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陶緹道,“左相涉嫌造反之事,母親應當有所耳聞了?” 張氏嗯了一聲。 陶緹默了默,深吸一口氣道,“我聽說,府中與周家走得很近……” 話說到這里,張氏也明白了。 她抬起眼看向陶緹,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來,“阿緹,不必彎彎繞繞的,你想說什么,我都知道。” 陶緹怔忪。 張氏抿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嘆了一口氣,“我之前勸過你父親,可他鬼迷了心竅,就是不肯聽。既然他對我們娘倆無情無義,咱們又何必還掛記著他?他雖然是你父親,但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反正我也與他和離了,侯府要是真的倒了,你日后想回娘家,就來我的宅子。只要我還活著,你就是有娘家的!” 見她想得這么開,陶緹一顆繃著的心也放松不少,之前她還擔心張氏會念些舊情—— 畢竟張氏是個與勇威候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古代本土女人。 這個反應,陶緹喜聞樂見,面上卻不顯,只輕聲道,“殿下說了,他會看在我的面子上,留勇威候一條命?!?/br> 張氏放下茶杯,嗤笑了一聲,“他那人最好虛榮面子,奪了他的錦衣玉食,只留他一條賤命,相比于直接殺了他,更讓他難以忍受。” 她瞇起眼眸,嘴角的笑容愈發(fā)嘲諷,“他自己選了這條路,之后落到個什么下場,都是他自作自受,管不著我什么事。倒是你,阿緹,你切莫為了這事與殿下生出齟齬,傷了你們之間情分。” 陶緹點頭,朝她輕笑,“嗯,我知道的?!?/br> 兩人又坐著閑聊了一盞茶,陽光式微時,張氏起身告退。 陶緹親自將她送到殿門口。 目送張氏上了馬車后,陶緹剛準備轉(zhuǎn)身回去,聽到身后倏然傳來一聲喚,“阿緹。” 陶緹腳步頓住,緩緩轉(zhuǎn)過身。 馬車上,張氏掀開半邊簾子,露出一張雍容端莊的臉。 陶緹疑惑,“母親還有事么?” 張氏沒說話,只定定的盯著門口這個嬌小柔美的小姑娘,眼波微動。 一模一樣的臉,可是不到一年的時間,那周身自信大方的氣度,再不是出嫁前的模樣。 半晌,張氏才擠出一個笑來,“沒事,沒事。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剛才還想叮囑你兩句,這會兒又給忘了?!?/br> 她朝陶緹擺了擺手,“好了,你趕緊進屋去吧,我也走了?!?/br> 陶緹也沒多想,朝她點了下頭,就轉(zhuǎn)身回去了。 張氏放下車簾,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嘴角的弧度與眼中的光芒一起沉下。 靜了片刻,她垂下頭,以手掩面,嗚嗚的哭出聲來。 …… 七日后,刑部與大理寺共同上書,實錘左相周平林暗藏兵器甲胄,結(jié)黨營私,有造反之意。之后,御史臺諸位御史也聯(lián)名彈劾周家大不敬、謀逆等十六項重罪,要求昭康帝秉公處置周家及其黨羽。 裴長洲還試圖在朝堂上替周家求情,昭康帝大怒,毫不客氣的呵斥了他一頓,半點面子都沒給他留。 裴長洲被罵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耷拉著腦袋,憋著一口氣不甘的退下。 等御史彈劾勇威候府時,裴長洲頓時幸災樂禍起來,悄悄打量著上首的裴延,心道:你不是與陶緹那賤人感情深厚么,如今你岳丈出了事,看你怎么辦。 大殿之中不少人抱著與裴長洲一樣的想法,皆朝太子投去目光。 