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定海珠，她有靈泉，還不知有多少神妙之處是旁人不知道的。

    有她在，歐陽昭明多半沒死。

    鉛云積壓的天空中，一聲霹靂炸響，被東狄守衛(wèi)包圍的使館中，謝易行伸手落子，袖子卻將放在手邊的杯子意外地帶了下去。

    杯子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他垂目朝著碎裂的杯子看去，生出了幾分心神不寧感。

    而城中響起了馬蹄聲。

    這些軍隊(duì)從不知何處涌出來，整齊肅殺地朝著皇宮的方向前進(jìn)。

    街上的行人驚恐地閃避開來。

    皇都，變天了。

    ——

    數(shù)日后，東狄皇都政變又被鎮(zhèn)壓的消息傳到了大周，與此同時一并來的還有東狄的國殤。

    朝堂上，成元帝聽著自己的大臣們在底下說話。應(yīng)天帝一死，接著帶來的很快就是東狄在那塊土地上被約束已久的鐵蹄，要向著更溫暖樸素的東南方來的預(yù)兆。

    從東狄傳回來的消息已經(jīng)證實(shí)了這一點(diǎn)。

    那位新上任的大將軍王不光鎮(zhèn)壓了東狄的二皇子跟五皇子，還有朝臣中一定不滿十四皇子繼位的人，徹底地扳倒了皇后的母家，讓整個東狄的權(quán)勢徹底地掌握在了撫養(yǎng)十四皇子的第四皇妃和容嫣公主手中。

    而他自己也穩(wěn)定了軍心，迅速在三軍之中獲得了極高的威望。

    成元帝看向站在下方的寧王。

    寶意現(xiàn)在身陷東狄，易行為了他的meimei，也隨著使團(tuán)一起去了東狄。

    遇上東狄國殤，使團(tuán)在那里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他們不光會見證新皇登基，也會見證東狄挑起戰(zhàn)火，將戰(zhàn)爭的種子播向四面八方。

    在這個時候能夠用來安慰寧王的也就只有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這么一點(diǎn)，可是寧王從來不是需要聽這種話的人。

    成元帝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另一個方向，在那里原本應(yīng)該是他的太尉所站的地方，可是這些時日，歐陽昭明都告病沒有露面。

    朝中眾人其實(shí)也注意到了這一點(diǎn)，只不過他們不知道歐陽大人去了哪里，也不敢問。

    寧王站在朝臣的行列中，也朝著成元帝目光的落點(diǎn)望去，想起那時歐陽昭明對自己的承諾，現(xiàn)在他人不在這里，多半是已經(jīng)到東狄去了。

    應(yīng)天帝之死，還有在東狄發(fā)生的這場驚變，究竟是天意還是人為？即將燃起的戰(zhàn)火在燒到大周來之前，他又是否能帶著寶意、帶著使團(tuán)中的其他人平安歸來？

    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東狄邊境。

    河流結(jié)冰的時候，在這小村莊里生活的人要取水，都必須每日去取了冰塊來，在家中院子里存放著，等要的時候就化開。

    這一日，沿著結(jié)冰的河流走來了一個拄著木棍，眼上蒙著黑布的少女。

    她身上的衣著單薄，露在外面的手指都凍得變了顏色，一進(jìn)到這個村莊里來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見她走著走著就倒在地上，村中的婦女連忙圍了過來，將這個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少女扶了起來，一邊說著話，一邊把她帶回了家中。

    等到把她拉回了屋子里，生起了火，又讓她換上了厚厚的襖子，看她喝下一碗熱熱的酒，救她回來的婦人們才問起了這個孩子的來歷。

    只是這少女卻像是沒有反應(yīng)。

    這些生活在東狄邊境的淳樸人民發(fā)現(xiàn)，這個少女不光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嘴里只能發(fā)出一些含糊單調(diào)的聲音。

    這樣子，真不知她是怎么一個人走到這里來的。

    天寒地凍，她像是也凍壞了，沒有地方可去，于是這幾戶發(fā)現(xiàn)了她的人家就商量著輪流照顧她，等到雪季過去，再搞清楚她是從哪里來的，要到哪里去。

    第243章

    一只木桶從上方墜下來，砸碎了井中的薄冰。

    這座村莊里就只有這么一口井，在冬天，如果所有人都要用里面的水的話，那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因此只有在洗衣的時候才會來這里打水。

    一個端著盆過來的婦人在分到一盆水之后，正要端著盆再起身離開，從旁邊就湊過來了幾人，一邊在身上擦著被冰冷的井水凍得通紅的手，一邊圍著她問道：“李二家的，那孩子怎么樣了？”

    “她今天好些了嗎？”

    被她們圍在中間的婦人站起了身，說道：“好多了，今日進(jìn)多了一些粥，也吃了些rou糜，把那圍在她眼睛上的布條取下來一看，那雙眼睛還挺漂亮呢。”

