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背著手搖頭晃腦，嘴里還小聲哼著戲曲調(diào)子，心情愉悅的晃悠著往二樓走。

    替老爺給太太送書。

    嗯。他會記得順帶說一句“老爺千辛萬苦才找到，一拿到手就立刻給太太送來了”的。

    嘿。嘿嘿嘿……

    而另一邊，宋穆楠到了月琴院，還未跨進門已得到消息的月琴便先一步迎了出來。笑意盈盈里滿是驚喜，眼睛也亮晶晶的。

    笑著說了聲“老爺您來啦?！保憷怂文麻氖滞镒?。一副有好東西想要找他第一個分享的模樣。

    “您快來嘗嘗這個?！?/br>
    宋穆楠可有可無的應(yīng)了一聲，倒也順著月琴，任由她拉著自己到桌邊坐下。垂眸一看，面前也不過是擺了一盤烘焙的曲奇而已。

    造型一般，沒什么出彩的地方。

    “老爺，您快嘗嘗味道行不行?！痹虑僖幻娼o宋穆楠倒上茶水，一面催促他。

    宋穆楠點點頭，拿了一塊放嘴里慢慢咀嚼。一面吃一面在心里打算著不在月琴這兒耽誤太多的時間。

    當(dāng)然宋穆楠的盤算月琴并不知道，她將茶杯放在宋穆楠手邊后這才坐下，手肘靠著桌沿，滿臉期待的問，“怎么樣老爺，味道還行嗎？”

    ……香精放得太重了。

    宋穆楠只吃了一口，剩余的便拿在手上。在月琴的期待下吞咽口中食物后，便端了茶杯喝了大半。

    但即便這樣也沒將香料的味兒給完全壓下去。

    “嗯，還行?！彼文麻畔虏璞c點頭，只吃了一口的曲奇拿在手上，沒立刻往嘴里送。反而看向月琴有些疑惑的說，“你不是不喜歡這些西式點心，嫌太干了嗎？怎么現(xiàn)在倒是又心思學(xué)著做了？”

    月琴笑著回答，“這些不是我做的。”

    “哦？”宋穆楠一聽，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曲奇，贊許點頭，“小圓剛開始能做成這樣也不錯?！?/br>
    說完便準(zhǔn)備將剩余的曲奇吃掉。

    但手才微抬，便見月琴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訕訕回答說，“這個……是婉宜做的?！?/br>
    “哦？”宋穆楠一聽，舉到一半的手換了方向，不動聲色且自然的曲奇放到桌邊，一面端茶水一面點頭，“那也挺不錯的?！?/br>
    說完將剩余的茶水一飲而盡。

    重新放下后才又看向月琴，笑了笑后開口，“有一段時間沒聽這名字，一下子倒是沒想起來?！?/br>
    這話出口讓月琴臉上表情不由又變得訕訕，就連等會兒想要出口的話，好像都變得更艱難了些。

    宋穆楠將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垂眸再看這盤曲奇便也大致明白，面前要說的事，和李婉宜有關(guān)系。頓了頓后便看向月琴，問得直接了當(dāng)，“你要說的事和李婉有關(guān)系吧？說吧？”

    這話出口倒是讓月琴有些不樂意了。

    她是為了李婉宜的事所以才請宋穆楠來的，可現(xiàn)在看他一副打算聽完就走的模樣，卻又升起了些許不甘來。

    這樣一想，倒也想起宋穆楠似乎已經(jīng)更長一段時間沒怎么來月琴院了。反倒是和秦年雅突然多了許多說不完的話。

    一想到這里月琴反而不打算馬上說李婉宜的事，替宋穆楠又倒了一杯茶后，溫溫柔柔的看著他，似嗔非嗔的開口，“最近老爺似乎都很忙，都沒怎么來我這兒了，難道我就不能單純的想見見您嗎？”

