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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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困,你要是不想睡,咱們還能再聊會兒天?!甭勓?,盛沅錦忽然體會到有個枕邊人的好處。他知你冷暖,懂你悲歡,溫存到骨子里。 在遇見連景淮之前,盛沅錦總以為這世間所有東西都是明碼標(biāo)價的,別人對你好三分,你便得回敬三分,甚至更多,否則就會被指摘為不知好歹。 但連景淮的存在,徹底讓她意識到,人與人之間還有別種相處模式。 眼下,盛沅錦突然很想知道當(dāng)他的武賢王妃,名正言順享受他給的寵愛,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應(yīng)該會很快樂吧?可是轉(zhuǎn)念想到自個兒那扶不上墻的親爹,盛沅錦又打消了念頭。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她卻是清楚得很,盛文旭就像專門以吸血維生的螞蝗,一旦逮到目標(biāo),便會卯足了勁糾纏,直到把對方的血吸干才肯松口。 盛沅錦作為親生女兒,血脈親情無法說斷就斷,但連景淮實在犯不著去攤上這么個麻煩。她正兀自思索著,忽聞連景淮開口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說?!?/br> “我已經(jīng)讓趙尚書尋個由頭,將你父親提拔為五品郎中了?!?/br> 聽見此言,盛沅錦非但沒有露出半分欣喜的神色,反而微微蹙眉道:“王爺胸懷坦蕩,不需要為了我父親打破原則。” 連景淮輕哼一聲,滿不在意地說:“你就是我的原則?!?/br> “……”盛沅錦是真搞不明白,他為什么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類令人臉紅心跳的話語。 停頓半晌,她終是嘆了口氣道:“說來也不怕王爺笑話,當(dāng)年若非我外祖父四處延請名師,悉心栽培,單憑父親的學(xué)識功底,還真不一定能考得中進士。所以,父親擔(dān)任主事是適得其所,倘若真做了高官,我怕他應(yīng)付不來?!?/br> 連景淮知曉盛沅錦的性子,她記仇,恩怨分明,但絕不是個小心眼的女孩兒。 這會提到盛文旭,她雖然語調(diào)平常,沒有多少對父親的依戀,可字里行間仍舊帶著隱晦的關(guān)心。 “我明白了?!边B景淮應(yīng)完,又半開玩笑地道:“不過說實話,我提攜盛文旭,為的只是讓你從娘家出嫁時可以更風(fēng)光,更得臉?!?/br> 盛沅錦聞言難得沒有推辭,而是認認真真地琢磨了片刻,然后說道:“王爺若是真想扶持我的家人,不如把這個機會留給我的二弟,盛長儒?!?/br> 平心而論,盛長儒無論天賦,抑或是努力程度都遠勝于年輕時的盛文旭,長久以往必定能夠成為全家的頂梁柱。 然而,他畢竟出自繼夫人譚氏腹中,將來得勢,未必肯幫襯著盛沅錦這個同父異母的長姐,因此連景淮內(nèi)心相當(dāng)猶豫。 盛沅錦見他作深思狀,當(dāng)即猜到他心中的顧慮,遂解釋道:“長儒品行端方,不會做出那等忘恩負義的小人行徑。更何況,從前我們一同玩耍,一同讀書習(xí)字的情份不是作假,我信任他?!?/br> 不知為何,當(dāng)聽見盛沅錦毫不遲疑地說出’我信任他’四字時,連景淮竟隱約有些吃味。他在心里默念數(shù)遍:“他們是親姐弟,他們是親姐弟,他們是親姐弟……”才稍有緩和。 “既然如此,我便等著看今年的春闈結(jié)果。盛文旭若是能夠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考中二甲的前段,乃至于一甲,我也樂意關(guān)照這種優(yōu)秀的后輩。” “嗯?!