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嘗過兩道菜后,顧明嵐對陶緹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信任。 于是她照著陶緹說的,舀了一大勺沾滿湯汁的素菜拌飯,才吃一大口,就不住點頭,“香,真的特別香。祖母,母親,你們也嘗嘗這些菜,太香了!” 白氏和顧老夫人到底是有些年紀的,太過油膩的腸胃也吃不消,只簡單嘗了兩口,就忍住饞意,轉(zhuǎn)而去喝較為清淡的板栗燉雞湯。 板栗燉雞湯的做法與尋常雞湯沒多大區(qū)別,只是往里面放了新鮮板栗罷了。小母雞燉的爛爛的,rou質(zhì)細嫩卻略有嚼頭,半點不柴,很容易下口。而那集齊精華的雞湯,色澤清亮,面上浮著一層淡淡的金黃雞油,喝起來卻并不油膩,且湯里有紅棗的甜味、板栗的香氣,因此格外的清甜。 “這雞湯的滋味可真鮮美?!卑资腺澋?,看向陶緹的目光多了幾分欣賞。 顧老夫人也不住頷首,皺紋橫生的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意,“沒想到你這孩子竟有這般好的手藝,延兒娶到你,真是他三生修來的福分?!?/br> 陶緹彎起眼角,羞赧的笑了下。 這邊廂幾人氣氛愉悅的用著午膳,另一邊的紫霄殿,裴延也收到了陶緹送來的愛心加餐。 平素她送吃食來,一個食盒就差不多了,這回卻是足足用了三個雕紅漆海棠花食盒。 顧家小郎君顧至鴻疑惑的湊了過來,“膳房不是已經(jīng)送了一桌子吃食過來,怎么還有?” 顧家舅父,新上任的兵部侍郎,顧渠,也擰起眉頭,覺得有些鋪張浪費了。 裴延沒出聲,一旁的付喜瑞機靈,忙笑道,“顧大人、顧小郎君,這是太子妃送來的吃食。太子妃體貼殿下,每回下廚做菜,定會送些給殿下嘗嘗的。” 顧家父子皆是一愣:太子妃做的吃食? 第116章 半個時辰后,紅木長桌上的菜肴被掃蕩一空,尤其是陶緹送來的幾道菜,都吃了個精光。 顧至鴻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的摸著肚子打了個嗝,“真是太好吃了,我的肚子都快要撐爆了?!?/br> 付喜瑞心道:那盤板栗紅燒rou,幾乎三分之二都入了你的肚子,小郎君你能不撐嗎? 腹誹歸腹誹,付喜瑞打開另一個裝飯后甜點的食盒,從里頭取出好幾道小食,“太子妃說了,若是吃撐了,喝碗山楂湯,最是解膩消食?!?/br> “我這表嫂真是考慮周到啊?!鳖欀柳櫧舆^那山楂湯喝了一口,覺得胃里舒服不少。 顧渠見他吊兒郎當,坐沒坐相的,沉著臉呵斥道,“好好坐著,渾身沒長骨頭似的,像什么話。” 顧至鴻悻悻一笑,老鼠見到貓般,立馬坐直了身子。 裴延淡淡道,“舅父不必這么拘著阿鴻,都是自家人,放松些也好?!?/br> 顧渠道,“殿下,你是不知道他有多么頑劣難馴。他祖母和母親將他慣壞了,我若再不管著,這混賬怕是要翻了天。” 頓了頓,他嚴肅的睨向顧至鴻,“長安不比沙洲,在那兒你可以當潑猴,在這兒你就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來的路上,我與你說的那些話,你可都記著了。” 顧至鴻蔫兒吧唧的應(yīng)道,“是,兒子知道。進了長安,咱們顧家得謹言慎行,不能給東宮惹麻煩,得全力襄助東宮……” 這些翻來覆去的話,他聽了整整一路,耳朵都起繭子了。 顧渠看到他這副樣子就來氣,直接讓他滾到側(cè)殿去,別在跟前礙眼。 顧至鴻也不想繼續(xù)聽老父親的教訓,端著山楂湯,還揣了一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美滋滋的離開了。 “慈母多敗兒?!鳖櫱u頭嘆了一聲,轉(zhuǎn)臉看向裴延,原本嚴肅的臉色變得柔和不少。 沒了旁人,多年不見的舅甥倆總算可以放開了聊。 