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嗎？歐陽離聽完，在短短幾天內(nèi)經(jīng)歷了的第二次失望——

    他支持的一對竟然不是真的？

    那這世界還有什么是真的？

    寶意站在門口，看著歐陽昭明的馬車遠(yuǎn)去，想著自己送他的謝禮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定情信物。

    她關(guān)上了門，一邊往回走，一邊想著歐陽昭明這是要做什么，想著想著回過味來——

    不對，他怎么也不是看上了自己，問題關(guān)鍵還是落在成元帝的心思上。

    寶意：“……”

    要幫她就幫她了，偏要嘴上這么多說一句，這人圖什么？

    難怪沒朋友。

    想通了以后，寶意就放下了心，往里頭走去。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外頭這么耽擱一陣，廚房里在忙活的人已經(jīng)把送來的那兩筐螃蟹都刷了個干凈，現(xiàn)在正搬了壇子打算開始做醉蟹了。

    寶意聽說過這做法，但是還沒親眼見過，就往廚房那里拐去，站在門口看了大師傅的cao作片刻。

    劉嫂子本來一個人局促地站在這里，見著寶意過來了，她叫了聲“郡主”，看上去還放松了些。

    寶意跟她站在一塊兒，看著大師傅處理螃蟹，交談了兩句。

    有大師傅跟他的學(xué)徒在，劉嫂子今天在這里是幫不上忙了，倒不如早些回家去。

    見送來的螃蟹這么多，寶意就讓他們揀了八個，讓劉嫂子帶著家去，今天晚上做了吃了。

    歐陽昭明帶來的人知道這是永泰郡主，她說什么他們就做什么，聽話得很。

    那刷干凈的螃蟹又重新用稻草捆了起來，八只串成兩排，被交到了劉嫂子手上。

    劉嫂子忙拒絕道：“這怎么行？”搞得好像她站在這里就是為了等螃蟹似的。

    寶意說道：“哪有什么行不行的？”

    劉嫂子聽著她的話，這才接下來，對她不好意思地笑著。

    寶意抬頭望了望天，說道：“今天天氣這么好，嫂子晚上也可以在院子里擺上一桌，全家一起聚一聚，樂一樂。”

    劉嫂子應(yīng)著，又望了忙碌的廚房一眼，才道：“那我就先家去，這邊要是還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郡主就只管差人來叫我，我立刻回來?！?/br>
    寶意點頭應(yīng)了，看著她拎著螃蟹走，才從廚房離開，來到了書房。

    她從門外走進(jìn)來，就見到洛芷寧正站在書桌前，在認(rèn)真地畫畫，而爺爺站在一旁正在看著。

    聽見寶意的腳步聲，霍老抬起了頭看向她，問道：“怎么送個人這么久才回來？”

    寶意走過來，還沒開口說話，洛芷寧就放下畫筆，對著霍老說道：“霍先生，我畫完了?！?/br>
    霍老轉(zhuǎn)頭，寶意也跟著看了過去，見到洛芷寧將她畫好的畫舉了起來，正在等著霍老的評價。

    洛芷寧的書畫也是跟著名家學(xué)習(xí)的，她的師父以畫梅花出名，洛芷寧也學(xué)了這一身梅的風(fēng)骨，雖然在貴女當(dāng)中名聲不顯，但是她對自己的畫技還是有一定的信心的。

    只不過眼下在霍老面前畫著自己最拿手的梅花，等著他的評價，她這點信心也像是殘雪遇上驕陽一樣，在梅花的花瓣上消融。

    她看向?qū)氁?，寶意見她神色中帶著忐忑，本著為自己的好友解圍的心情，開口道：“我看這梅花畫得挺好的?！?/br>
    話音落下，就見到洛芷寧臉上揚起了一點笑容。

    可是這笑意才剛綻開，霍老的一聲冷哼又讓她迅速地收斂了表情。

    寶意也連忙嚴(yán)肅了神色，等著爺爺說話。

    “好什么？”霍老指著這梅花道，“一看就知道這是陳大章的梅花。”