笔溴\莞爾道:“長儒性格活潑開朗,從小就招人喜歡,你大約能和他相處得不錯。” 隨后,連景淮又和盛沅錦天南地北地侃了許久。直到她闔上雙眸,呼吸變得平穩(wěn),連景淮才俯身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晚安?!?/br> 翌日盛沅錦醒來時,連景淮想當(dāng)然已經(jīng)不在了。 時辰尚早,她估摸著連景淮應(yīng)當(dāng)還未用過早膳,于是便張口喚來琉璃,問道:“廚房里可還有面粉?” “有的有的!”提起吃食,琉璃立馬興奮得雙眼放光:“姑娘今兒要做什么?” “翡翠水晶蝦餃,嘗過嗎?”換作平時,盛沅錦頂多是煮個咸粥或是煎蔥油餅當(dāng)做早飯,但今日為了不讓連景淮覺得寒磣,她特意選擇賣相較佳的蒸餃。 而良好的賣相背后,往往要投入比平常更多的心血。制作翡翠水晶蝦餃,皮餡皆有講究,餡料得選用海蝦、肥瘦比例適中的豬腿rou,以及時鮮的冬筍。 再者,包進餃皮里的餡量也得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此才能達到皮薄如紙卻不露餡兒的境界??梢娺@道翡翠水晶蝦餃,確實處處考驗著廚者的功力。 棲雁閣內(nèi),盛沅錦正腳不沾地的忙活著;那邊崇越堂,氣氛卻詭異地凝滯了。 今晨,宮里遣了兩名內(nèi)侍過來傳話兒,內(nèi)容翻來覆去都是在暗示連景淮必須出席賞菊宴。 本來這也不算什么棘手的問題,畢竟區(qū)區(qū)太監(jiān)又能奈連景淮何?然而,當(dāng)為首的宦官摘下官帽,露出藏在帽檐里那張白凈嬌俏的臉蛋時,連景淮就知道此事不易善了了。 因為那太監(jiān),居然是丹陽郡主假扮的。 聽著他明顯玩笑的語氣,盛沅錦倒真沒原先那么拘謹了。雖然心里仍舊有些顧忌,但態(tài)度上已經(jīng)開始松動。 連景淮見狀,趕忙趁勝追擊道:“你就當(dāng)我是冤大頭吧,我情愿的,嗯?” “行吧,我試試……”說完,盛沅錦便將目光投向牌局。 搖骰盅比大小,是博弈游戲中最常見也是最容易上手的玩法。三顆骰子,按照規(guī)則總數(shù)超過十點者為大,反之則為小。由于控制權(quán)完全掌握在莊家手中,閑家無法通過提高技術(shù)獲得取勝的機會。因此,這場游戲可以說是對閑家極其不利。 不過,對于盛沅錦這種半點不通賭術(shù),好賴全憑直覺的外行人來說,比大小倒是頗為合適。 “我賭大?!?/br> 隨著她話音落下,莊家開始翻動骰盅,兩條清瘦有力的手臂在揮舞的過程中繃出好看的線條,看上去十分賞心悅目。 然而,盛沅錦卻沒有欣賞的心情。 只聽那三顆骰子在骰盅里碰撞出咯當(dāng)咯當(dāng)?shù)穆曧?,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了她心坎上,不斷加深緊張的氛圍。 終于骰盅落回桌面上,莊家絲毫不拖泥帶水地揭開蓋子:四四六,果真是大。 盛沅錦舒了口氣,連景淮亦彎唇笑道:“瞧我說什么,還是我家姑娘手氣旺。來,繼續(xù)。 第二輪,盛沅錦依舊選擇賭大。等到押注開蓋,莊家溫潤如玉的嗓音緩緩從唇瓣間溢出:“看來,又是這位客人贏了?!?/br> 盛沅錦至此才算是真正放松下來,連帶著后面那局都勝得異常輕松。一共三把,她全都精準(zhǔn)地押對了邊兒。 許是因為太過高興,盛沅錦一時間有些忘乎所以,在拿回成倍籌碼的同時,竟忍不住伸手環(huán)住連景淮的脖子道:“我們贏了,贏了!” “嗯,乖女孩,你做得很好?!边B景淮平日里雖然看起來有些吊兒郎當(dāng)?shù)?,但實際上卻很好地拿捏著分寸感。比如這會,他攬在盛沅錦腰間的手便沒有握實,而僅僅是虛扶了一把。 不出片刻,盛沅錦也意識到兩人現(xiàn)在的姿勢有多曖昧,隨即就像摸到燙手山芋般,猛然倒退幾步。 “沒事兒,我挺喜歡你主動抱我的?!