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范天行？”

    司予喃喃道，不知道為什么心頭一陣絞痛，瓢潑大雨砸在他臉上，輕飄飄的雨點此時卻仿佛重逾千斤，砸得他眼前模糊一片，大腿內(nèi)側(cè)的肌rou不住顫抖著，瞬間膝蓋一軟，腳底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

    戚陸立即摟緊他的腰，在司予臉上重重一抹，一只手扣著他的下巴，掰過他的臉，定定地看著司予的眼睛：“能站住嗎？”

    司予靠著戚陸堅實的手臂勉力站穩(wěn)，看著戚陸漆黑的瞳孔，游離的思緒回攏，劇烈的心跳逐漸恢復(fù)平靜。

    “司老師，”戚陸的眼神篤定，“還沒有結(jié)束，我需要你?！?/br>
    司予深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后重重一點頭：“戚先生，我可以?！?/br>
    戚陸輕輕勾唇一笑，像是早就料到他的人類會給出這個答案，后退半步松開了緊摟司予的手臂。

    “他不是壞人，”司予突然說，嗓音有些微的沙啞，“但也不算好人?！?/br>
    戚陸淡淡“嗯”了一聲：“如果他是個普通人類，百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br>
    “我知道，”司予抿了抿嘴唇，雨勢湍急，雨水不斷從他嘴唇上滑過，他卻覺得口干舌燥，“他在一個鬼怪的身體里多活了這么多年，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br>
    他在心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握著桃木劍的五根手指收緊。

    司予并不想為范天行辯解什么，即使范天行自始至終都可以算得上身不由己，但他存在于混血種的身體里數(shù)百年，他們共享一具軀體，卻又著各自獨立的意識，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融為一體。

    也許就連范天行自己也完全混淆了。

    混血種殘忍殺害了那么多人類，范天行就那么清醒地看著，他也許想過制止，也許也對死去的人類同胞心存悲憫，也許被無窮無盡的掙扎折磨了數(shù)百年，但不可否認的是，混血種吸食人類鮮血的同時也給了范天行不朽的生命。

    這片大陸上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殺害人類的時候，主導(dǎo)這具身體的，究竟是混血種，還是范天行？

    司予清清楚楚地知道，范天行并不無辜，范天行欺騙他、利用他、讓整個古塘陷入危險之中，甚至險些讓戚陸再也無法蘇醒過來。司予可憐他、唾棄他、氣他恨他，但當(dāng)他真正死亡的這一刻，司予還是感受到了心口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隱痛。

    范天行對他而言意義特殊，是他尊敬的長輩，與他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司予曾把他當(dāng)作啟明星一般的人物，他在范天行身上看到了久違的父親的影子。

    然而一切都是假的，啟明星蒙塵墜毀，天空也需要重建秩序。

    司予轉(zhuǎn)頭看著戚陸雕塑般精致的側(cè)臉，忽然感覺一切塵灰都煙消云散。

    東方大陸唯一的血族，就是這片天空全新的秩序。

    而他的王現(xiàn)在仍然需要他。

    傾盆大雨之中，混血種跪倒在泥濘的土地上，后知后覺地用兩只手掌去捂住胸膛巨大的黑洞，但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可以清晰地察覺到，血管中血液的溫度一點點涼下來，穩(wěn)健的脈搏逐漸逐漸不再跳動，屬于人類的生命特征在慢慢地、慢慢地消逝。

    住在他身體里的人類，不見了，沒有了，被吞噬殆盡了，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沖走了。

    徹徹底底，干干凈凈，什么也不剩下了。

    天邊一聲驚雷驟然響起，混血種似乎也被嚇了一跳，肩膀猛地一顫，緊接著十根手指開始發(fā)抖，慘白的嘴唇不住顫動，忽然放聲喊了起來。

    他破碎而又脆弱的呼喊穿透雨簾，傳到了司予這邊，司予聽不太明晰，隱約辨認出他喊的是“阿冬”。

    阿冬？是個名字嗎？

    他沒有來得及細想，不遠處的混血種猛然抬起頭，淬血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戚陸和司予。

    倆人極其快速地對視一眼，戚陸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點頭，司予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五指收緊，握緊手中的桃木劍。

    “你們殺了他……”混血種喃喃道，旋即緩緩站起身，面容猙獰，脖頸上青筋根根暴起，“是你們殺了他！”

    “是你，”司予眉心緊蹙，揚聲道，“是你殺了他，在你把他吞吃入腹的那一刻，你就已經(jīng)殺了他?！?/br>
    “住嘴！”混血種一聲怒吼，再次重復(fù)道，“你們殺了他！”

    “你把他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司予一聲冷哼，抬腳朝混血種走去，“你讓他夜不能寐，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他生不如死?！?/br>
    “不可能，不可能……”混血種眼神飄忽，猛地后退一步，“不可能……”

    “你沒聽見嗎？”司予一步步朝他逼近，“每一次你喝人血的時候，他在說什么，你沒聽見嗎？”

    “他說什么？”混血種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堪稱瘋狂的光，他急迫地問司予，“他說什么了？?。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