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長子回歸，曹嵩匆匆歸來，一見曹瞞，流下了悲痛的淚水：“阿瞞都二十多了啊！怎么還是只有那么點，你這是前幾年拔苗助長長太多了嗎？為何始終不長個兒呢！”

    曹瞞不過半月沒見親爹，險些認不出曹嵩來：“哇！爹你瘦了好多！”

    只見哭泣的曹嵩紅著眼眶，下巴尖尖，眼角又些許淺顯的皺紋，帶著歲月沉淀的別致韻味，他的腰身又回到了曾經(jīng)那樣細的模樣，就連衣裳，都被他挺拔如松的身形穿出了高官貴族的感覺。

    曹嵩笑罵道：“還不是為了你這臭小子，整日茶不思飯不想，這次壯游以后你可得好好收心，切莫再想一出是一出?！?/br>
    曹瞞連連保證：“不會的，爹你放心，我連報告打算怎么寫都想好了?！?/br>
    提到報告，曹嵩表情凝固了些許，他的臉色復(fù)雜難辨，欲言又止，最終對曹瞞道：“你先洗漱用膳，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來你祖父的祠堂，我有話對你說?！?/br>
    曹瞞聞言，心中越發(fā)不安。

    次日，曹嵩將自己的文書拿了些許，帶到祠堂，他表情凝重，將這些各地送來的文書遞給曹瞞。

    曹瞞疑惑地翻開，卻見其上血書累累，生民泣血，全都是各種各地官僚、名士傳上來的請愿與萬民書。

    曹嵩淡淡地對曹瞞訴說道：“各地請求我撥款的陳請，足以將你我的屋子與書房全部都堆滿?！?/br>
    曹瞞疑惑道：“那么父親為他們撥款了嗎？”

    “國庫是沒有錢怎么撥款？”曹嵩斬釘截鐵道：“他們要的可不是小數(shù)目，你覺得可能都照顧得到嗎？撥款撥糧草，真正能用到百姓身上的又有多少？”

    “可，可是那也不能干脆不撥??！”曹瞞紅了眼光，他不可置信道：“若是不撥款，那豈不是代表著洛陽放棄了他們？如果撥款被人貪污了，派人去追查貪官污吏??！”

    “一人貪，那叫貪官污吏，一群人貪，那叫拿抽成孝敬，”曹嵩冷冷道：“對于他們來說，百姓是為他們勞作的畜生，征稅的時候用，沒用的時候死了也無妨?！?/br>
    曹瞞手一抖，整卷竹簡都灑落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道：“如此，難道全朝堂都是這樣嗎？難道就沒有清廉的官員，為陛下做實事嗎？”

    “清廉的官員，有的，”曹嵩低聲道：“被排擠出了洛陽，全部都去各地方受苦受難去了，這里的血書與請援，許多都是他們的寄來的，我不能給他們撥款，也撥不出，因為國庫沒錢?！?/br>
    “究竟是國庫沒錢，還是父親怕丟了官位，選擇明哲保身！”曹瞞高聲質(zhì)問。

    曹嵩被兒子噴了一臉，并不感到生氣，曾經(jīng)的他也像阿瞞一樣天真，入了官場這座大染缸以后，一點點被侵蝕，直到變成了如今這樣。

    “看著你祖父的牌位，回憶一下他當(dāng)初教導(dǎo)你的知識?！?/br>
    曹嵩示意曹瞞：“跪下為你祖父磕個頭，問問他，這個時候應(yīng)該怎么做吧！”

    “你要寫壯游報告，我不阻止你，最大的也不過是我外放罷了，”曹嵩淡淡道：“再不濟，也不過是像竇武那樣被群起而攻之，現(xiàn)在這年頭，說真話的人就像是特立獨行的人，說假話的人才是正常人，是不是很可笑？”

    曹瞞怔怔地低頭看著滿地的竹簡，撲通一聲跪在了蒲團之上，頭頂是曹騰冰冷的牌位，燭火徐徐燃燒，照亮他冷峻堅毅的面容。

    “到底是誰的錯？”

    “宦官當(dāng)政，時刻有屠刀飄在朝臣們的頭頂，他們會不遺余力去打壓朝臣，朝臣得了權(quán)柄，也會瘋狂地反撲，抓住機會復(fù)仇，如此爭斗不休，至今已經(jīng)一百多年了，”曹嵩淡淡地訴說道：“你祖父為何會有那么多人惦記著他的好，只因他在政期間，政治難得維持了十幾年的清明，他親近士大夫，意圖讓朝政回到朝臣們的手中，卻得罪了同樣是宦官的同僚，遭新帝厭棄，不得不告老還鄉(xiāng)。”

    曹瞞一陣沉默，他感到嗓子有些干涸，鼻子酸澀，硬是忍耐不哭，他已經(jīng)是大男子了，哭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曹嵩又道：“曹節(jié)想要走你祖父的老路，卻被上一次黨錮期間留下的殘余所害，被朝臣們一起當(dāng)作了權(quán)宦打壓，他們恨不得搞死他，站在懸崖邊的人隨時都會拉別人一起墜下去，他是個瘋子，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做的出來?！?/br>
    曹瞞知道的，曹節(jié)不僅要面臨宦官們的仇恨，還要面臨士大夫們的仇恨，兩邊都不討好，唯一依靠的只有帝王，所以陛下才會給予他特殊的權(quán)力與照顧。

    “你好好想一想這片壯游報告該怎么寫，天底下官員那么多，不該由你來說的話，你就別說，”曹嵩正色道：“否則，到頭來究竟會害了誰，你想象不到?！?/br>
    曹瞞沉默片刻，終是被郭嘉與他父親的勸說撬動了一絲神經(jīng)，他輕聲道：“我不想對陛下撒謊，所見所聞，我全部都會一五一十寫下來。”

    曹嵩憋了口氣，氣得差點吐血，他好說歹說半天，這榆木疙瘩腦子的兒子怎么就不開竅呢？！

    卻聽曹瞞接著道：“我寫滎陽的苦難，寫滎陽的暴民，再寫我上陣廝殺，擊退敵人的心德與心境吧！”

    曹嵩的表情驀然一松，他怔了怔，回味過來了曹瞞話語中的意思。

    天下疾苦，全都縮影在滎陽之中，陛下能夠看穿多少，就要看曹瞞的文字功底了。

    曹嵩輕嘆一聲：“罷了，光寫滎陽，還不算太過?！?/br>
    就是滎陽當(dāng)?shù)靥貢勾竺沽T了。

    他提醒曹瞞道：“待報告上去之前，需要太學(xué)、尚書令、宦官的三層審核，就算你與陛下關(guān)系親密，你也該知道，你的報告是會被其他人先看過的?！?/br>
    “另外，曹節(jié)是可信的，”曹嵩轉(zhuǎn)告曹瞞：“我與他約定，若他身死，將由你為他送葬燒紙，他以后會不遺余力地幫你，對于宦官來說，有人為他燒紙送終有多么大的意義，你應(yīng)該知道?！?/br>
    他們是一條船上的，大家都不好過，所以還是別針對曹節(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