聊完近況,顧渠問起對朝政局勢的安排,裴延將他的打算簡單說了。 顧渠摩挲著杯壁,沉吟道,“周家既然已經(jīng)感到恐慌,咱們不妨再添一把火,讓他們狗急跳墻?!?/br> “舅父你才剛回長安,是否有些cao之過急?” 顧渠搖頭,“不急了,這十六年,我無時不刻都想掰倒周家,以報當年之仇?!?/br> 裴延垂下眼眸,須臾,問道,“那舅父有什么打算?” 顧渠將他的想法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他已經(jīng)籌謀了這么多年,深知周家的陰險狡詐,拖得越久,周家越難對付。倒不如趁著周家掉以輕心之時,快刀斬亂麻。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桌上的茶壺都空了。 顧渠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殿下,成事后,你打算如何處理勇威候府,如何安排太子妃?” 這兩個月的書信來往里,外甥偶有提到太子妃,雖不過寥寥數(shù)句,卻足以看出太子妃在外甥心中的地位。 就連那素日里不茍言笑的顧風,也夸過這太子妃幾句。 可惜勇威候是個眼皮子淺的蠢貨,選擇站在三皇子和周家那邊,非得與東宮為敵。 裴延深邃的眸子很是堅定,薄唇輕啟,“她是會孤永遠的太子妃,也是唯一的妻子?!?/br> 聞言,顧渠眼波微動,“那勇威候府……” “張氏已經(jīng)與勇威候和離了。” “這事我回長安也有所耳聞?!鳖櫱[起眼,想起當年那個愛穿紅衣、風風火火的小姑娘。 多年前,素素,月娘,還有……沅沅,這三個性格各異的小姑娘總愛聚在一起,賞花喝茶,投壺斗草,無憂無慮,仿佛匯集了世間所有的快樂與美好。 她們見到他,會嘴甜得喊哥哥。 后來,沅沅入宮,月娘嫁了人,素素一直拖,拖到快二十歲成了老姑娘,才勉強答應(yīng)陶博松的追求,嫁入勇威候府。 當年陶博松為了求娶素素,費盡心思,死纏爛打,發(fā)誓會待她一心一意。 不曾想人心易變,最初的喜歡在天長日久中漸漸消磨,最后只剩下怨懟。 還好素素骨子里那股勁兒還沒磨滅,現(xiàn)在和離了,也算及時抽身泥淖。 見顧渠神思恍惚,裴延輕聲提醒了一句,“舅父?” 顧渠回過神來,慚道,“剛回想起一些陳年往事。你也知道,張氏與你母后是閨中好友……如今她和離了,你須得更敬重她,切莫因此看輕她?!?/br> 裴延道,“這是自然。該斷不斷,反受其亂,張氏和離的舉動,孤很敬佩?!?/br> 顧渠放下心來,又道,“撇開張氏不談,勇威候是太子妃的生父,若是你殺了他,你與太子妃之間難保不生出芥蒂。” “舅父放心,阿緹她明事理,拎得清?!迸嵫宇D了頓,淡淡道,“況且,孤也不是非殺他不可?!?/br> 他對陶博松沒什么必殺不可的理由,只要侯府垮了,周氏倒了,陶博松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卑賤螻蟻。 念在幾分血緣的份上,裴延可以留他茍活于世。 倘若陶博松不知好歹,牢獄里,流放路上,裴延隨時隨地可以讓他“意外病逝”。 見裴延早有打算,顧渠也放下心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心里有太子妃,但凡涉及她的事,你要多替她考慮些,莫要傷了你們之間的情分。” 他這話別有深意,裴延唇角微抿,低低嗯了一聲。 黃昏時分,顧家人出了宮。 顧至鴻一見到自家jiejie,迫不及待炫耀道,“姐,你知道太子妃表嫂做的菜多么好吃嗎!哇,我今天真的撐到走不動路!” 顧明嵐看傻子一般看他,“我和祖母、母親她們一起去的太子妃宮中,我能不知道她做的菜好吃?瞧你這沒出息的勁兒,吵吵嚷嚷的,跟八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你出去可別說是我弟弟,丟人!” 