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有些怔怔地看著賀續(xù)蘭吃，他突然有點不太明白對方為什么要對他那么好，從來沒有人這樣照顧過他，于是待賀續(xù)蘭吃完后，雪芽第一次真心實意地抱住了賀續(xù)蘭。

    “哥哥，你對我太好了?！彼涯樎裨趯Ψ讲鳖i間，聲音悶悶的。

    也許賀續(xù)蘭真是上天給他送的兄長，他娘親死得早，爹不詳，在風(fēng)月場所長大，沒人真心疼他，如今他在賀續(xù)蘭這邊感受到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溫情。

    如果……如果崔令璟不喜歡賀續(xù)蘭就好了。

    *

    夜闖寧伏宮這件事平靜地過去了，崔令璟完全不知道，其他宮人也沒有來問雪芽那夜為什么不在，只有梁穆對他態(tài)度冷淡許多。

    平日梁穆見到雪芽，總是要笑一下的，現(xiàn)在冷著張臉，好像雪芽欠了他許多銀錢。

    雪芽不愿意跟梁穆將關(guān)系弄僵，主動找對方，可對方卻不怎么搭理他，雪芽被梁穆這般冷淡對待，一時之間也來了氣。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長，用得著他這樣小意伺候？

    哼。

    氣呼呼的雪芽跑去寧伏宮，想跟賀續(xù)蘭說梁穆的壞話，但他去的時候，賀續(xù)蘭破天荒地不在，殿門外只站了一個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認識雪芽，直接將人放了進去。

    “前朝有事，太后過去了一趟?！毙√O(jiān)說。

    “那我在這里等吧?！毖┭勘鞠胱谝巫由系热嘶貋?，但突然又想嚇一下賀續(xù)蘭，于是拉過小太監(jiān)，“我待會準備躲桌子下面給太后一個驚喜，你別說我來了，知道嗎？”

    小太監(jiān)忙點頭，“知道。”

    雪芽見對方識趣，拿出幾枚銅錢給對方，“賞你的?！?/br>
    雪芽在寧伏宮這里天天一口一個太后哥哥，仿佛賀續(xù)蘭真成了他的兄長。他得意忘形，竟做出這種主子做派，待他轉(zhuǎn)身進殿，拿了銅錢的小太監(jiān)撇了下嘴，嫌棄地嘀咕：“什么玩意，呸?！?/br>
    雪芽不知小太監(jiān)的行為，他躲進桌子下面，靜待賀續(xù)蘭回來。

    第十五章

    已邁入冬日的上京比雪芽長大的江南小鎮(zhèn)要冷上許多，雪芽窩在桌下，抱著雙臂，滿懷期待等著賀續(xù)蘭回來，等得他腿都要麻了，才終于聽到一點聲響。

    有人進來了。

    雪芽眼睛一亮，屏住呼吸，他住的小鎮(zhèn)沿海，紅月樓更是建在湖上，他自幼水性好，龜息術(shù)練得極好。

    腳步聲接近，停在桌前。

    雪芽認出那是賀續(xù)蘭的靴子，正想像上次那樣偷偷伸手去抓對方腳踝，嚇對方一跳，但他還未動，先聽到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許太師因為淑太妃的事情準備引咎辭官，太后準備何時處理掉那個叫雪芽的？”

    這個聲音似乎在哪里聽過，而雪芽更注意到對方提到了自己。

    處理掉他？什么意思？

    那個聲音又響起，“是否需要卑職動手？”

    賀續(xù)蘭終于開了口，他語氣平靜，“此事不急，我要你先去辦另外一件事?！痹捳f到這里，突然頓住。賀續(xù)蘭賀的眼神看向桌子下，而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視線也一樣投向桌子下面。

    賀續(xù)蘭微微側(cè)眸看向身后的男人，“你先下去吧?！?/br>
    “是?！蹦腥苏f話的同時，抬了下手，做了個殺的動作。

    賀續(xù)蘭沒有反應(yīng)，男人會意，微微頷首，退出大殿。留下來的賀續(xù)蘭再度看向桌子下面，他聲音極輕，“別藏貓貓了，出來吧?！?/br>
    在桌子下面的雪芽渾身僵硬，好一會才從桌子下面鉆出來，起身看到賀續(xù)蘭時，他不由一抖，唇瓣更是發(fā)白，“你要殺我嗎？”

    賀續(xù)蘭眼帶驚訝，“你為什么會這樣想？雪芽，來哥哥這。”

    他對雪芽伸出手，可雪芽看到他的手，忍不住往后退。

    雪芽聽過淑太妃說當朝許太師是她爹，雖然他不明白許太師為什么要辭官，但好像跟他和淑太妃那件事有點牽連。淑太妃去了清雁庵受罰，他一個賤籍卻在宮里活得好好的，現(xiàn)在想想并不正常。