    洛芷寧聽他一下子叫出了自己師父的名字，喜道：“霍先生，您也知道我?guī)煾浮?/br>
    霍老瞪眼，他自是知道，還臭罵過人家。

    寶意跟洛芷寧聽他批判道：“陳大章自己的梅花都畫不好就敢教徒弟，簡直是誤人子弟！他的梅花畫得一股匠氣，你們出去看看，哪有梅花枝走向長這樣的？！”

    洛芷寧縮了縮脖子。

    “當(dāng)年我就說過，以他的資質(zhì)要把梅花畫好，就得親手在院子前后栽它幾十株梅花樹，等到梅花開就盯著看個三年五載，結(jié)果呢？”霍老恨鐵不成鋼，手指點得那張畫紙嘩嘩作響，“你也跟他一樣，梅花都沒認(rèn)真看過就畫起來了。他一個陳大章，畫出來起碼還有點自己的意思，你看看你，除了模仿他之外，有點自己的東西嗎？”

    “還有你——”霍老說得興起，連帶著旁邊的寶意也遭了秧，“我說過什么？要你別光臨摹前人的畫，也要自己去觀察，自己去畫，結(jié)果呢？你是不是永遠(yuǎn)想當(dāng)個岑安第二，趙顯清第二，不想讓人知道你叫謝寶意了？”

    寶意低著頭，默默地跟洛芷寧一起挨訓(xùn)，不敢反駁。

    等到老爺子說累了，見著眼前這蔫蔫的兩個小丫頭，才想起今天是讓她們來吃宴，不是來受自己教訓(xùn)的。

    “……”

    他才干咳一聲，說道，“你們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去看看螃蟹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br>
    說完就轉(zhuǎn)身往廚房走。

    其實螃蟹哪里需要他去看？他就是找個借口回避罷了。

    見著爺爺走了，寶意低了半天的頭才抬了起來，肩膀也跟著垮了下來，聽見旁邊的洛芷寧也跟自己一樣，同步發(fā)出了嘆息。

    寶意轉(zhuǎn)頭看她，見她一臉的劫后余生，又帶著同情地看自己：“寶意，我?guī)煾付紱]這么罵過我，你每天就是這樣被罵的嗎？”

    寶意想了想，說道：“也還好吧?！?/br>
    洛芷寧只當(dāng)她是粉飾太平，寬慰自己。

    原本被霍老召進(jìn)來，給了她紙筆，讓她在這里畫拿手的畫作時，洛芷寧還想著自己說不定能入霍老的眼，也做他徒弟，現(xiàn)在看來，他的徒弟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見她心有戚戚，寶意說道：“不要放在心上，我?guī)煾杆褪沁@樣的。”

    為了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寶意將書房里的藏書搬了出來，挑了些書畫部分的給洛芷寧看。

    兩個人都是喜好書畫的人，在這里一看起書，轉(zhuǎn)眼就把剛才的事情給忘了。

    等到寶意察覺到外面的天光漸漸暗下，放下書點亮了這房中的燈以后，廚房里也開始飄出了油燜大閘蟹的香氣。

    她走出來，見到院子里已經(jīng)擺上了桌，四角點亮的燈跟屋檐下掛起的燈籠將這院子照得亮堂堂。

    再舉頭一看，只見天上一輪明月，散發(fā)出瑩瑩清光。

    霍老早就坐在了桌前，面前擺著一碟花生米，就著小酒吃得津津有味。

    屋里，洛芷寧揉了揉眼睛，放下了手里的書本走出來，正好見到寶意在問霍老怎么就先喝上了。

    雖然霍老剛剛訓(xùn)她們的樣子又嚴(yán)厲又叫人害怕，但是現(xiàn)在被寶意反應(yīng)過來這樣訓(xùn)的時候，老爺子絲毫沒有剛才的威風(fēng)。

    被寶意沒收了他的好酒跟花生米，霍老坐在桌邊咂了咂嘴，對著這空空的桌子，覺得無趣，于是站起了身。

    正好聽見外頭有敲門聲，他就背著手走了過去，開了門。

    門一打開，煙墨閣的東家站在外頭，身邊還帶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少年。

    一見來開門的霍老，煙墨閣東家就笑著朝他拱了拱手：“霍兄。”