    原來這少女在雪地中行走時發(fā)現(xiàn)雪地太過耀眼，所以才用了黑布綁在眼睛上，用來遮擋光線，這樣才沒傷了眼。

    等到這遮眼的布條一拿下來，就發(fā)現(xiàn)這是個長得清秀的孩子，大概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jì)，雖然聽不見聲音，不能說話，但是眼睛沒事，就能看見他們的手勢跟動作，也能交流。

    這婦人連比劃帶猜地才猜到，她是跟著父兄出來，要越過邊境到外頭去，去那些牧民的集市上，用帶出來的貨物跟他們換取皮毛跟rou。

    這天寒地凍的，這么上路，中間一場大雪，然后又雪崩，父兄都不見了，就只有她一個孤零零地走了出來。

    “也是她運(yùn)氣好，被埋的地方離咱們這里不遠(yuǎn)，她又是沿著河流走的，所以那天咱們才在河邊接到了她?！?/br>
    夫人說著嘆了一口氣，圍在她身邊的幾人也是一邊聽一邊露出些憐憫的神色來。

    同她們說完這孩子的情況之后，婦人打算離開，卻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撞了撞，轉(zhuǎn)頭一看，見到是慣來有些主意的張三婆娘。

    “李二家的?！睆埲拍飳λ龜D了幾眼，說道，“既然這孩子跟她的父兄失散了，多半也是找不回來了，又跟著你回了家，你瞧著她不光手腳健全，相貌也是好的，你家大郎不是還沒娶親嗎？不如就把她留下來做你兒媳婦?！?/br>
    她這么一說，旁邊幾人才紛紛想起這茬來，原本先將這少女留在李二家是因?yàn)樗胰松伲疃质莻€時常出去同邊境外的那些人做買賣的好手，家境豐厚，現(xiàn)在卻是要叫他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張三婆娘自認(rèn)為提出了一個不錯的提議，既為這孩子解決了日后該去何處的難題，又讓李二家的大郎娶上了媳婦兒，沒想到李二家的在聽到她的話之后，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有些后悔的神色。

    “怎么了？”張三婆娘問道。

    李二家的道：“這話說的晚了，昨夜我家當(dāng)家的回來見了這孩子，這孩子已經(jīng)求著他帶她到邊境之外的市集去，想去那里找她的父兄了?！?/br>
    哪怕眾人說著，那樣大的雪還有雪崩，她自己一個人能逃出來就已經(jīng)是萬幸了，她的父兄也能夠活下來的幾率微乎其微，但這個孩子還是跪在地上，那樣可憐地哭求著，還把她身上帶著的、準(zhǔn)備拿到市集上去同那些牧民交換的玉石都拿了出來。

    李二夫婦生了幾個孩子都是兒子，原想要個女兒，可是也沒有養(yǎng)大，現(xiàn)在夫婦二人見著這么個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求，都狠不下心拒絕，李二抽了幾口旱煙，就把人扶了起來，答應(yīng)了她。

    再過多兩日，天氣好些，他就又要帶著本村的幾個青壯年過邊境，去趕牧民那邊一年一度最大的市集了，到時這孩子也會跟著他們的隊(duì)伍走。

    聽著李二家的說完，幾個婦人都感嘆了起來：“可惜啊……”

    然后紛紛散去了。

    只有張三婆娘還留在她身邊，在她彎腰去端那木盆之前同她說：“你也別灰心，小姑娘去了市集上也不一定能找到她的父兄，到時候還不是要跟著你當(dāng)家的回來？別灰心?！?/br>
    說完她就端起自己的那只盆從井邊離開了，婦人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真是擾亂人心——

    那自己現(xiàn)在是該希望那孩子能遇上她的父兄，還是希望她會跟著自己的丈夫回來呢？

    一座普通的院落里，窗上糊著的紙被外面的風(fēng)吹得不停地發(fā)出響聲。

    坐在屋里的寶意朝著那個方向看去，那窗紙因?yàn)榇植诘匮a(bǔ)了太多遍，所以透光性越來越差，令這房子里的光線變得昏暗無比。

    冬日的白天，屋里不該點(diǎn)著燈，孩童們都在外面奔跑玩耍，家里的大人則在外面勞作。

    她從見到這座村莊以后，就已經(jīng)在心里有了計劃，潛藏在外面，看著這里的人會離開村莊，又過幾日才回來，身上背著的東西都換成了別的貨物，就知道自己現(xiàn)在走到這個東狄邊境的村莊離邊境距離應(yīng)該也不遠(yuǎn)了。

    在明確了怎樣可以進(jìn)入到這個莊子里，然后跟著他們一起離開邊境之后，寶意才脫去了身上的狐裘，在雪中深深地凍了半日，凍得全身發(fā)抖，手腳青紫之后才再次現(xiàn)身，沿著結(jié)冰的河岸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最后倒在這群取冰的婦人面前。