边B景淮揉著她的發(fā)道:“唔,不過以后還是稍微注意著點,最好關(guān)起門來再抱?!?/br> 本來他們走進賭坊就是為了圖個樂呵,沒打算在里面闖出什么名堂。因此,玩到這份上已經(jīng)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連景淮正欲起身,忽聽周圍人群發(fā)出竊竊私語的聲音:“五皇子駕到……排場不小……陳老板也去迎接了……” 五皇子出自蘭貴妃腹中,作為么兒,他幾乎是在萬千寵愛之中長大的。治國不行,吃喝嫖賭卻樣樣精通——若是前世的連景淮,大抵會這么認為。 但經(jīng)歷過重生后,他自然清楚眾人眼中這位不務(wù)正業(yè)的廢物皇子,其實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思及此,連景淮不由皺眉。 他今日刻意摒退左右,就是不想讓閑雜人等打擾,這下可倒好,碰見五皇子,哪怕再不情愿也得上前應(yīng)酬幾句。 還未從好事被攪黃的郁悶中脫離出來,連景淮耳邊便傳來五皇子標(biāo)志性的清亮少年音:“呦,這不是淮兄么?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br> 循聲望去,只見紅衣少年手執(zhí)白玉骨扇,淺淺的鳳眸微瞇,姿態(tài)招搖而矜貴。 “小賭怡情罷了?!边B景淮不咸不淡地回答著,同時將盛沅錦拉到身后,擺出一副維護的姿態(tài)。 以五皇子的聰慧,當(dāng)然看得出藏在這個動作背后的暗示。他勾勾嘴角,佯裝識相地說道:“既然淮兄身旁有佳人在側(cè),愚弟也不好過分打攪。這樣吧,淮兄你給個準(zhǔn)話,賞菊宴上能否抽空陪愚弟喝上幾杯?” 連景淮聞言抬起眼皮,狹長的一雙桃花眼里寒芒閃爍?!按笕说氖虑椋『荷贀胶??!彼@句話倒不是挑釁,而是實打?qū)嵉膭窀妗?/br> 五皇子哪怕城府再怎么深沉,也是相對同齡人而言,想和他玩手段,確實還早得很。 連景淮不欲多做逗留,張口道了句“失陪”便先行離開。 擦肩而過時,五皇子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盛沅錦。只見她面容生得精致,眼鼻唇齒,樣樣都是罕見的極品。 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盛沅錦卻從皮囊美進了骨子里,甭管是誰看到,都會無端生出些許愛憐。然而,真正讓五皇子感到震驚的是,她的相貌,竟有三分肖似丹陽郡主。 雖然因為衣著和氣質(zhì)的差異,乍一眼望過去,倒不是非常明顯,但凡是仔細觀察過,便不難發(fā)現(xiàn)兩人五官的雷同之處。 這就很奇怪了。 當(dāng)初聽聞連景淮為美色所迷的時候,五皇子內(nèi)心著實是好奇得不行??扇螒{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等的天姿國色,才能把武賢王勾得鬼迷心竅。 如今真碰見這位小美人兒了,他非但沒解開困惑,反而深深陷入另一團疑云。 倘若將長相分成三六九等,丹陽郡主絕對可以算作上上等的。而盛沅錦,頂多是在這個基礎(chǔ)上更添一分靈性、一分嫵媚。換作任何男人,都不可能舍棄門當(dāng)戶對的妻子,去選擇后者。 可連景淮偏偏就是做了與眾不同的決定,讓你猜不透他的想法。 這廂五皇子仍在思忖,那廂連景淮和盛沅錦卻已經(jīng)走遠。 “王爺不去赴賞菊宴么?”憋了半晌,盛沅錦終究還是沒忍住將心里話問出口。 連景淮壓根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垂下眼瞼沉默片刻,才開了口,聲音中難辨喜怒:“帝后那邊我自會給個交代,你無須多慮。” 