    這聲音不大，可即便夾雜在呼呼風(fēng)聲之中，依舊讓人耳畔生冷，心下結(jié)霜。那八尺壯漢披甲持刀，手中長刀往槍頭上一架，虎口吃力，痛得整臂麻木。

    景王殿下不愧是沈家女郎，這份兒力氣真可以稱得上是天生怪力，可以拔山蓋世。他勉強架住，在沈青鸞略微放松氣力的當(dāng)兒，開腔回道：“沒……沒說什么。”

    這話才遞出幾個字，沈青鸞眉宇一揚，那股勢如烈火、動如猛虎的壓力猛地飆升，才撤回三分力的銀槍橫掃，赤纓隨之飛舞。

    壯漢軍士面前躲過，便見一旁身著鎖子甲的同伴劍刃一撞，手中撕裂開來，溢出猩紅的血氣。而長劍也隨之落下。那位軍士躲閃不及，被揮落的銀槍險險地抵住喉嚨，就在他氣力不濟之時，沈青鸞卻又別開手，撞上從一側(cè)而來的長刀。

    壯士軍士驟然一驚，再重力之下，手腕一麻，武器也隨之脫手，落地之時，發(fā)出脆響。

    沈青鸞戰(zhàn)正酣時，覺得發(fā)泄得不夠，但因她今日來校場，多是為cao練將領(lǐng)，并商議行軍布陣、研究千刀軍等諸多正事而來，因此也不便盡興酣戰(zhàn)下去。

    她才初初面頰發(fā)紅，渾身冒了點熱氣兒，在凜冬之中，更顯得銀甲紅披，俊眼修眉，令人眼前一亮。

    可神武軍之人可不敢用看待貌美女子的眼光去看他們將軍，一個賽一個得慫。

    兩人低頭喪氣，硬挺挺立在馬上，也說不出方才究竟在講些什么，臉倒是漲紅了?；蚴潜挥?xùn)久了，八尺男兒，服帖得跟小貓兒似的。

    沈青鸞收了槍，也知道尋常軍士，內(nèi)力不足，在她手底下走不過五招，實屬正常。她望了一眼不遠(yuǎn)處武器架旁，騎著墨黑神駿的殷岐殷將軍，忽問道：“方才本王問你們在說什么，為何不答？”

    “……”

    “嗯？”沈青鸞兩問未得結(jié)果，頗感意外，挑眉道，“在談些大逆不道的話？”

    揣測景王的床事，也不知道是否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兩軍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如蚊吶地回道：“……是胡謅了幾句，您賜婚的事兒……”

    這聲音雖小，可沈青鸞的耳朵何其出色。可真算是捅到槍口上了。

    她緩慢按槍，未發(fā)泄出來郁氣，反而又增添了許多。

    兩人見景王殿下面色一沉，暗道不好，還沒等補救，就聽到沈青鸞道。

    “哪來的閑舌頭，你倆，在這兒給弟兄們陪練，到下回本王來，再來試槍！”

    飛雪掉轉(zhuǎn)馬頭，向著兵器架旁邊的墨黑神駿走去，直到神武軍武威將軍殷岐面前。

    他身姿矯健，腰背挺拔，一身銀色戰(zhàn)袍，披風(fēng)混金邊兒，上面繡著兇獸窮奇，扭曲張揚。此刻靜立馬上，神情舒朗，唇邊略微帶笑。

    “殷岐?！鄙蚯帑[道，“傷可好些了?！?/br>
    “不礙事兒?！边@指的是前幾日演兵時他偶然負(fù)傷，沈青鸞本該點到為止，一時沒有收住，刺傷了他的肩膀。

    沈青鸞略微頷首，騎馬與他共進(jìn)，問道：“可是西北邊防傳來了千刀軍的消息？還是羅骱帶的神銳軍大捷凱旋？”

    “都不是?！币筢獡u了搖頭，他是軍中少有的儒將，但也免不了軍中的習(xí)氣，只有在沈青鸞這位神武大將軍面前才能略斂天性，保持住世家出身的溫文平和，“是另有他事?！?/br>
    “哦？”

    “七皇子齊謹(jǐn)行傳訊而來，有事報予您知。說京都為女官開門迎客的承秀坊中，出了一位絕頂人物?！?/br>
    齊謹(jǐn)行并非是因為一些小事便胡亂傳訊之人，沈青鸞沉住氣，繼續(xù)問道：“然后呢？”

    “這位人物，據(jù)說長得與……”殷岐斟酌了一下，“國師大人，非常相似。”

    軍中現(xiàn)下盛傳景王殿下與國師不和，賜婚雖為主動相求，卻要推遲一月，定然有其中緣由，并非是簡單相戀，而沈青鸞近日來的表現(xiàn)來看，也的確看起來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但在這幾字落下時，殷岐還是窺到對方忽地顫動的眼睫，和睫羽下猛然暈上一層寒光的雙眼。

    不同于殷岐所想的，甚至也與慶曼婷所想的不同，現(xiàn)下沈青鸞滿腦子都是：太好了，帶回去睹物思人也好。

    不過她很快地冷靜了下來，深覺自己這么做并不妥當(dāng)，同時也想起那日出京路上、被帝王所派遣來試探的男子……這世上與國師相似的人會那么多嗎？

    噢，請君入甕？

    她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這幾個念頭，牽著飛雪的韁繩慢慢踏了幾步，身側(cè)的神武軍武威將軍殷岐伴隨著她前行，走了略有五十余步。

    馬蹄噠噠，就在五十多步行完之時，沈青鸞驀地勒住韁繩，轉(zhuǎn)眸看向殷岐，問道。

    “承秀坊，在哪里？”

    ·

    承秀坊在招待女客的風(fēng)月地之中，并不算是第一流的地方，但幸好出了賀青洲這么個寶貝，他被人接回承秀坊時，面貌音容，全都大不一樣。

    銅鏡暖燭，鴇母手持木梳，將他烏黑的長發(fā)一梳到底，單手按在他肩上，笑盈盈道：“這進(jìn)宮一趟，為人的氣韻果真不同人，怪不得那些個大人物，人人見你都覺得驚詫訝異，可不是被這幅容貌給驚住了，洲兒啊……”

    她話語未完，便看見銅鏡照射之處，這位曾經(jīng)便身為奴籍、如今攀上了貴人路子的倡優(yōu)，在言語之下緩慢低眉，他寬袍大袖，對襟長褂，身上如披水墨，輕柔的色澤在衣料上暈開，如同云端輕絮一般。

    而這般神情，又頓感宛若柔軟柳枝，正是京中女官們最好玩弄的那個模子。

    只是臉色不大紅潤。鴇母如此想著，嘖嘖贊嘆之際，忽地聽到樓下嘭得一聲，她連忙起身，從二樓望去，看承秀坊院門打開，左右官兵入坊圍樓，來者喊道：“查疑犯！”而后迎一女子騎馬進(jìn)入，紅衣似火，勁裝武服，并不畏冷。

    隨后——

    嫖客緊閉坊中，閑散者驅(qū)離，沈青鸞一身紅衣地坐在室內(nèi)，房門大敞。她轉(zhuǎn)動眸光，在鴇母賠笑間盯住那個看起來纖弱淡薄的身影。

    殷岐就陪在她身后，也隨著沈青鸞的目光望了過去。

    氣氛沉滯，直到她似乎盯久了，看夠了，才慢慢地一敲扶手，道：“還不轉(zhuǎn)身？”

    那背影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