    說到這兒月琴伸手，欲搭上宋穆楠的手背。楚楚動人又嬌弱，像朵需要依附的白色小花兒。

    宋穆楠見月琴這模樣，也不知怎的眼前卻閃過秦年雅坐在椅子上，垂眸靜靜看書的樣子。鬼使神差的手便移開去端茶杯，讓月琴的手撲了個空。

    隨即滿臉錯愕的看著宋穆楠，好像沒想到他居然會躲開自己一樣。

    宋穆楠假裝沒看見，端了茶杯又喝了口茶后這才淡淡開口，“哦，最近是有些事挺忙的?！?/br>
    頓了頓后又拿著茶杯在鼻端移了移，似在細嗅茶香。

    其實宋穆楠這段時間沒有往月琴這里跑，什么原因他自己是清楚的。只是……這種事他覺得好像沒什么必要和月琴說。

    他喜歡月琴嗎？喜歡。

    但要說什么時候最喜歡……大概是年輕的時候，自己和秦年雅還是未婚夫妻。他將月琴才帶到上海的時候。

    那個時候宋穆楠記得，白順成對月琴也很有好感。

    反觀月琴，倒是表現(xiàn)得似乎和誰都關(guān)系挺好。

    那時候，是宋穆楠最喜歡月琴的時候。

    再后來月琴終于成為自己的姨太太，宋穆楠也一直寵著她，直到現(xiàn)在也算是有求必應(yīng)。

    但……月琴就像是宋穆楠親手精心侍弄的花兒。嬌嬌弱弱的需要自己更多的呵護和照顧，得時刻關(guān)注著才能讓這花兒長得更好更嬌艷。

    可秦年雅卻不一樣。

    至于哪里不一樣宋穆楠說不好。因為他從來沒將秦年雅當(dāng)做什么花兒啊草啊之類的看待。

    好像從自己知道“秦年雅”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未來的宋太太。

    就是……打骨子里便知道她是“自己人”。甚至是一只忽略的自己人。

    所以直到最近，宋穆楠才豁然發(fā)現(xiàn)秦年雅和自己有那么多相似的愛好，她原來知道那么多的東西，甚至和她說話哪怕只是半句，兩人也會互相接下句。

    那種開心和月琴的殷勤小意不同，那是一種……靈魂的愉悅。

    怎么以前自己就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呢？

    宋穆楠看著茶杯里的碧色茶湯，微微失神。直到月琴連喚他幾聲，這才略驚回神。

    “……什么？”

    “……沒什么?！痹虑倏粗文麻?，半響后才強笑著回答。頓了頓后又說，“我就是說……老爺您很久沒和在這兒吃晚飯了。要不休息一會兒，在我這里吃晚飯？”

    這話出口宋穆楠看著月琴，靜默了一下后這才將茶杯放回桌上，這才笑著開口，“可能不行，我和年雅約好了。”

    “這樣啊……”月琴心一沉，睫毛微垂顫動了兩下似乎有些失落，但隨即重新抬起看向宋穆楠，強笑著說，“也是。以前老爺老在我這兒吃飯，是應(yīng)該偶爾去大姐、二姐那里的?！?/br>
    這話其實沒什么問題，但宋穆楠就是微蹙了下眉頭。下意識的不喜歡月琴把自己和李采春，拿去和秦年雅比較。

    為什么他不清楚。但他現(xiàn)在很清楚自己不喜歡。

    所以宋穆楠倒也利落的點了點頭，微正色看向月琴又開口。雖語氣淡淡卻并沒有不悅或不滿。

    “月琴，不如說正事吧。是……”他頓了頓，又朝桌上的曲奇看了一眼后說，“和李婉宜有關(guān)？”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痹虑冱c了點頭后訕笑，看著宋穆楠開口說，“老爺，我想讓婉宜到博洋讀書，您看行嗎？”

    她話才說到這兒便見宋穆楠皺了下眉頭，連忙又急急開口，“其實我剛開始的時候也沒同意的，實在是……實在是這孩子才可憐。在書苑被人欺負得厲害，昨天晚上甚至怕得偷偷在廁所哭，所以我才想著讓婉宜去博洋?！?/br>
    月琴頓了頓后身子微微前傾說，“博洋是上海最好的學(xué)校，里面又多是小姐少爺，肯定比在書苑好。婉宜進去也能長長見識不是？”

    “她如果不想讀書，可以找事做?！彼文麻黠@不認同月琴的話，淡淡開口說，“我可以讓管事在宋家找個清閑的。不會受欺負，一樣能長見識。”

    “這……”月琴語塞，沒想到宋穆楠會這樣說，直接到半點余地沒有，將自己的話給堵死了。

    雖說她自己之前和宋穆楠想的一樣，但一想到昨晚婉宜那可憐的模樣，便又咬咬牙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說，“老爺，其實……我剛開始和你的想法一樣，也想著婉宜可以直接不讀書，隨便找點事做就好。但……”

    月琴頓了頓又說，“她才十六歲，根本不用那么早出去做工看人眼色不是？所以我想還是讓她再讀兩年，等十八歲從博洋畢業(yè)了再出去工作?，F(xiàn)在的婉宜，還是孩子呀?！?/br>
    誰知這話才說完宋穆楠便靜靜開口，“月琴，小圓和李婉宜同歲吧？但你知不知道，從去年開始其實小圓便在零星的做些散活兒？”