卻見太子不急不緩的站了出來,面容沉著冷靜,拱手對昭康帝道,“父皇,勇威候府雖是兒臣的岳家,但侯爺干出此等大逆不道的糊涂事,兒臣與太子妃皆失望不已。太子妃明事理識大體,希望父皇能秉公處理,不必因著姻親的緣故,失了公允?!?/br> 這一出大義滅親,別說是朝中大臣了,就連龍椅上的昭康帝都蹙緊了眉頭。 昭康帝摩挲著雕刻精致的扶手,黑眸瞇起,看不出這個陶氏倒是個心狠的。 不過這樣也好,太軟弱的,日后怎么主持后宮事務,怎么母儀天下? 只要陶氏一顆心向著太子,其他的,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既然太子與太子妃都這般說了,勇威候府所犯之罪,朕也不會徇私輕饒了?!?/br> 接下來,昭康帝冷聲宣布,周家男丁滿門抄斬,府中女眷沒入賤籍,與相府奴仆一起押入官奴所發(fā)賣各地,戶部負責抄沒周府全部財產(chǎn)。至于其他與周家有牽連的官宦,貶官的貶官,斬首的斬首。 昭康帝到底顧念著太子妃的臉面,并未判勇威候府滿門抄斬,而是剝奪侯爵位,家產(chǎn)充公,勇威候府眾人皆充發(fā)北燕酷寒之地為奴,三代不準入長安。 一道道圣旨發(fā)了下去,朝堂上的氣氛都變得無比壓抑。 看著裴長洲那張慘白的臉,朝臣們心頭涌上一個共同的想法:三殿下大勢已去了。 那些本來還想編排太子妃“無情無義、不孝不悌”的朝臣,一個個都識趣的閉上了嘴,這個時候東宮正風光著呢,他們可不敢亂說作死。 —— 周皇后再一次被昭康帝拒之門外。 御前總管李貴賠著笑,悻悻道,“皇后娘娘,陛下政務繁忙,實在沒空見您?!?/br> 周皇后抿著紅唇,她一向知道昭康帝狠心,恐怕自己今天就是站到死,他也不會出來看一眼。 只是一想到周家的下場,她覺得渾身的血都凝結(jié)了,她實在沒辦法。 李貴繼續(xù)道,“陛下讓老奴給娘娘帶句話,二公主精神狀態(tài)不佳,皇后娘娘您有空替謀逆罪臣求情,不如多陪陪二公主……” 裴靈碧到底是皇家女,大婚之日就出了這樣的事,聽說整個人有些瘋瘋癲癲的。昭康帝便命人將裴靈碧接回宮中,關(guān)在她從前的宮殿里,命人好生看守照料。 她剛回宮時,周皇后去看了一回,當時就被渾渾噩噩的女兒給嚇到了,抱著意識不清的女兒哭了一通后,便沒再去看。 畢竟女兒已經(jīng)沒用了,她更該把精力放在挽救周家這件大事上,抓住任何她能抓住的機會。 見周皇后神色恍惚,李貴再次提醒道,“皇后娘娘,這外頭天氣寒涼,您還是先回去吧?!?/br> 大宮女也扶著周皇后,輕聲勸道,“娘娘,咱們還是走吧。” 這都站了快兩個時辰了,他們這些做奴婢的都凍得發(fā)僵,何況皇后娘娘這金尊玉貴的。 周皇后沉默許久,眼神淡漠的看向李貴,“那勞煩李公公跟陛下說一聲,就說本宮先回去了?!?/br> 李貴的腰彎的更低了,“是,娘娘慢走?!?/br> 周皇后的腿都麻了,大半邊身子靠在大宮女身上,勉力走上了轎輦。 臨走時,她回頭看了眼那巍峨莊嚴的勤政殿,她甚至都能想象出那偌大靜謐的宮殿里,昭康帝坐在桌案前表情冷漠的模樣。 最是無情帝王家。 當年顧渠的劍都扎進他的胸膛,他都能放過顧家滿門,如今周家造反之事疑點重重,他非但不求真相,反而將周家男丁滿門抄斬,女眷發(fā)配為奴……這偏心,簡直偏的沒邊了。 周皇后的手指一點點收緊,仔細保養(yǎng)的長指甲深深地陷入rou中,隨后“啪”得一聲斷掉。 她也不覺得疼。 …… 因著年關(guān)將至,昭康帝不想大肆殺戮,特將周家滿門抄斬的日子定在年后的二月初三。 “這造反之事多有蹊蹺,父皇分明知道這是陷害,但他就是向著裴延!向著東宮!明知道這是裴延布的局,他也愿意被裴延愚弄!裴延是他的兒子,我與靈碧難道不是他的子女么?” 裴長洲怒不可遏又惶恐不已,一陣無能狂怒后,無措的看向周皇后,“母后,舅父真的救不回來了嗎?” 周皇后面色陰沉如水的坐著,“是我看走眼了,沒想到顧沅那沒用的女人,竟生出這樣一個心黑手辣的狼崽子。