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衣帛被撕爛的聲音十分刺耳, 雪芽看到易燁封撕襦裙的動作，腦子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梁穆說易燁封可以將人撕成兩半，當(dāng)即嚇得魂飛神喪, 轉(zhuǎn)身想逃。

    可他才爬起來, 就感覺到腳踝傳來鉆心疼, 直接撲倒在地，而這一撲地, 又看到石頭后面一地的尸體, 差點暈過去。

    待感覺易燁封還在繼續(xù)撕他襦裙時, 雪芽倉皇扭頭，聲都發(fā)不出了，臉色慘白，發(fā)髻上的釵環(huán)早不知所蹤, 此時烏發(fā)盈了半身。

    易燁封抓住剛剛撕開的口子, 又往上撕了些，再一把扯下。他將撕下來的襦裙布料綁在自己剛剛受傷的手臂上，手和牙齒并用，綁了個結(jié)。

    雪芽本還在發(fā)抖, 看到易燁封的動作時, 不由一愣, 嗓子干啞地說了一個字，“你！”

    易燁封看雪芽一眼, 雖未說話, 但雪芽感覺自己看懂對方眼神了。

    易燁封眼睛里寫著兩個字——

    “有事？”

    “你撕我裙子就是為了包扎傷口？你不是要殺我？”雪芽驚疑不定地問。

    “你要殺我嗎？”易燁封看著雪芽，眼神閃過殺氣。

    雪芽被殺氣嚇得縮了下身體, 聲音驟然小了許多, “我……我為什么要殺你？我不殺人的。”

    身體又控制不住發(fā)抖。

    易燁封聞言收起殺氣, “既然你不殺我，我就不殺你。”

    他站起身把剛剛放下的刀撿起，再幾步走到那堆尸體那里，將沾滿血跡的刀在那些尸體上擦干凈。

    雪芽還趴在原地發(fā)愣，過了好一會，他才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爛成破布的裙子。

    今日無法穿獵服，但他穿了自己所有衣服里最喜歡的春裳。軟煙羅的料子，摸起來軟軟的，上面繡的是白芍藥。

    想到這里，雪芽有些委屈，等易燁封回來，他忍不住問：“你為什么撕我裙子包扎傷口？你自己沒衣服嗎？”

    易燁封面無表情地說：“貴?！?/br>
    雪芽神情迷惑了下，半晌，他才懂易燁封的意思。

    易燁封說他的衣服貴！

    這下子差點把雪芽氣死，一時之間，雪芽忘了旁邊還有那么多具尸體，氣呼呼地說：“你衣服貴，我衣服就不值錢嗎？我這衣服也是……”

