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日就是秋狩，寶意也停了騎射的訓(xùn)練，在家里歇了兩日。

    她又恢復(fù)了到槐花胡同去報(bào)道的日常。

    槐花胡同的院子里，霍老看著她這揮毫的動作，背著手在她身旁走過。

    望著這紙上筆走龍蛇的字跡，老人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段時(shí)間，寶意練騎射也是磨刀不誤砍柴工，這筆鋒出來也比原來更加有力道。

    “不對?！彼纸o寶意糾正了一下筆觸，又畫了兩筆，讓她照著感悟，“要這樣?！?/br>
    寶意聽話地應(yīng)是，就同練習(xí)騎射一樣專注認(rèn)真。

    等到今日的練習(xí)結(jié)束之后，祖孫二人才坐在屋里，一邊吃著水果一邊閑談。

    霍老給她指點(diǎn)完了方才她的畫里的不足之處，又教了新的技巧去練習(xí)。

    老人一邊說，就一邊摸到了水果，放進(jìn)了嘴里。

    這都快入秋了，也就只有他這里才時(shí)時(shí)刻刻還有這么新鮮的瓜果。

    小丫頭說這些果子是她先前買了，在冰庫里存著的，霍老享受著這份心意，心中飄飄然矣。

    原本到了秋天，日子一天天變涼，往年他都要擔(dān)心身上的寒氣令自己不好過，可是自從病根拔除以后，他老人家就再也沒有顧慮了，一天天的樂無邊。

    他正吃著果盤里切開的秋梨，就聽寶意說道：“爺爺，先前歐陽大人跟那月公子來找你尋的兩幅畫，你尋到了嗎？”

    “沒那么快?！?/br>
    霍老應(yīng)了一聲，又抬起眼皮來看一臉期待的寶意，允諾道，“時(shí)候到了，自然就會帶他們?nèi)?，也會帶上你?！?/br>
    寶意得了保證，立刻就安了心，笑瞇瞇地道：“謝謝爺爺，爺爺多吃點(diǎn)?！?/br>
    他們這得兩日空閑，所有人都做各自的事情。

    三哥腿好的消息已經(jīng)在外祖母壽宴上都宣揚(yáng)出去了，眼下又有十二師兄在他身旁。

    于是兩人這兩日便時(shí)常在外結(jié)伴行走，吸引得不少貴女注意。

    而寶意放在柔嘉身邊盯著她動靜的小廝今天也來報(bào)了，柔嘉帶著她身邊的采心去了靈山寺。

    柔嘉在這個(gè)時(shí)間去靈山寺，感覺上確實(shí)有些奇怪，不過寶意還是沒有派人跟上去。

    左右柔嘉去完還是要回來的，若有什么動作，等她回到府中來應(yīng)對也還來得及。

    柔嘉確實(shí)做什么都有她自己的考量，不過說到底，她也是個(gè)十四歲的少女。

    便是面對這親事再想掙扎，也掙扎不開。

    何況就算是想出家，那也是該往妙華庵去，往靈山寺去有什么用？

    而且寶意清楚，留在京城只是柔嘉的手段，不是她的目的。

    為了這樣就去出家，反倒跟她要留在這繁華京都中的初衷相悖了。

    柔嘉是上午去的靈山寺，乘了一輛馬車，只帶著采心還有兩個(gè)小廝就出了門。

    來到寺里，她先是去上了香，隨后才等著采心回來帶自己去尋那東狄商人。

    可是采心去了以后，回來卻告訴她，那姓月的客商如今不在寺中。

    “說是一早就出去了，下午才回來?！?/br>
    柔嘉聽了采心的話，雖然感到一陣做什么都不順利的不爽利，但今日她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見一見這商人，于是便在靈山寺停了下來。

    中午在這里吃了齋飯，又抄了兩卷佛經(jīng)，平心靜氣。

    等到下午，才聽見有僧人來報(bào)，她們要拜訪的那客商已經(jīng)回了寺里。

    聽說不在的時(shí)候有客來訪，便命人來告訴她們可以過去了。

    柔嘉這才起身，款款地從禪房里走了出來。

    她謝過了僧人，對采心伸手道：“走吧，我們過去拜會?！?/br>
    那過來請她們的僧人在前面領(lǐng)路，柔嘉和采心跟著他，一路來到了月重闕住的院子。

    柔嘉走過這段路，上一次她就是循著琴聲，沿著這里走來的，然后在轉(zhuǎn)角處撞見了蕭琮，以至于沒有追尋到底，眼下看著這巷子轉(zhuǎn)折，最終通向了一座院子。

    在沒有來到院子門前時(shí)，柔嘉就被從這院中長出來的花樹所吸引了。

    若是在盛夏，這花樹上應(yīng)當(dāng)開滿繁花。

    可是眼下已經(jīng)漸漸入秋，這些花瓣都紛紛凋零了下來，只剩下枝干跟葉子。

    在前面領(lǐng)路的僧人推開了院門，向她們行禮道：“施主請?！?/br>
    柔嘉同采心一起走了進(jìn)去，就見到她們上午撲了空的人現(xiàn)在正坐在繁花落盡的樹下。