盛沅錦聞言心里咯噔一下,隱約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回顧這段日子,她幾乎沒有感到踏實過,腳底像是懸空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虛浮。 如果說之前她還只是有個朦朧的猜測,那么經(jīng)過這幾日,盛沅錦基本已經(jīng)可以肯定連景淮是切切實實喜歡她的。 其實以盛沅錦六品小官之女的出身,能夠攀上武賢王這棵大樹,哪怕只當(dāng)個無品無級的庶妃,都是祖墳冒青煙的幸事。 可盛沅錦不樂意。 旁人或許會因此看輕她,覺得這區(qū)區(qū)宮女是在刻意拿喬,沒有小姐命,卻有小姐病。甚至用夾雜著嘲諷與羨慕,嫉妒與忿恨的語氣勸告她:“認清自個兒的身份,別太拿自己當(dāng)回事,過了這個村兒,可就再找不著這個店兒了”。 但她想擁有一個家,想要堂堂正正進入夫家族譜,又有什么錯? “奴婢自知人微言輕,無法干預(yù)王爺?shù)臎Q定??扇粢屌菊f,那奴婢寧可一輩子不嫁,也絕不給人做妾……”盛沅錦說罷斂起袖子,朝連景淮鄭重地福了一禮:“是奴婢逾矩了,還望王爺見諒?!?/br> 不得不說,盛沅錦很會審時度勢。她這一認錯,便是把自己的姿態(tài)降到最低,倘若連景淮再追究她的失言,未免就顯得小肚雞腸。 連景淮當(dāng)真是被氣笑了,他在想,回去以后該怎么制裁這個愛使小聰明的壞姑娘,但在那之前,得先把正事捋清楚。 “年輕的女孩兒有骨氣,固然是好事,可本王何時說過要讓你做妾?” 眼看謝沅錦半點不為所動,謝明馳沒忍住妥協(xié)道:“要么你別出去,直接讓那小子來咱家里,行嗎?” 謝沅錦不欲隱瞞,索性坦然地解釋道:“并非女兒不愿意聽從父親的話,而是有些話壓在心底,倘若不說清楚,女兒恐怕會寢食難安。所以,還望父親能夠諒解?!?/br> 謝沅錦在講這段話的時候,無論是神態(tài)還是說話的語氣,都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旖旎,整張臉龐甚至是略顯嚴(yán)肅的。 謝明馳見狀,哪里會看不出來兩人這是鬧別扭了?他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一個老頭兒也不好插嘴,只一件事,別逞強,別讓自己受委屈,有父親給你撐腰呢。” 謝沅錦乖巧地點點頭,說:“女兒明白。” 梨花巷之所以得名,便是因為每逢孟夏時分,家家戶戶門前的梨樹成片綻放,連成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畫面甚美,令人見之難忘。 偏偏如今是冬日,目光所及之處盡是枯枝敗葉,就顯得整條街景異常蒼涼。 書肆開在巷頭,位置顯眼,謝沅錦剛下馬車,就有專門的伙計迎上前來,滿臉堆笑地朝她點頭哈腰道:“姑娘可算是來了,王爺已經(jīng)在二樓的雅座里等候您多時了,快里面請。” 說罷,他便走到前頭去給謝沅錦帶路。 書肆二樓的環(huán)境確實不錯,雖然陳設(shè)簡單,但窗明幾凈,給人的感覺非常舒適。而且每戶雅間并不相鄰,能夠很好地確保隱蔽性。 伙計帶領(lǐng)著謝沅錦,在整間書肆中最為寬敞,同時也是裝修最為精致的房間門口前停下,然后拱了拱手說道:“如果姑娘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小的就先告退了。” “有勞?!敝x沅錦說著,用眼神示意琉璃。后者接到暗示,立刻意會地從繡囊里掏出幾粒碎銀,遞給那名伙計?!澳憧梢酝讼铝??!?/br> 待伙計離開后,謝沅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有些激蕩的情緒平復(fù)下來,才鼓起勇氣推開房門。 里面連景淮正盤膝坐著,背后是繡著青松云竹紋的屏風(fēng),看上去儒雅清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