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陸確實醉了，他的眼神已經(jīng)不是很清明，后腦抵著墻面，歪著頭、半瞇著眼看著司予。

    斗篷在剛剛那場混亂中掉在了地上，又被茶幾上砸下的水珠打濕。

    司予的思緒如同雨后沼澤地一般泥濘，他捕捉到戚陸眼底似乎有一片不明顯的血色，但他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屋中又傳來小福帶著哭腔的呼喊：“主人……哥哥……”

    司予像是終于有了一個可以逃離這個空間的理由，踉踉蹌蹌地跑進房間，背影看起來有些如釋重負(fù)。

    戚陸看著司予匆忙跑開的背影，發(fā)現(xiàn)他的毛衣下擺沾了水跡。

    他此時腦子反應(yīng)有點遲鈍，目光從房間的方向挪到茶幾上，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水灑了。

    ——本來好端端盛在杯子里的、平靜的水灑了，打濕了司予的毛衣，也弄濕了他的斗篷。

    ——如同一盤賭注巨大的棋局，他走錯了一步。

    這對戚陸來說是極其罕見的事情，從小他所接受的教導(dǎo)不允許他的人生出現(xiàn)任何差錯。他的腦子里像安了一把刻度精準(zhǔn)的標(biāo)尺，每說一句話、做一個動作都需要用標(biāo)尺預(yù)先測量。

    如果說他在解一道數(shù)學(xué)題，那么打翻水杯、弄濕斗篷這些多余程序會給最終答案造成一定誤差，他答應(yīng)司予的邀約來赴這一頓飯局則是實打?qū)嵉腻e誤步驟，把他帶向一個錯誤答案，且沒有再次重來修正的機會。

    戚陸閉上眼睛，醉酒的惡果此時才后知后覺地顯現(xiàn)出來，他的大腦中像有一把鋸子在反復(fù)拉扯，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進行拉鋸戰(zhàn)，太陽xue傳來尖銳的疼痛。

    無數(shù)色彩斑斕的小點在他眼前飄來飄去，腦海里浮現(xiàn)出司予瘦卻挺拔的身影。第一次見面時司予沖破迷霧莽莽撞撞地沖進他懷里的樣子；抱著寫著“?！弊值拇赏?，送給他一碗面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狡黠地往他手里遞花朵的樣子；還有剛才……困在他胸膛和手臂的狹小空間里，眼角濕潤，動情時候的樣子。

    司予這個人，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氣，他對小福很好，對林木白很好，對小毛很好，對黑貓很好，對村里的每個鬼怪都很好。唯獨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偶爾會露出尖銳的一面，但他總是很快又把那點鋒利的棱角藏好。

    戚陸抬起手臂遮住雙眼，他猜測自己醉了，狡猾的人類做了一道帶酒的料理，用酒氣引誘他、迷惑他。他腦子里的那把標(biāo)尺變鈍了，邏輯變亂了，思維也不甚清晰了。但他能聽見腦海里傳來一道聲音，微弱又清醒地告訴他，司予就是他解題的最大漏洞，除非他把這個叫“司予”的程序刪除，否則他永遠得不到正確答案。

    戚陸一動不動地靠在沙發(fā)上，鼻尖還殘留著司予身上沐浴液的氣味——一種很淡的青草氣息，屋子里傳來司予輕聲和小福對話的聲音，他感到眼皮越來越燙，放任自己浸入了睡眠。

    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兩小時后，戚陸太陽xue仍然有些隱隱脹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角瞥見腳邊堆得亂七八糟的斗篷、面前茶幾上一片水淋淋，他愣了愣，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房間里傳來小福的歡呼聲，興奮地嚷嚷著“哥哥，那里有青蛙！哥哥，看上面！”

    小家伙和小鈴鐺似的清脆叫聲讓他覺得清醒了幾分，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腿有些發(fā)麻，撐著沙發(fā)扶手緩了一會兒才站直。

    他走到房門邊，司予背對著這邊，手里捧著手機，盤腿坐在床上。小福趴在他背上，后腦勺的頭發(fā)壓得亂七八糟，幾縷呆毛隨著他腦袋晃動的頻率甩來甩去。

    “哥哥看小怪獸！紫色怪獸！”小福在床上著急地跺著小腳丫。

    “好好好，”司予手指在屏幕上一劃，手機里緊接著傳來一串游戲音效，伴隨著“啊哦”一聲，司予說，“糟糕，輸?shù)袅??！?/br>
    “糟糕！”小福又學(xué)了個新詞，嘴里反復(fù)念了好幾遍，“糟糕糟糕！小福糟糕！”

    “小福不糟糕，”司予笑著刮了刮小家伙的鼻梁，哄他說，“再來一次，這回肯定能過關(guān)。”

    就在游戲音效重新亮起的同一時刻，戚陸敲了兩下門，說：“小福?！?/br>
    司予手一抖，手機掉在床上彈了兩彈。

    “主人！”小福跑到床邊，站在床上對戚陸眉飛色舞地講解，“小福和哥哥在玩消消樂！有綠色的青蛙、紫色的怪獸、藍色的星星，好多哇！如果、如果有三個顏色一樣的圖案，就連在一起，‘嘩’一下就不見啦！”

    戚陸雙眼盯著司予僵硬的背脊，不為所動道：“玩夠了，回家?！?/br>
    剛才還在手舞足蹈的小福頓時蔫了，小腦袋垂到胸前，兩只手互相揪著，小小聲地說：“可是小福還要過一關(guān)才不是糟糕小?！?/br>
    戚陸沒聽懂小家伙的嘟嘟囔囔，只當(dāng)他是玩野了。床上的司予半垂著頭，露出一段線條流暢的后頸，上面隱約能看見淡青色印子，似乎是……指?。?/br>
    戚陸瞳孔一縮，呼吸變緊，背在身后的手指略微蜷縮著，雙眼嵌在司予身上，冷硬地命令小福：“回家?！?/br>
    小福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嘴唇動了動，但是不敢再說話。他跑到司予那側(cè)的床畔坐下，伸腿想去夠地上的鞋。

    “哥哥幫你穿?！彼居枧牧伺乃念^。

    “謝謝哥哥?！毙「Ｂ曇衾飺竭M了一點鼻音。

    司予穿上自己的脫下，彎下腰正要撿起小福的小皮鞋，眼前多出來一雙指骨分明的手，手背上青色筋脈根根分明。

    戚陸先他一步撿起那雙鞋，“啪”一下扔在小福面前，平靜地問他：“怎么穿鞋都忘記了嗎？”

    小福愣了愣，鼻子里吹出一個鼻涕泡，他愣愣地等著那個鼻涕泡“砰”一下破了，才垂著頭跳下床，委屈地說：“記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