顧至鴻“嘁”了一聲。 白氏見他們姐弟又斗嘴,點了下顧明嵐的額頭,“你呀你,還好意思說你弟,今日那鍋河蝦雞翅煲,你可沒少吃,碟里的雞骨頭和蝦殼都堆了這么高。” 她還伸出兩指比劃了一下。 顧至鴻登時捧腹大笑,學著顧明嵐剛才的腔調(diào),斜眼道,“跟八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你出去可別說是我姐,丟人!” 顧明嵐羞窘,捏著拳頭要去揍顧至鴻,顧至鴻抱頭嗷嗷叫。 白氏無奈嘆氣,這一雙兒女真的是她肚子里出來的嗎?怎么性子就沒一個像她的。 鬧了大半路倆人才消停,顧至鴻問道,“姐,表嫂長什么樣,好看不?” 白氏教訓他,“無禮?!?/br> 顧至鴻撇撇唇,“我好奇嘛,畢竟太子表哥長得跟仙人似的,若他的太子妃長得都沒他好看,那表哥豈不是吃虧。” 顧明嵐道,“太子妃雖比不上太子好看,但也是個明眸皓齒的美人兒?!?/br> 顧至鴻“噢噢”兩聲,又把話題切回吃食上,“姐,你覺得中午哪道菜最好吃?我最喜歡那道板栗紅燒rou了,那rou叫一個香啊,肥瘦均勻,咸香鮮美,回味無窮。若是能天天吃上那紅燒rou,給個神仙都不做?!?/br> “嘁,還天天吃,美得你呢?!?/br> 說到這里,顧明嵐從懷中摸出一張精致閃亮的貴賓卡,忍不住炫耀道,“你不能天天吃紅燒rou,我卻能天天喝奶茶?!?/br> 顧至鴻也聽說奶茶的大名,連忙追問這卡哪來的。 顧明嵐解釋了一番,顧至鴻也驚愕住了,“沒想到表嫂這么厲害!” 這邊姐弟倆高高興興商量著明天一早就拿著貴賓卡去饕餮閣買奶茶喝,另一輛馬車上,顧渠與顧老夫人聊起裴延,感慨頗多。 “殿下他長得還是很像沅沅的,就是性子……性子還是更像皇帝?!?/br> “這孩子不容易,小小的人兒孤苦伶仃的在宮里長到這么大,若沒個厲害性子,早就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br> 顧老夫人唏噓,松垮的眼皮耷拉著,嗓音蒼老,“不過我看你meimei選的這位兒媳婦是極好的,我之前還以為她會與年輕時的素素一般,小辣椒似的。不曾想?yún)s是個溫柔細膩,體貼懂事的好孩子,而且我看她言語間對延兒多有記掛,真是不錯。” 顧渠附和了兩句,嘆道,“只希望延兒別像他的父親那般偏執(zhí)……” 顧老夫人一想到昭康帝當年的所作所為,捏緊了手中的蜜蠟珠串,心中的惱恨還是無法平息! 夜里,帷帳中縈繞著淡淡的清香,陶緹靠在裴延懷中,也聊起顧家人來。 “外祖母很和善,舅母很溫柔,顧家表姐性子爽利,都是好相與的?!碧站煹亩滟N著他的胸膛,問,“殿下,舅父與表弟是怎樣的性格呢?” 裴延的手搭在她的腰身,闔眼道,“舅父面冷心熱,表弟是個跳脫的,性子有些野,但心性純善。下次有機會,我?guī)闳ヮ櫢惶耍米屇銈円娨灰??!?/br> 陶緹說了一聲好,遲疑片刻,忍不住問,“殿下,當初……當初顧家真的造反了嗎?” 顧家被貶去北地的原因是,私藏兵器,意圖造反。 造反是滿門抄家的大罪,昭康帝念及顧皇后,所以并未抄家斬首,而是將顧家貶謫流放。 之前陶緹沒怎么去想這事,可今日見到顧家女眷待人接物的進退有禮,尤其是顧老夫人那不卑不亢、淡泊寬厚的氣質(zhì),實在很難與造反這事掛上鉤。 黑暗中,裴延緩緩地睜開了眼,清冷道,“不是造反,是……弒君?!?/br> 陶緹,“???” 裴延的嗓音低沉又緩慢,“母后病逝,顧家上下也悲痛萬分。我舅父心懷怨恨,與父皇起了爭執(zhí),兵器刺中了父皇的胸口……” 陶緹,“?。?!” “父皇本想壓下此事,但這事還是傳了出去,御史臺的諫官們跪在太極宮,請父皇治罪于顧家。在那不久后,外祖父留下遺書,自責教子不嚴,以死謝罪。為正朝綱,平息朝臣情緒,父皇最后將顧家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