    “來了?！被衾系哪抗庠谒砩蟿澾^，落到了他身旁這個一臉嚴(yán)肅的小男孩身上。

    小男孩看上去不過十歲，嚴(yán)老板的手放在了他的肩頭，對著霍老介紹道：“這是我的孫子，今天難得霍兄設(shè)宴，我也帶上他來湊湊熱鬧?！?/br>
    他的話音落下，這相貌精致，神情嚴(yán)肅得不像十歲小朋友的小少年就有板有眼地朝著霍老行了一禮：“晚輩嚴(yán)俊杰，見過霍大師?！?/br>
    廚房里，寶意將霍老的小酒跟花生米放在灶臺上，再出來的時候就見到院中多了幾個人。

    煙墨閣的東家她是認(rèn)識的，可是那跟在他身邊那像個小大人似的小少年，寶意卻沒見過。

    見她一出來，那小少年的目光就釘在了她身上，目光里充滿了探究。

    煙墨閣的東家同寶意一拱手，說了聲：“見過郡主”。

    寶意走過來，叫了聲“嚴(yán)老板”，見到今天設(shè)宴，歐陽昭明帶來的是好酒跟廚子，煙墨閣的東家?guī)淼木褪乔紊氖膛恕?/br>
    那兩個侍女在他身后亭亭玉立，手上還捧著兩只長長的匣子。

    寶意聽嚴(yán)老板先同自己介紹了他這帶來的小少年，原來是他的孫子。

    那小少年朝著寶意行了一禮。

    本來在這樣的場合，見到同齡人都有了孫子，就算他們沒有炫耀的意思，霍老也會不爽。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也是有孫女的人了，就在旁十分自然地讓寶意受了這小少年的禮。

    寶意重生回來，鮮少遇到這樣比自己年紀(jì)小的小朋友這么正兒八經(jīng)地同自己見禮。

    而且這又是初次見面，她想了想，就從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了一只蟬。

    “初次見面，jiejie也沒有別的什么，這個送你?！?/br>
    寶意略略屈膝，將這只碧青的玉蟬遞到了小少年面前。

    那小少年望著她遞過來的這小玩意兒，因為家學(xué)淵源，一看便知道這玉是難得的好玉，就算是寧王府的郡主，也不是這樣隨便見了個人就送的。

    就是玉的質(zhì)地越好，就顯得這雕工配不上這玉。

    霍老看著自家這多寶孫女見誰都送，這壕氣真像自己，更加得意。

    寶意聽他在旁說了一聲：“jiejie送你的，你就收下吧?！?/br>
    嚴(yán)老板看著這只蟬，卻是知道寶意是在萬寶奇珍樓拍賣那天才買了雕刻用的刀筆回來，跟霍老學(xué)習(xí)雕刻。

    眼下她拿著的這只玉蟬，明顯就是她開始學(xué)習(xí)之后自己雕的作品。

    這展現(xiàn)出來的刀功跟靈氣，足以叫人心驚。

    他想，難怪自己的老友敢在萬寶奇珍樓夸下那樣的海口。

    他這個老怪物，這是真的窮盡半生，不肯妥協(xié)，等到了一個可以繼承自己衣缽的小怪物。

    嚴(yán)老板想著，搭上了孫子的肩膀，低下頭來對他說：“小寶，算起來你也該叫郡主一聲師姐。既是師姐送你的見面禮，你就接下吧?！?/br>
    小少年眼角一抽。

    他剛剛在霍老面前自稱大名，可是現(xiàn)在爺爺一開口，就把他的小名給暴露了。

    寶意見嚴(yán)小寶聽了他爺爺?shù)脑?，有些無奈應(yīng)了一聲“是”，從自己手中接過了這寓意著一鳴驚人的玉蟬，向著自己道了謝。

    嚴(yán)老板露出滿意的笑容，抬起頭來看向?qū)氁?，又道：“郡主今日同小寶初見就送他這么珍貴的禮物，叫我怪不好意思的，不過幸好，我也有準(zhǔn)備?！?/br>
    說著示意那兩名侍女上來，打開她們手中的匣子。

    寶意看向匣子，見到里面裝著的是兩卷紙。

    在匣子里這么卷著的時候，看起來平平無奇，可是從其中一拉出來展開，于這月華下便閃爍起了冰晶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