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殺口無遮攔的第三人固然爽快，但他也是體力透支，雅以為繼。

    他勉勵格擋著，聽見包圍圈外越來越近的聲音，手中一口口出，再次刺中一人，可是勉力運(yùn)勁的手臂發(fā)出的力里卻不足以讓槍尖穿透此人的胸膛。

    那神色狠戾的東狄人一把抓住了槍頭，蕭璟在馬上用力一撤，卻是沒有拔動。

    電光火石之間，他聽見從背后襲來的風(fēng)聲和從包圍圈被堿的聲音同時傳來，猛地松手就要閃躲避開這一擊！

    只可惜閃得過一刀，卻閃不過第二刀。

    包圍圈外，望著這個方向的北周將領(lǐng)就聽見一聲怒吼，見到一只被齊肩斬?cái)嗟氖直埏w起，一瞬間，目睹這一幕的人都感到心被這邊境雪原上的寒風(fēng)刮過，只覺天地一片寂然。

    白翊嵐跟十二沖入了包圍圈之中，把手臂被斬血如泉涌的蕭璟從拉了起來。

    蕭璟斷了一臂，身上鎧甲血染，十二把人拽到自己的馬背上，立刻便知要盡快帶他回到北周軍營去：“師弟！”白翊嵐將那桿刺入東狄人胸膛的長槍往前一推，徹底斷了他的生機(jī)，再將長槍往回一撤，把蕭璟的兵器和還握在槍上的斷臂一起拋給了十二：“把手臂一起帶回去！”斬?cái)嗟臅r間不長，也許還有機(jī)會接得回去。

    “師弟你自己小心！”十二接到了斷臂，毫不遲疑，立刻就對著自己身邊的下屬道，“走！”“讓開！讓開！”見著他帶著蕭璟回來，一路上的北周士兵都讓開了一條路，蕭璟的斷臂之處鮮血淋漓，血不斷地流下來，在雪地上綿延了一路。

    原本潔白的地上綻開片片血花，有他留下的，也有別的戰(zhàn)士留下的。

    “駕！”十二感覺到身后的人氣息漸弱，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斷一只手臂受這么嚴(yán)重的傷，先不說這只手還能不能接回去，就說他能不能活下來，都讓人存疑。

    他想著小師弟這次御駕親征，帶著他們一路這樣奔過來，若是蕭璟在這個時候死了，只怕會功虧一簣。

    一回到北周軍營，十二沒有下馬，就這樣直奔軍醫(yī)的營帳。

    這些時日一直沒有開戰(zhàn)，軍醫(yī)診治的最多就是凍傷的士兵，現(xiàn)在聽著外面戰(zhàn)火一起，他們也從帳篷中走了出來，緊張地看著外面的戰(zhàn)局。

    一見有個穿著與他們大周不同鎧甲的將領(lǐng)騎馬飛奔而來，在他背后還坐著個身受重傷的人，他們都愣了一下。

    “吁一一”十二停馬，利落地扶著蕭璟從馬背上下來，見他們還站在原地不過來，當(dāng)即便皺起了眉大聲道，“你們的統(tǒng)帥受傷了，還不快過來？！”“殿下？”為首的老軍醫(yī)這才認(rèn)出這受了重傷的是他們的四皇子。

    他匆匆迎上來，當(dāng)目光落在十二身后跟來的將士手上拿著的那只斷臂上時，更是心中猛地一跳。

    不過到底年長沉穩(wěn)，立刻便平靜下來，對著兩個徒弟說道：“快，將殿下扶到賬中去！”然后又命人去準(zhǔn)備紗布、熱水跟止血的藥，先為他把這血止住再說。

    十二見著他們上來接過蕭璟，卻沒有要來拿那只手臂的意思，于是從下屬手中拿過了那只尚且溫?zé)岬氖直郏瑢χ麄冋f道：“你們忘了帶這個！快拿過去給他接上。”

    聽見他的話，主事的老軍醫(yī)臉皮一抽。

    雖然不知道面前這青年是南齊的哪位將軍，但是見到他這樣身手不凡，又是把四皇子從亂軍之中帶回來的人，老軍醫(yī)對他還是態(tài)度頗為敬重。

    “這位將軍。”十二聽他對自己說，“要想將四殿下這只手被接回去，除非是華佗再世，老夫卻是做不到的?！?/br>
    所以，這時候把手臂拿進(jìn)去也沒有意義。