    話頓住。

    雪芽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的衣服都沒花錢，是制衣局送來的。

    易燁封沒搭理雪芽的話，上下打量雪芽一番，最后目光停在雪芽的左腳腳踝。方才這一路過來，雪芽繡花鞋也掉了一只，此時只剩右腳上孤零零一只繡花鞋。

    他審視一番，突然伸手將雪芽左腳的襪子脫掉。一切發(fā)生得太快，雪芽都沒反應(yīng)過來，腳就被易燁封握住了，褲腿也被卷上去些許。

    只聽到喀嚓一聲，雪芽當(dāng)即發(fā)出一聲慘叫，額頭冷汗涔涔。易燁封皺了下眉，盯著手里的腳，再次正骨。這次他又聽到了慘叫聲，同時還被踹了幾腳。

    他不禁把雪芽的另外一只腳抓住，可兩只腳都抓住，就無法正骨，故而他抬眼看向?qū)Ψ健＿@才發(fā)現(xiàn)雪芽已經(jīng)哭了。

    雙眼含淚，臉色蒼白，青絲垂于臉旁，唇不點而紅。

    “你放開我！”雪芽聲音嗚咽。

    易燁封沉默一瞬，松開手。

    他都是這樣給自己正骨的，哪里不對嗎？

    雪芽得了自由，立刻看向自己左腳，只見腳踝已經(jīng)腫得很高，心里不由對易燁封恨上三分。

    他今日太倒霉了，偏偏碰到易燁封這個兇神。易燁封雖然說不殺他，但實則故意欺辱他，先是撕他襦裙，而后折磨他腳，純心不讓他好過。

    可恨他現(xiàn)在不能表露恨意，甚至都不能罵易燁封出出氣。

    越想越難過，眼淚連珠似的掉。

    碰到易燁封就沒好事，這個人是瘟神嗎？

    “你哭了。”易燁封冷不丁說。

    雪芽沒理易燁封，正自憐自艾著。

    易燁封又說：“你哭什么？”他見雪芽不答，又伸手去推雪芽。

    他行兵打戰(zhàn)慣了，力氣豈能是雪芽能承受的，只一推，雪芽被推倒在地，后腦勺“咚”的一聲撞地上。

    連番的痛讓雪芽心態(tài)完全崩了，他氣得渾身發(fā)抖，哭都顧不上了，咬著牙爬起來就去打易燁封。

    “我殺了你，我今日就殺了你！”雪芽邊喊邊打，可他一只腳行動不便，要打易燁封也很吃力，主要是易燁封這廝反應(yīng)很快。

    雪芽連打十幾下都打空了，甚至最憤怒踹出去的一腳也踹了個空，這比拳頭打在棉花上還讓人氣憤，可再氣憤，雪芽都傷不到易燁封一根頭發(fā)。

    疼疼讓他身體難受，憤怒還沒有落腳點，雪芽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就跟小孩哭似的，把在紅月樓學(xué)的哭的技巧忘得一干二凈。

    易燁封看著雪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打嗝，以淚洗面，他有些不解，“你怎么又哭了？”

    雪芽不理易燁封，哭自己的。易燁封看雪芽不答話，變得沉默，他默默坐在旁邊，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雪芽因為沒力氣哭不下去了，他才重新開口，“還要哭嗎？”

    雪芽此時精疲力盡，聞言遲緩地搖搖頭。

    易燁封看了下天色，準(zhǔn)備把雪芽從地上扛起，可他碰到雪芽，雪芽就往后躲，“我不要被扛著走?！?/br>
    “那你自己走？”易燁封說。

    雪芽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我走不動，腳疼?！彼ь^看著易燁封，“你要么背我回去，要么把我丟在這，你自己選吧?！?/br>
    易燁封皺了下眉，他本就生得黑，一皺眉就顯得很兇，此時目光沉沉盯著雪芽，就看上去更兇了。但雪芽沒有避開易燁封的目光，他由著對方看，神情倦倦。

    過了一會，易燁封還是妥協(xié)，轉(zhuǎn)身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沒有急著爬上去，“兔子沒拿。”

    這一路逃跑，兔子還幸存著，雪芽也很驚訝。

    易燁封瞥一眼石頭旁的兔子，起身拿過來，重新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這才慢吞吞地爬上易燁封的背。

    易燁封背起雪芽繞過那群尸首往營地那邊走，快能看到營地時，肩膀傳來疼痛。雪芽死死咬著易燁封的肩膀不松，發(fā)泄自己方才未盡的怒意，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咬了半天，易燁封哼都沒哼一聲，反而他牙酸得不行，不由更生氣了。

    他松開嘴，正想著要不要換個地方咬時，聽到了崔令璟的聲音。

    “易將軍？”

    崔令璟打獵歸來，聽到寧伏宮的宮人遇到熊瞎子，雪芽也在其中，此時不知所蹤，便派人去尋。尋了許久也沒等到消息，就自己出來了。

    沒成想剛出營地不遠，他就撞到易燁封和他背上的雪芽。

    崔令璟注意到雪芽此時衣衫不整，長發(fā)散落，而易燁封手臂上還纏著明顯不屬于他自己的布。他神情冷了些，吩咐身后的宮人，“還不去扶？”

    有宮人來扶，易燁封就將雪芽放下，面對過來扶自己的宮人，他退后一步，“不用，扶他就行?！?/br>
    宮人這才七手八腳扶著雪芽往崔令璟那邊走。雪芽左腳還疼著，現(xiàn)在忍著痛往崔令璟那邊走，走到跟前，他再也忍不住，嗚咽著投入崔令璟懷里，“陛下，我好疼啊，易將軍……易將軍他……”

    話說到一半，人暈了過去。崔令璟連忙接住，見雪芽臉色一點血色都沒有，直接攔腰抱起，“叫太醫(yī)過來?！?/br>
    同時，他準(zhǔn)備轉(zhuǎn)身往營地那邊走，可在轉(zhuǎn)身之前，他的腳步先頓住了。

    賀續(xù)蘭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不遠處，他看著抱著雪芽的崔令璟，不發(fā)一言。