    況且這個世上怎么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他好？

    都是假的，這個世上就不會有人對他好。

    雪芽用手背擦了下掉下來的淚，咬著牙說：“既然你不殺我，那我就走了?！?/br>
    他說完就往外跑，賀續(xù)蘭并沒有攔著他。雪芽一路跑，跑到東側(cè)小門那里的時候，將掛在手腕上的鑰匙狠狠扯下，丟到地上。

    雪芽怕這片鑰匙弄丟，特意做了根繩子，掛上鑰匙，戴在手腕上。

    此時他丟了鑰匙，頭也不回地走了，可走是走了，整個人跟失了魂似的，只知道往奉瑞宮走，快到奉瑞宮時，雪芽突然被人攔住。

    “雪芽，你怎么了？”

    雪芽抬頭，發(fā)現(xiàn)是梁穆，心情更加不好，梁穆是賀續(xù)蘭的人。他繞過對方想走，可梁穆此時煩人得很，非扯住他不放，弄得雪芽怒意全涌上來。

    他用力地推對方，“滾??！誰要你假好心！”

    推了幾下，沒推開，反而被人扯到花壇旁。

    “你到底怎么了？”梁穆拿出絲帕想幫雪芽擦臉上未干的眼淚，但雪芽扭開臉，眼淚汪汪地流。梁穆見狀，低下聲音，“是因為我之前不理你的事嗎？我之前是有些生氣，因為你說你很快就回來……所以我才不理你的，但你別哭啊，我跟你道歉，我以后不會不理你了?！?/br>
    雪芽不說話，眼淚跟水似的往下流。

    梁穆拿絲帕給雪芽擦淚水，卻越擦越多，弄得他不知所措，正想說點什么的時候，雪芽又開始打他，“你滾開！我不要你安慰我！”

    他那點拳腳在梁穆眼里看來根本不算什么，梁穆生生挨著，還賠笑，“你別生氣，我明日也當班，你想不想吃宮外的東西？糖葫蘆？糖人？”

    雪芽被梁穆煩得要死，聽得對方還在絮絮叨叨，低頭對著梁穆的手就是一口，咬得梁穆倒吸一口氣，而雪芽也趁機推開對方，跑走了。

    他沖回自己的房間，連喝了幾杯水后，腦子清醒了不少，什么哥哥不哥哥的，他不需要，賀續(xù)蘭對他假情假意也好，他對付賀續(xù)蘭來，也不會手軟。

    想到這里，雪芽又想到崔令璟。

    他必須抱緊崔令璟這根粗大腿才行，只有被崔令璟愛上，他才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時候誰都不能欺負他，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

    雪芽起身走到梳妝鏡前，拿起絲帕慢慢把臉上的淚水擦干凈，又去打了盆水，把臉洗干凈，換身衣服去找許平南。

    許平南看到雪芽，皺眉，“你來做什么？”

    “許公公，你幫幫我吧，我真的想見陛下一面?！毖┭空f著，把袖子里的東西拿出來。這是他進宮以后領(lǐng)的所有月錢。

    許平南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銅錢，嫌棄道：“這點錢，你當我是叫花子？”

    雪芽臉僵了僵，又從手腕上脫下一物放在桌子上，這是他娘留給他的玉鐲，“加上這個呢？這是我自己的，不是宮里的?！?/br>
    許平南看到玉鐲，起了點興趣，將玉鐲拿起，對著日光仔細看了看，就收進懷中，睨著雪芽，“先說好，我只答應(yīng)讓你見陛下一回，下一次這種事就不要找我了，還有若是陛下問起……”

    “我絕不會把公公說出去，若陛下怪罪，我一人承擔(dān)。”雪芽忙道。

    許平南琢磨一會，“今天陛下心情不錯，你等我消息吧?！?/br>
    一等就等到了入夜，許平南叫了個小太監(jiān)喚雪芽過去。崔令璟剛沐浴完，需要一個宮人過去絞發(fā)，恰巧平日給崔令璟絞發(fā)的宮人今日得了風(fēng)寒，許平南這才把雪芽安排上去。

    不得不說，許平南收了錢后是個會辦事的，絞發(fā)的活計可比上次端水盆要好得多。

    雪芽換上輕便易動的衣服，洗凈雙手，又特意在身上掛上香囊，待那邊通知陛下快沐浴結(jié)束，他立即拿著巾帕進入浴房。

    浴房內(nèi)里熱氣騰騰，地龍燒得極熱，雪芽踏進去，往屏風(fēng)后掃了一眼，那邊人影憧憧，崔令璟已經(jīng)出水了。他走到屏風(fēng)后，正好瞥到崔令璟穿上衣的一幕。

    雖然崔令璟跟雪芽同齡，但身形完全不同，崔令璟像一只快長成的年輕豹子，皮膚下藏著薄薄一層肌rou，已初具力量。

    崔令璟的頭發(fā)已經(jīng)不怎么滴水，伺候他沐浴的宮人擦干了，而雪芽需要將崔令璟的頭發(fā)徹底絞干。崔令璟由人伺候穿好衣服后，就轉(zhuǎn)身往屏風(fēng)外走，他去浴房供休息的美人榻上坐下，雪芽連忙跟上，至于其他宮人在收拾浴房。