    月琴聽了宋穆楠的話，一臉無所知的模樣，看著他緩緩的眨了下眼。

    這反應(yīng)落在宋穆楠眼里，禁不住又想嘆氣搖頭。

    頓了頓后便又繼續(xù)往下說，“小圓偶爾會賣些油畫給畫廊，或者去王松松的電影公司畫月份牌女郎。甚至前不久還和唐芙他們鬧著玩兒，剪了家里多余的芍藥、玫瑰等花，拿到街上去叫賣?！彼文麻f到這兒停下，又看向月琴，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又開口。

    “隨說多是鬧著玩兒，還美其名曰體驗社會。但她和李婉宜同歲，連從小被嬌養(yǎng)的小圓都能去做這些事了，為什么李婉宜不可以？”

    “我記得她還提過，很小的時候跟著養(yǎng)父母上街賣菜吧？”

    宋穆楠這一番話說下來，讓月琴更是語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

    但同時也詫異得得很，沒想到小圓這段時間都在做這些事。月琴直到想聽了宋穆楠的話，才恍然想起有次她準(zhǔn)備出門去看婉宜時，有遇見拎了兩大桶花的薇薇，現(xiàn)在想來原來是因為這個。

    這些事她這個當(dāng)娘的，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月琴沒反思自己對宋圓這段時間的忽視，反而懊惱她竟然什么都不和自己說，弄得現(xiàn)在被宋穆楠指責(zé)。

    所以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語氣里便帶了點兒無理取鬧的賭氣意味，“這哪里能一樣。小圓能鬧著玩兒，那是因為沒生活的壓力?？赏褚诉@個時候去工作，卻又不同。老爺你這樣說就沒道理了。”

    宋穆楠聽了默默搖頭。其實月琴說的道理是對的?？涩F(xiàn)在他是在說“業(yè)余鬧著玩兒”和“實際工作”的事嗎？

    他明明是在說，李婉宜連嘗試的第一步都不愿意踏出去，只貪圖安逸生活的貪婪！

    小圓這些事確實聽上去東一下西一下的，聽說這段時間又對電影配音感了興趣。但不得不說這樣開朗積極的性情，卻讓人見了便心生歡喜，愿意結(jié)交做朋友。

    李婉宜呢？太過工于心計，做任何事都習(xí)慣用利益和好處去權(quán)衡，反而很難討人喜歡。

    甚至包括月琴說的什么，昨晚偷偷躲在廁所里哭。宋穆楠心里其實也自有判斷。

    只是沒將話說得太直白而已。

    月琴見宋穆楠微微搖頭，便氣悶的微側(cè)了身，撇開眼不看他又開口，“人和人原本就是不一樣的，……就像我沒有大姐、二姐的本事，只會待在這院子里繡繡花而已?！?/br>
    “現(xiàn)在我想讓婉宜去博洋繼續(xù)讀書，多少也是因為……我將自己做不到的那些，依托到了婉宜的身上而已?！y道老爺就不能當(dāng)做是成全我這一點小小的愿望嗎？”

    話說到這兒宋穆楠更是眉頭微蹙。

    他抿了下唇后開口說，“月琴，如果你一定要讓李婉宜去博洋讀書，……也可以?！?/br>
    這句話讓月琴立刻重新看向宋穆楠，滿臉驚喜的沖他伸了手，想握住他的，“老爺您同意了？”

    不過不等月琴的手蓋上宋穆楠的，便被他伸手，掌心向外做了個制止的動作擋住，“我話還沒說完?！?/br>
    “老爺您說?！痹虑冱c點頭，重新坐好后看著宋穆楠，靜待下文。

    “你可以讓李婉宜去博洋讀書。但卻只能以你義女的名義進去，所以整件事你自己安排?！彼文麻f。

    “這……”月琴聽了有些為難。

    但宋穆楠并沒在意她的為難，繼續(xù)往下說，“雖然李婉宜從前是年雅帶回來的資助生，可自從你認她當(dāng)義女后，那他兩就沒任何的關(guān)系了。所以李婉宜只是你的義女，和宋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事當(dāng)初我們曾經(jīng)討論過，你還記得吧？”

    “……記得?！痹虑賾?yīng)得不是很樂意。

    她當(dāng)然記得了，不僅記得還記得當(dāng)初宋行舟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和自己叫板，而且小圓那時也沒幫自己說話。

    “嗯。記得就好?！彼文麻c頭，頓了頓繼續(xù)說，“所以如果李婉宜以后進了博洋，她在博洋的所有開銷，全部都由你自己承擔(dān)?！?/br>
    這話出口立刻讓月琴猛的抬起頭來，剛想剛張口便被宋穆楠再次伸手制止，“我話還未說完?！?/br>
    月琴聽了，默默的重新閉上嘴。

    宋穆楠見了才又開口繼續(xù)往下說，“你每月的月錢其實足夠供李婉宜去博洋了。而且算一算……除了博洋的那些開銷外，你還能剩大半。所以并不是什么負擔(dān)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