    崔令璟與賀續(xù)蘭對視片刻，先開口：“亞父，雪芽調(diào)皮，繼續(xù)在亞父身邊伺候恐打擾亞父清凈，依朕之意，雪芽還是回到奉瑞宮?！?/br>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

    *

    雪芽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帳篷里的床上，但這個帳篷跟他之前睡的帳篷不是同一個。這個帳篷要華麗奢靡許多，雪芽心里閃過一個念頭，隨后他抓著被子聞了了一下，發(fā)現(xiàn)真的有龍涎香的味道。

    他……他居然睡在崔令璟的床上？

    雪芽還未回過神，外面突然傳來人聲。

    “陛下在嗎？”外面是女子嬌媚的聲音。

    “稟容妃娘娘，陛下不在?！?/br>
    “不在？陛下不在嗎？本宮可聽見里面有聲音，你別想撒謊?！北环Q為容妃的女子又說。

    “容妃娘娘，陛下真的不在，陛下出去打獵了?！?/br>
    “陛下不在，那里面那個人是誰？你叫那個小妖精出來！”

    容妃現(xiàn)在是氣炸了，她好好一高門貴女，進宮就守寡，這都算了，畢竟崔令璟哪個宮都不去。但昨兒好多人都看到崔令璟親自抱了一個人回帳篷，還徹夜未讓那個人出帳篷，夜里的太醫(yī)都來了幾趟。

    容妃此行根本不是來見崔令璟的，她就是想來看看教訓(xùn)教訓(xùn)一番小妖精的。

    哪知道她連門都進不去。

    喊了半天，也不見小妖精出來，容妃不敢擅自闖進去，想了一會，扭腰去找雷皇后了。她一到雷皇后跟前，就哭，“娘娘，你快救救meimei們吧，一個出身低賤的小妖精都能騎我們這些嬪妃頭上了。”

    雷皇后懶洋洋搖了搖羽扇，“meimei哭成這樣，本宮心都碎了，什么小妖精讓meimei哭得那么傷心？”

    “還不是那個叫雪芽的，臣妾聽聞他是個太監(jiān)，可成日穿著女子襦裙，多半打著魅惑主上的心思。原先在太后宮里伺候，昨兒終于攀到高枝，宿到陛下那里去了?！比蒎鷶Q緊手帕，“若他能為陛下開枝散葉，倒也罷了，可是個男子。娘娘，現(xiàn)在只有你能規(guī)勸陛下了?！?/br>
    聽到容妃的話，雷皇后用羽扇掩住半張臉，輕輕一笑，“原是為了這事，罷了，meimei哭得這般傷心，那本宮就走一趟，去見識見識你說的小妖精?！?/br>
    *

    崔令璟帳篷外的太監(jiān)看到雷皇后不由一驚，平日里這位主是從來不主動找陛下的。他們連忙跪下行禮，“奴才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br>
    雷皇后掃了眼地上跪著的兩個小太監(jiān)，二話沒說，直接撩開帳簾進去了。兩個小太監(jiān)皆是一驚，想進去將人請出來，可先聽到雷皇后說。

    “本宮已經(jīng)進來了，若你們想請本宮出去，今日少不得挨兩頓罰。若你們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本宮也不會對陛下透露半句?！?/br>
    雷皇后慢悠悠地說，同時輕搖羽扇接近床榻。

    第四十五章

    帳篷外變得鴉雀無聲, 雷皇后輕步走到床榻旁，垂下來的紗幔透出里面的身影。她唇略微一勾，用手中羽扇挑開紗幔。

    紗幔被挑開, 雪芽自然看到床邊的雷皇后。僅著單衣的他因為窘迫、不安, 越發(fā)往被子里縮去, 只露出一雙眼，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 “奴才……衣衫不整, 無法給皇后娘娘請安，請……請皇后娘娘恕罪?！?/br>
    雷皇后挑起紗幔的手并沒有放下，她近乎直白地盯著雪芽看?？戳艘粫?，她探進紗幔里，接近雪芽, “衣衫不整？你沒穿嗎？”

    雪芽從未被女子問過這等問題, 尤其對方是皇后，他現(xiàn)在坐在皇帝的龍榻上，等于說他坐在眼前女子丈夫的床上。

    “奴……奴才……”雪芽突然伸手摁住身上的被子, 他看著抓住被子那只涂了丹蔻的手，心下一驚, “娘娘，奴才會污了娘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