    因為房里地龍燒得旺，崔令璟穿得不多，甚至還嫌熱地扯開衣領(lǐng)，他坐在榻上，拿過一早備好的書翻開，突然，他鼻子動了動，倏然轉(zhuǎn)過頭，看到雪芽時，眼里的驚喜驟退。

    “怎么是你？”

    雪芽對崔令璟行了禮，把一早準備好的說辭講了出來，“明公公今日感染風(fēng)寒，所以是奴才過來伺候陛下?！?/br>
    崔令璟眼睛微微一瞇，他上下打量了下雪芽，突然伸手將雪芽腰間的香囊取下，他輕輕一嗅，神情驟變，幾乎駭人得厲害。

    “你們?nèi)繚L出去！”崔令璟對著那群還在收拾浴房的宮人說。

    那些宮人發(fā)現(xiàn)崔令璟動怒，立刻退了出去，而雪芽沒想到自己掛的香囊引起了反作用，但他努力穩(wěn)住心神，還主動跟崔令璟說，“陛下喜歡奴才的香囊？那奴才給陛下繡一個吧?！?/br>
    “香囊？朕想問你，你香囊里的香料從何而來？”崔令璟聲音陰寒。

    雪芽鎮(zhèn)定說：“奴才自己配的?！?/br>
    “配？你可知道這香料里面的方子有多少名貴材料？是你這種東西用得起的？”崔令璟一把打開雪芽還在幫他絞頭發(fā)的手。

    雪芽的手瞬間紅了一片，他將巾帕放回旁邊木盤上，主動拿過崔令璟手里的香囊，“陛下可能誤會了，這里面沒有名貴的香料材料?！?/br>
    他將香囊打開，把里面的香料倒出來，“都是些最簡單的材料，白蜜、丁子香、干桂花、甘松……”

    雪芽慶幸自己當初拿到賀續(xù)蘭給他的香料單子時，去了制香房問能不能配，制香房告訴他有幾味香昂貴缺貨，他存上五年的月錢都買不起。

    不過當時那個制香的公公也跟雪芽說：“如果你不要求味道一模一樣，這幾味名貴香可用簡單的材料代替。”

    當時雪芽配了替代的，拿回去對比，今夜他本來是準備用賀續(xù)蘭給他的香料，但想到賀續(xù)蘭又有些煩，所以拿了替代的香料放在身上。

    崔令璟看到倒在雪芽手心里的香料，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轉(zhuǎn)開了臉。

    “陛下不生氣了的話，那奴才還可以幫陛下絞頭發(fā)嗎？”雪芽小聲問。

    崔令璟剛冤枉了人，此時也不大好意思，就嗯了一聲。雪芽起身去洗了手，重新拿起巾帕給崔令璟絞頭發(fā)，頭發(fā)干得差不多時，他又說：“奴才給陛下按按頭吧，陛下夙興夜寐，日理萬機，定是非常疲勞?！?/br>
    雪芽說完見崔令璟沒有說話，便主動抬手撫上對方的太陽xue，用指背輕輕摁，再往后順著耳后往下摁，摁到肩膀處停下，再度撫上太陽xue，這樣來回往復(fù)，力度不輕不重，即使是崔令璟都挑不出錯，微微闔上眼，像是閉目養(yǎng)神。

    而按摩的活其實非常累人，雪芽摁到后面，手酸得不行，再次摁到崔令璟肩膀處，他不由停下手，輕輕吐了口氣。想起身，先聽到崔令璟帶著睡意的聲音，“怎么不摁了？”

    “奴才手酸了?！毖┭坑行擂蔚卣f。

    崔令璟睜開眼，睨了雪芽一眼，又垂眸看著雪芽的手，兩只手白白凈凈，像是沒吃過什么苦的，他盯著那只手半響，突然說：“去洗手再過來?！?/br>
    雪芽哦了一聲，照辦。

    等雪芽重新回來，崔令璟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又松開手，轉(zhuǎn)而捏上雪芽的臉，就像捏面團兒似的捏雪芽的臉。

    崔令璟捏人沒有分寸，力氣大得狠，沒一會，雪芽臉頰通紅，而崔令璟這個作惡者倒是語氣稀奇道：“今日怎么不哭？”

    但這句話一落地，眼淚就砸他手背上了。

    崔令璟忍不住笑了，剛想諷刺雪芽好本事，說哭就能哭，卻先一步被人抱住。

    抱他的人狗膽包天，不僅抱他，還把臉埋在他肩膀。

    崔令璟想將人扯開，可奇了怪了，他扯半天居然扯不開，平時那軟綿綿的小東西今日就像是長他懷里一樣，扯不開都算了，還在哭。

    哪有那么多眼淚可掉？莫非是水做的？

    “陛下?！毖┭柯晭П且簦耷幻黠@，“奴才真的很喜歡陛下，喜歡得不得了，陛下疼疼奴才吧……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