    十二：“他拿著那只手，見這軍醫(yī)連試都不試，只想到北周的這位四殿下從此便要沒了一只手。

    英雄缺憾，再雅在戰(zhàn)場上保家衛(wèi)國，對蕭璟來說豈不是比死更難受的事？

    但見著老軍醫(yī)轉(zhuǎn)身朝著帳中走去，十二卻沒有再出聲叫他。

    斷了一臂活下去，總比死在這里好。

    正想著，就聽見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一抬頭，見到遠(yuǎn)處一群軍士在追著一人一馬向著這個方向奔來，一面奔跑，一面大叫站住。

    十二戒備起來，是什么人在這個時候沖入了軍營之中？

    他看著那匹馬朝著自己這個方向奔來，騎在馬上的人穿著黑色的斗篷，斗篷上也落滿了雪花。

    此人一來到帳前，他才要出手相制，馬上的人就已經(jīng)用力地一勒韁繩，令奔跑中的駿馬猛地止住了去勢，揚(yáng)起前蹄發(fā)出長長的嘶鳴。

    馬一停，上面坐著的人就解開了斗篷，翻身下馬。

    “站??！”在她身后，北周士兵才堪堪追過來，見到這膽敢擅闖軍營的女子，都想要沖上來制住她。

    然而他們才一動，就聽見前方這個來自南齊的將領(lǐng)高聲喝道：“住手！”他們條件反射地定在原地，而那個在望著軍帳的黑衣女子也終于將目光轉(zhuǎn)到了他的身上，十二的目光與她一接觸，便立刻確認(rèn)了她的身份：“郡主”這騎馬直闖北周軍營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從南齊離去的衡陽郡主。

    十二不由得上前一步，想道這個時候戰(zhàn)局如此混亂，她卻偏挑在這么危險的關(guān)頭來，自己該把她勸走。

    只是他還未開口，就見到對面的人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問道：“這是誰的手？”十二見到她的臉色微微蒼白，不像是被這邊境的寒鳳所冷，一時間忘了怎么回答：“?。俊薄翱ぶ?！”在北周那群士兵身后，小柔跟一眾從南齊皇宮出去的禁衛(wèi)才匆匆趕來。

    他們剛剛擋住了后面的人，讓寶意先行突入到了這里，此刻見到她人已在軍帳外，對面站著十二，不像是有什么事，這才放下了心。寶意盯著十二，耳邊伴隨著風(fēng)聲和廝殺，等待他的答案。

    她怕他說出白翊嵐的名字，幸而十二回過神來，總算是回答了她，說道：“這是北周四皇子的手，剛剛在戰(zhàn)場中被東狄人砍了下來。”

    “是四皇子”聽見不是白翊嵐，寶意心中的寒意稍稍退去，臉上也恢復(fù)了血色，但是想到自己這次來的任務(wù)，她的神色又再次變得肅然起來。

    她沒有多加猶豫，上前一步就來到十二面前：“把手給我。”

    寶意奪了蕭璟的斷臂，這就叫上小柔進(jìn)了帳篷中，那些追著她過來的北周士兵先是聽見面前的南齊將領(lǐng)叫破她的身份，然后又見她要拿著這只斷臂進(jìn)去，一時間都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幻聽。

    在她身后，十二也反應(yīng)過來，想起她是治好平王的人，蕭璟這只手臂說不定還有救，于是說道：“我們也進(jìn)去！”寶意帶著小柔進(jìn)了帳篷，帳篷中生著幾盆炭火，溫度比外頭要高出許多，里頭擺著許多張竹榻用以安置傷員。

    因?yàn)椴砰_戰(zhàn)，所以蕭璟是第一個被送來的傷患。

    寶意走近，見到軍醫(yī)先是用布條扎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又用金針扎在他的幾處大xue上，試圖止住斷面的血。

    幾人一進(jìn)來，在榻前使盡渾身解數(shù)來保住蕭璟這條命的幾位軍醫(yī)就都抬起了頭。

    最年長的那位軍醫(yī)見著十二，哪怕知道他們身份不同，在此時也忍不住露出了不悅之色：“無關(guān)人等還請先離開，不要在此打擾?！?/br>
    十二不與他們廢話，豪不客氣地道：“你們出去，別在這里礙事?！闭f著一伸手，就把擋在床榻前面的人都抓了開來，讓了路給寶意過來。