    她被帶回來的過程就如她預(yù)想的一樣順利，這般裝聾作啞，也完美地掩飾了她聽不懂東狄話的事實(shí)。

    幸好東狄的普通人長得跟北周人沒有什么不同，她在臉上作了一番偽裝，把自己畫的跟原本的樣貌不大一樣，也照樣讓他們相信了她是東狄人。

    在這里停留了一天，她就已經(jīng)把東狄話里的那些日常用語都學(xué)了個大概，聽著他們講話的時候也能聽懂了，于是編出了一個在雪崩中跟前去市集同牧民交換商品的父兄失散的故事，朝著這戶收留自己的人家提出了請求，讓他們帶自己到邊境之外的牧民市集去。

    為了讓他們答應(yīng)，她還拿出了七八塊品質(zhì)上佳的玉石，在她的故事里，這就是他們要帶著到市集上去換取皮毛與糧食的貨物。

    這些玉石雖沒有經(jīng)過雕琢，也不是產(chǎn)自于玉墜空間，但也是寶意從萬寶奇珍樓買回來的。

    只不過這戶人家比她想象的還要善良，他們沒有收下她的玉石，但是答應(yīng)了她提出的請求，明日便會帶著她從這里出發(fā)。

    寶意聽著外面的院子傳來兒童嬉戲的聲音，想著自己這樣編織謊言，騙取這些村民的信任，只覺得無論是北周、南齊還是東狄，這些作為大多數(shù)的百姓都是善良的。

    上位者的戰(zhàn)爭跟他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是帶來的那些劫難卻要他們承受。

    真正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她正想著，就聽見門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打開，寒風(fēng)從門縫里鉆了進(jìn)來，卷著細(xì)碎的雪花。

    寶意轉(zhuǎn)頭朝著門的方向看去，見到從那里探進(jìn)一顆小腦袋，是李家的小兒子。

    還未等她朝著小男孩露出笑容，就見到從門縫里又探進(jìn)來兩顆小腦袋，跟他一起玩的那兩個孩子也一起湊了過來，好奇地望著這個住在他們家的小jiejie。

    寶意坐在床邊朝他們招了招手，她現(xiàn)在身上穿著的是李家三兒子的衣服，這家男丁多，女性就只有家里的女主人一個，而寶意長得高，女主人的衣服她已經(jīng)穿不上了，所以才湊合著穿上了三子的舊衣。

    她穿著少年的衣服，頭發(fā)也干脆梳成了少年的樣式，只有一張臉還是少女的模樣，這在外面玩的小男孩跟小女孩都莫名地想親近這個小jiejie。

    寶意坐在床沿上，朝他們招了招手：“來?！?/br>
    這一句“來”用的是東狄的口音，只是她扮作聽不見，刻意將這咬字發(fā)得含糊。

    不過這三個孩子還是聽懂了她的話，一下子就雀躍起來，伸手把打開的門縫推得更開，一個接一個地從外面鉆了進(jìn)來，來到寶意面前。

    寶意挨個看了看他們，見到他們小臉被凍得通紅，鼻子下都拖著鼻涕，于是笑著給他們擦干凈了。

    這三個孩子平時到處瘋跑，拖著鼻涕也沒人管，要是想給他們擦干凈，他們還不愿意。

    可是現(xiàn)在被寶意這樣拉著挨個擦干凈手，擦干凈臉，他們都沒有掙扎，只是小臉越發(fā)的紅了。

    “好了?！?/br>
    寶意給他們整理好以后，把李家人沒有收下的那些玉石拿了出來，給了他們?nèi)齻€一人一個。

    這些玉石都是拳頭大，比起小孩子們玩的石頭漂亮多了，三個小孩接過之后有些遲疑，沒有立刻拿走，但是寶意輕聲道，“拿著吧?！?/br>
    這三個小孩才吸了吸鼻子，對她說了聲“謝謝jiejie”，接著抓著這玉石，喜笑顏開地從屋里跑了出去，找個地方玩他們的新玩具了。

    寶意看著他們跑出去的身影，并沒有站起來把他們忘記關(guān)上的門重新關(guān)回去。

    小孩子的快樂來得如此簡單，如此純粹，她其實(shí)本可以給他們更好的，在她的玉墜空間里還有已經(jīng)雕好的小動物擺件，只是她不能留下太過明顯的個人痕跡。

    她只是在這里路過，借他們的身份好從這里出去，不能連累了他們。

    她看向門外的飛雪，想著自己明日就要從這村莊離開，大概后日就會走出邊境了，可是自己出去了，那留在皇都的三哥呢？他又什么時候才能脫困離開？

    第244章

    東狄皇宮，御階上有大雪都洗不干凈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