    他的手邊燃著三座凝神的清香，抬眼看過來。

    柔嘉終于見到了這東狄商人的真容，第一反應(yīng)就是為那剔透的藍(lán)色眼眸所攝。

    再看清他的臉，方才因?yàn)樗难劬τ卸囿@艷，現(xiàn)在看到他的容顏就有多失望。

    但是她將這失望掩飾得很好，放開了采心的手向前走去。

    東狄人，只要是王族，眼睛都是藍(lán)色，光從這一點(diǎn)評判不出眼前的人的身份。

    這張臉如此的平凡，跟她上輩子所知的任何東狄大人物都對不上號。

    不過這并不影響柔嘉判斷對方來大周的意圖。

    東狄人狡猾如狼，但凡是來到別的地方都是有所圖謀。

    誰又能說上輩子大周的傾覆，中間沒有東狄人的影子呢？

    這曾經(jīng)站在大周朝最尊貴的位置上的靈魂來到了月重闕面前：“月公子?！?/br>
    他說來大周的目的是要尋找兩幅前朝的古畫，這個(gè)說法柔嘉信一半，不信一半。

    “柔嘉小姐?！痹轮仃I看著她，然后一抬手，指著自己面前的位置對她說道，“請坐。”

    柔嘉坐下以后，月重闕的侍女就送了茶上來。

    這冒著熱氣的茶一放到柔嘉手邊，她便聞出了這茶葉的不同。

    光憑這點(diǎn)細(xì)節(jié)，就足以證明月重闕的身份不凡。

    就算同他說的一樣，他是一個(gè)客商，那也是個(gè)了不得的大客商。

    柔嘉拿起杯子沿著線嘗了一口，然后夸贊道：“好茶?！?/br>
    月重闕對她微微一笑，那雙碧藍(lán)色的眼眸如同大海，又如晴空。

    他一揮手，那奉茶上來的侍女就退了下去，而柔嘉因?yàn)橐f話，也對采心使了一個(gè)眼色。

    采心會意，便隨著侍女一起退開了，這院中頓時(shí)只剩下柔嘉跟月重闕兩個(gè)人。

    柔嘉問：“月公子是商人？”

    月重闕點(diǎn)頭：“不錯(cuò)，大周我是初次來，上一次還要謝謝柔嘉小姐的侍女出手相助。”

    他一邊說著，目光一邊落在了柔嘉的臉上。

    柔嘉臉上的傷疤好盡以后，那玉露膏只是用了一小部分。

    她將玉露膏收好了，之后就沒有再用面紗覆面。

    現(xiàn)在月重闕一看，就能看到她的臉上光潔無瑕。

    柔嘉見他臉上露出笑容，這張其貌不揚(yáng)的面孔仿佛也被這笑容所點(diǎn)亮。

    坐在對面的人說道：“看來那玉露膏對你的傷疤很有效果?！?/br>
    柔嘉“嗯”了一聲，抬起手來撫上自己的臉：“說到這個(gè)，這還要多謝公子?！?/br>
    月重闕卻道：“不必，這原本就是你的侍女先幫了我，這世間總是善有善報(bào)，不是嗎？”

    柔嘉在心里想，這世間是不是善有善報(bào)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不去爭取，只是徒勞地認(rèn)命，那就什么也得不到。

    她放下了手，對月重闕說：“原本采心將這玉露膏帶回來的時(shí)候，我聽著這東狄秘藥的名字還以為她是被人騙了。可是這玉露膏一起作用，我便知道月公子來歷不俗，一直想著有機(jī)會要登門拜會。眼下我正好有一件事物要向月公子求，于是就冒昧來訪了?！?/br>
    月重闕挑眉：“柔嘉小姐所求何物，但說無妨？”

    柔嘉望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尋一種藥，‘封喉’?！?/br>
    她觀察著月重闕的神色，可是對方的養(yǎng)氣功夫太好，哪怕是聽到“封喉”二字，他的神色也沒有什么變化。

    見著他這反應(yīng)，柔嘉反而篤定了在他手中定然是有這種東狄秘藥。

    秘藥“封喉”跟玉露膏一樣，是東狄頂級的秘藥。

    只不過玉露膏療傷，撫平疤痕，“封喉”卻是一種極其特別的毒藥。

    上輩子她就是用了這東狄來的秘藥，毒死了蕭琮。

    這“封喉”作為毒藥，并不是見血封喉，立竿見影。

    只要放在食物中，就是無色無味。

    搭配著燥熱之物一吃，看起來就是上火，吃過之后第一日的癥狀便是流鼻血，之后日日都流鼻血，就算是宮中醫(yī)術(shù)最精湛的御醫(yī)來，也診不出哪里有問題，只給中毒者開降火的藥。

    這樣下來，蕭琮就一日一日地逐漸體虛，到最后衰弱而亡。

    月重闕看了柔嘉片刻，終于開口道：“柔嘉小姐果然不一般?！?/br>
    柔嘉在他面前說了自己的來意，索性就攤開了說：“月公子是聰明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旁人信你來大周是為了做生意，我不全然相信。不管你所欲何為，我覺得我們都可以合作，以我寧王府養(yǎng)女的身份，許多你接觸不到的地方，我都可以為你去。”

    她拋出了自己的籌碼，就按兵不動，等著面前的人給她一個(gè)題目。

    談生意、談合作都是這樣，有對等的價(jià)值才能坐下來談。

    可是月重闕不搭話，仿佛他真的毫無他意。

    等了片刻，他再次抬起了手。

    可是這次應(yīng)召而來卻不是方才的侍女，而是一個(gè)高大沉默的漢子。

    月重闕用東狄語對這個(gè)仆從吩咐了兩句，這人退了下去，再出現(xiàn)的時(shí)候手上已經(jīng)捧了一個(gè)盒子。

    柔嘉的目光落在了這盒子上，聽月重闕說道：“盒子里是你想要的東西，我對你所說的合作很感興趣，但是一時(shí)間想不到要讓你做什么，不如就先欠著，以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