    “你、你們一—”一見到他們這般這樣亂來，打斷他們?yōu)樗牡钕轮寡膭幼?，幾個軍醫(yī)都無比氣憤又驚慌。

    雖然他們久在軍中，但自身不過是醫(yī)者，并沒有多少戰(zhàn)力，叫十二抓著竟是分毫不能動彈。

    得了空隙，寶意已經(jīng)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了白色的瓷瓶，拔開了瓶塞，就先將里面的靈泉灌入蕭璟口中。

    十二見到這一幕覺得熟悉，然而沒等他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見過，就聽見寶意說：“我需要水、干凈的布，還有羊腸線?！?/br>
    羊腸線是用來縫合傷口的，那些從江南送過來的物資里就有不少羊腸線在其中，因此一聽寶意的話，幾個軍醫(yī)就猜到她是想將蕭璟的斷臂縫合回去。

    幾人只覺得荒謬。

    人體經(jīng)脈是何等的精密，這斷掉的手臂被切斷的不僅是筋骨，更有其中錯綜復(fù)雜的經(jīng)脈，便是在軍中行醫(yī)多年的他們，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把斷掉的手臂完好地縫回去。

    而且這樣一接，創(chuàng)面沒有好好清潔上藥就會感染，四殿下這條命也就要徹底交代在她手上，所以軍醫(yī)們誓死都要阻止她：“這萬萬不可！”“想斷肢重續(xù)，這般亂來只會害了殿下性命，你這小姑娘不是醫(yī)者，休得胡來！”小柔見到寶意的打算，也是心里打鼓，她從未見過離了身體的肢端還能縫回去，更不知寶意要如何做，但她相信寶意。

    因此，一聽這些軍醫(yī)的話她就立刻反駁道：“我們郡主是大齊陛下親封的衡陽郡主！郡主讓你們準(zhǔn)備什么，你們就去準(zhǔn)備什么，不然耽擱了接你們統(tǒng)帥的手臂，后果你們擔(dān)當(dāng)不起?！?/br>
    第294章

    寶意沒有說話，只看著蕭璟。

    蕭璟喝下靈泉以后，雖然看上去沒有立刻好轉(zhuǎn)，但起碼這條命能夠保住。

    那幾個軍醫(yī)聽她是南齊的陛下親封的郡主，頓時都問：“莫不是衡陽郡主”衡陽郡主在大周做的事他們都知道，包括她的醫(yī)術(shù)，他們也是聽過的。

    雖然兩個國家之間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平王的惡疾具體如何他們并不清楚，但是聽聞平王的病曾經(jīng)讓南齊的御醫(yī)都束手無策，只有衡陽郡主才治好了他，就知她醫(yī)術(shù)不凡。

    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再阻攔的必要了。

    十二見他們在聽到衡陽郡主這個名號以后總算自覺退下，不再需要自己抓著，心道夠識相。

    又聽幾人說道：“若是郡主出手，殿下的手臂想來有救。”

    寶意點(diǎn)頭，說：“還要勞煩幾位先出去，讓我的侍女留在這里幫我就好?！?/br>
    老軍醫(yī)聽到她在施救的時候不讓有人在旁看著，或許是要對醫(yī)術(shù)進(jìn)行保密，只覺得也是自然的，都連聲應(yīng)好。

    一談攏，兩位年輕軍醫(yī)就先行去準(zhǔn)備寶意要的工具，老軍醫(yī)則是停留在這里，見她身邊的侍女也熟練地挽袖，從隨身的行李中取出了金針，心中想道：“連她身邊侍女看著都比我的弟子要強(qiáng)，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十二覺得留在這里自己沒什么事可做，于是問寶意：“我還要留下來幫忙嗎”寶意擦拭蕭璟身上血污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對他說道：“不用了?！?/br>
    十二如釋重負(fù)：“好，那我就回去了?！爆F(xiàn)在戰(zhàn)場上局勢不明，他最好還是回到師弟身邊去，照看他的后背。

