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不敢斷定何雪琴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總之，事件的無數(shù)個版本在一個傍晚傳遍了她身邊的幾個街區(qū)。

    那是楚淵還沒來得及長大的時候，發(fā)生在何雪琴身上的一切。

    自那以后，何雪琴的情緒就一直不太好，可她這么往下摔花盆還是第一次。

    樓上傳來何雪琴的尖叫，一股糟糕的預感在楚淵背后上涌。電梯還卡在上層，他大踏步地從樓道往上跑。

    何雪琴凄厲的尖叫順著空蕩的樓道盤旋而下，并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幾十秒后，楚淵站在五層，四周一片寂靜，而他的家門大開。

    他沖進家門，立刻看到一個面熟的男人正用手堵著何雪琴的嘴巴，他們已經(jīng)從陽臺進入客廳，所以樓下的圍觀者沒有發(fā)現(xiàn)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何建宏。

    楚淵愣了兩秒便認出那個人，父親最后的吼叫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但令人意外的是，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姐弟相認的畫面。

    一把刀插在何雪琴的腹部，血液順著刀柄下落，而何建宏喘著粗氣，還在問：“錢在哪里，是不是都給了那個小子？”

    何雪琴打出帶著血沫的嗝，沒有回答他。

    楚淵在第一時間沖了上去，狠狠錮住了何建宏的脖子，憑自己的經(jīng)驗給他的要害以痛擊。但他沒能堅持很久，何建宏體格比他大，經(jīng)驗比他豐富，更要命的是，他比他狠。

    何建宏毫不猶豫地把刀從jiejie的身體里抽出來，并在楚淵回身沖向何雪琴的那一刻，將刀子扎向他的后心。

    背部一陣劇痛。

    楚淵雙手發(fā)軟地抱住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何雪琴，將她平放到地上，然后回過身來。

    他恍惚感覺自己正在墜落，往無盡的地獄里墜落，他像一條渴水的魚那樣艱難地喘息著，但氣息還是從胸膛里一點點漏掉。

    背后全是血。

    不用看他也知道大概是個什么模樣。

    比起痛覺，更讓他難過的是瀕臨死亡的恐懼。

    何建宏動完手以后，開始驚惶地后退，他的動作在楚淵的眼里被無限放慢。

    那是一種極致的慢速，慢得楚淵幾乎以為自己在看什么靜態(tài)畫片——

    何建宏臉上的褶皺、胡茬、每一寸肌rou的變動、還有他油膩的發(fā)絲在空中舞動的軌跡，這些信息在同一時刻穿透他的眼球，進入他的腦海之中，清晰得讓他想要作嘔。

    后來，楚淵才知道，那算是他的第一次“體驗”。

    體驗意味著一部分人類開始發(fā)覺他們的天賦，體會到精神力的作用。

    他的第一次體驗并不太好。

    據(jù)他所知，有人在高空跳傘時完成第一次“體驗”，將廣袤的大地盡收眼底；有人在深海隧道出事的那一刻完成“體驗”，從此神秘與浩瀚塑造了他能力的一部分；有人只是因為那一天很高興，在達到情緒巔峰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完成了“體驗”，事后還沒留意到這個事實。

    總之，這些人都不是他。

    他還在不斷墜落，像是被世界甩進了另一個空間，在那里，他被逼迫著看清何建宏的每一個慢動作——何建宏瞳孔收縮，慌不擇路地破門而出，然后被何美琴堵在門口的身體絆了一下，他面色蒼白地看著他的jiejie，似乎意識到什么，忽然又回頭看了楚淵一眼。

    那一刻，何建宏眼中的恐懼生長出惡意，他倒折回來，手中的小刀停于楚淵的脖頸上空。

    他要徹底殺了他。

    這個念頭通過何建宏的動作明確地傳達出來，楚淵盯著那把刀。

    ——他才十五歲。

    ——他還想活。

    ——即便他剛剛失去了母親，即便生活對他真的不怎么樣。

    首先是一層微微發(fā)亮的光芒罩上他的視野，像把世界驟然調(diào)高一個亮度，何建宏每一縷肌rou的變動在他眼中被拆解。然后是心臟一次有力的鼓動，新鮮的血液在一瞬間被泵往四肢，以此為契機，楚淵猛地抬手，把住了何建宏的手腕。

    何建宏根本沒想明白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為什么已經(jīng)嘴角涌出血沫的人類動作還能像豹子一樣快？為什么胸口被刺出刀口卻不流血？

    總之，他握著刀的手咔嚓響了一下，扭出一個非人類的弧度，而還沒來得及慘叫，刀鋒已經(jīng)沒入他的胸膛。

    楚淵的動作沒有停下，他不可自控地奔向陽臺，在樓底的一片驚呼中從五樓一躍而下。

    但他沒有死。

    后來他才知道，第一次體驗以后，人類的軀體會開始進化到新的狀態(tài)，在進化完成以前，過分澎湃的情感和過分龐大的信息量會誤導他的行為。

    著地的瞬間，他側(cè)身一滾就重新站了起來，那巨大的沖擊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類在街上奔跑，路上的行人紛紛尖叫著避開他，他奇詭的恢復力非但沒有為他贏得尊重，反倒讓四周爆發(fā)出一片咒罵與尖叫。

    天空還沒暗下去，楚淵跑了一會兒，忽然又看見了那朵云，安靜地停在天空一角，萬丈霞光燦爛。

    他仰頭看了一會兒，一不小心便撞上一個青年。進化以后，他的力量也被放大了數(shù)倍，直接把那個人撞出去兩米遠。

    楚淵也在這一刻停住腳步，順著慣性趴在他的身上。

    青年脊背砸在地上，痛得倒吸一口涼氣，他滿臉怒意地爬起來，但在看到楚淵的那一刻，怒容忽然全都變成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