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 她閉上嘴,美眸中滿是惱恨。 沉吟半晌,她嗓音譏諷又尖利,道,“如今裴延身體康健,顧家又在長安重新站穩(wěn)腳跟,你父皇幫著東宮對付我們周家,咱們還能怎樣辦?等著裴延上位,把我們一個一個的除掉?還是現(xiàn)在向他求饒,奴顏婢膝的討好他,或許他能饒我們一條命?” 裴長洲握緊拳頭,眼睛泛紅,“我怎么可能向他求饒?他算個什么東西!” 他都忍了這么多年,本以為太子之位盡在手中,怎么都沒想到,形勢竟在一朝之間來了個兩極反轉(zhuǎn)。 這叫他如何能接受?! 周皇后幽幽的盯著他,“誰能當太子,最終還是由你父皇決定的。至于你和裴延,誰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更高,這點不用我多說?!?/br> 裴長洲臉色蒼白,身形搖晃了兩下,嘴里反復念叨著“那怎么辦”。 見周皇后面無表情的坐著,裴長洲趕緊湊上前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母后,你快想想辦法啊,不能讓裴延當太子,絕對不能……他和那個陶緹都恨上我了,他們決不會饒過我的?!?/br> 他急哄哄的,忽然道,“對了!既然他能找刺客,那我也能找刺客,咱們殺了他,殺了他一了百了?!?/br> 周皇后闔上眼睛,嗓音平淡,“你殺了他,你父皇就會立你當太子么?呵,你父皇怕是會親手殺了你,以告慰他愛子在天之靈。至于太子之位,他寧愿選小四小五,都不會選你。” 裴長洲眼睛通紅,狠狠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也殺了!父皇只剩下我這一個兒子,他就只能立我了。” 周皇后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是一片深邃濃烈的恨意與癲狂,陰惻惻道,“既然你都打算殺光所有的皇子,為何不干脆殺了你父皇呢?” 這話讓裴長洲怔住。 一直以來,他只想對付自己幾個兄弟,從未想過要弒君弒父。 在他的心中,父皇宛若天神一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他一直是懷著敬畏之情的。 就算他一直怨父皇偏心,惱他對自己不夠重視,恨他那般溫和的對待裴延,但他內(nèi)心深處,還是想要親近父皇,有朝一日想要得到父皇的一句肯定。 但此刻,母后卻叫他弒君? 裴長洲驚愕的看向周皇后,聲音都有些發(fā)顫,“母后,你、你怎么會有這般念頭。” “都是他逼我的!” 周皇后眸中閃過一抹陰鷙,咬牙切齒道,“我們?nèi)塘诉@么多年,熬了這么年,到頭來,卻被他們父子耍得團團轉(zhuǎn)。與其在那小畜生的手下卑躬屈膝的討生活,我寧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也絕不茍且的活!” 顧沅,當年我能讓你去死,如今我也一樣能殺了他們父子。 你且等著,等我送皇帝與你兒子,讓你們一家在黃泉團聚。 第126章 寒風料峭,白晝漸短。 周家被抄家,拔出蘿卜帶出泥,朝堂上的官員來了波大清洗,一時間人心惶惶,愁云籠罩。 刑部大牢中,更是一片凄厲的鬼哭狼嚎,在這年關(guān)將至的日子里,顯得格外喪氣。 一襲素絨繡花長襖的張氏,在獄卒的引領(lǐng)下,緩緩走到一間較為干凈的單人牢房前。 獄卒邊開鎖,邊恭敬叮囑道,“夫人有話盡快說,最多一炷香功夫,太久也耽誤不起?!?/br> 張氏朝獄卒略一頷首,客氣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