    盡管他們現(xiàn)在初入戰(zhàn)場，東狄應(yīng)該還沒搞清楚師弟的身份，但北周的人同樣不知道他是誰，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如果像蕭璟這樣不慎受傷，那他就無法向平王跟師父交代了。

    他再看了躺在床頭上的蕭璟—眼，想著希望他的手臂能夠重新接上，就從這帳篷中走了出去。

    寶意要的水、布跟羊腸線很快就被送了過來。

    這些東西在竹榻邊上一字排開，其中兩個水盆里在冒著熱氣，還有兩盆則是燒開以后放至至冷的狀態(tài)。

    寶意看了一眼這些送過來的東西，見都符合自己的要求，于是請他們?nèi)讼瘸鋈ァ?/br>
    老軍醫(yī)應(yīng)了一聲是，帶著另外二人從帳篷中離開，一出帳篷，外面的風(fēng)雪卷來，而很快那守在帳篷外面的護(hù)衛(wèi)就將簾子重新放下了。雖然從自己的帳篷里被趕出來，但衡陽郡主在里頭是要救他們的統(tǒng)帥，待在外面的三名軍醫(yī)并沒有什么怨言。

    三人凍得腿腳發(fā)麻，忍不住躁了跺腳，在原地活動。

    他們倒是也可以到別的軍帳中去，只不過思來想去都還是沒人挪動腳步，都想著等到里面結(jié)束了，能夠進(jìn)去看一看衡陽郡主的醫(yī)術(shù)。

    “斷肢重續(xù)，這等神跡咱們真是沒有見過的?！?/br>
    “要不怎么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帳篷中，魚骨磨成的針穿上了羊腸線，拿在了少女手中。

    寶意已經(jīng)清潔過蕭璟斷臂處的血污，也將那只被從雪里撿回來的手臂清理了一番，對小柔說道：“你來。”

    小柔看著在失血昏迷中的蕭璟，他傷口的血已經(jīng)被止住了。

    她依言走到了床榻邊，對著赤著上身的蕭璟并沒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她只有縫合傷口的經(jīng)驗(yàn)，而且只是要將人體表的口子重新縫起來，并不需要什么講究，如今要將斷掉的手臂縫回去，小柔沒有把握。

    回她看向?qū)氁?，對拿著那只手臂固定在蕭璟肩膀處的人說道：“阿姐，我只能把他的手重新縫回去，那些斷掉的經(jīng)脈我并不能……”“你只管縫?！睂氁鈱λc(diǎn)了點(diǎn)頭，“其他事情不用你擔(dān)心?！?/br>
    好?！毙∪岬玫剿@句話，便開始動手。

    那磨得尖銳的骨針在刺入人的皮rou之時，所遇到的阻力依舊艱澀，小柔需得用力。

    她們現(xiàn)在手邊又沒有麻藥，她一邊縫一邊看著躺在床上的人，怕他會痛醒或是掙扎，手上不敢停，進(jìn)展卻也不快。

    蕭璟在被那一刀砍斷手臂之后，感到自己被人救起，一路顛簸著回到了后方。

    因?yàn)槭а恢币庵净璩?，大概知道自己是被送到了帳篷里，而整個人在極冷極熱之間切換。

    前一刻他尚感到如墜冰窖，下一刻又感到仿佛置身烈火地獄，被火焰炙烤得幾乎要翻滾起來。

    斷臂處傳來的劇痛此刻變成了一種更加尖銳的痛苦，他們在對他的手臂做什么？

    蕭璟勉力想睜開眼睛，但在意識昏沉之際卻只能將眼皮撐開一條縫，看到帳篷中隱隱約約的影子，是兩個人在他的身邊，其中一人固定著他的手臂，另一人似乎是在給他縫合。

    這兩個身影看上去不像是軍中的人，他張了張嘴想要發(fā)出聲音，可是卻又痛暈過去。

    小柔觀察著蕭璟的反應(yīng)，見到他這樣再度失去意識，只抬起頭看向?qū)氁鈱氁鈱λf：“繼續(xù)縫，不要停。”

    然后放開了固定蕭璟手臂的那只手。

    小柔已經(jīng)縫合了一圈，現(xiàn)在蕭璟的手臂已經(jīng)勉強(qiáng)固定回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