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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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沅錦四處求醫(yī)問診,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懷上子嗣。然而,大夫卻語重心長地告訴她:“草民并不建議娘娘留下此胎,畢竟娘娘體內(nèi)的寒氣尚未祛除,貿(mào)然懷孕極有可能中途流產(chǎn),乃至于威脅到您自身的性命?!?/br> 話說到這個份上,但凡惜命的人都知道該怎么選擇,可謝沅錦還是堅持地道:“我要生?!?/br> 在她的記憶里,連景淮總是自嘲自己孤家寡人一個,早早地便失去了父母雙親。 謝沅錦不希望,百年后連個能夠為他祭祀的子孫都沒有,叫他成為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所以,她拼盡性命,也要在這世間為他留下一條血脈。 可就在謝沅錦滿心期待著新生兒降生的時候,邵靜蕓基于嫉妒、厭惡、憤恨以及憎惡等,種種復(fù)雜的原因,狠心將毒藥摻進她的安胎藥里,致使她七竅流血而亡。 那碗毒藥的滋味,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時隔一世,謝沅錦依舊痛苦而清晰地記著。也是因此,她剛剛才會在聞到相同氣味時,反應(yīng)得那般劇烈。 想到這里,謝沅錦不禁有些后怕,倘若她方才飲下那碗毒藥,現(xiàn)在多半已經(jīng)落得和前世一樣凄慘的下場了。 夢境并沒有伴隨謝沅錦的死亡而終結(jié),她看見連景淮親手為她立下墓碑,冠以王妃吾妻之稱號。 他跪在她的墓前,拇指輕輕摩挲著冰冷的石碑上那短短幾行碑文,直至指腹被粗糙的花崗巖磨到發(fā)紅破皮,連景淮仍毫無所覺地繼續(xù)摩挲。 時光在這個瞬間變得很緩慢,謝沅錦眼睜睜看著他低下頭顱,干澀的薄唇顫抖著,在墓碑上落下一吻。良久,他聲音沙啞地開口道:“你死了,本王真的會瘋的?!?/br> 這句話仿佛某種奇妙的開關(guān),剛說完,連景淮高大的身軀便開始瑟縮起來。 他那么冷靜自持的人,赫然像著了魔似的,在瘋狂喊著什么,喚著什么,聲音歇斯底里。 謝沅錦豎起耳朵,試圖辨清他口中的字句,可惜耳膜里盡是嗡嗡的轟鳴聲,她聽不到,再也聽不到了…… “小姐,小姐?” 琉璃的叫喊聲在耳邊響起,震得謝沅錦耳心生疼。她緩緩睜開雙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咸澀的淚水嘗在嘴里,將她的理智陡然拽回。謝沅錦揉揉額角,語氣平靜地道:“我適才是夢魘了,好險有你喚醒我?!?/br> 琉璃見她睡了一覺醒來,眉眼間雖然仍舊透著幾分疲憊,但面色紅潤,清秀的臉龐上沒有露出絲毫病態(tài),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她上前為謝沅錦掖了掖被角,而后說道:“老爺那廂還在等消息呢,奴婢先去秉告一聲,馬上就回來?!?/br> 謝沅錦頷了頷首以示同意。 然而,琉璃剛抬腿走出沒幾步,忽然又停下,轉(zhuǎn)回頭望向謝沅錦,問道:“小姐本來不是和王爺約定好了,明兒個在梨花巷的書肆碰面嗎?需不需要奴婢差人去告知王爺,您身體抱恙,不便出門的事情?” 謝沅錦聞言,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無妨,我身子好多了,明日出門不會有問題的?!备螞r,她還有很多話兒須得當面和連景淮說清楚。 ………… 講到這里,盛沅錦忽然止住了話音。 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平時連在話本中看到作者對于云雨的描繪,都得臉紅半晌,更遑論直接口述出那般活色生香的場景?簡直羞恥透了! 然而,連景淮壓根不理解她的別扭,迭聲問道:“方才怎么了?” 盛沅錦心中好生糾結(jié)了一會兒,然后才像下定決心般,硬著頭皮道:“我若是實話實說,王爺可不能取笑我?!?/br> 連景淮看出她眼中的希冀,想也未想便應(yīng)承下來:“嗯,不笑你。” 得到連景淮的允諾后,盛沅錦便將不久前見到的畫面,以一種極其委婉的方式表達出來。只不過,男女之間的艷事,越是遮遮掩掩,反而越能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待她話音落地,連景淮挑挑眉,故作驚訝地問道:“不對啊,你適才分明說了沒有看清楚對方的相貌,那么如何肯定是我,而非別人?” 這話叫她怎么回答呀?難不成盛沅錦還能說,是因為他暗肌賁發(fā)的胸腹別具美感,令人過目難忘嗎?顯然是不行的。 于是,盛沅錦只得支支吾吾地答道:“除了王爺,我也未曾見識過其他男子赤身的模樣,姑且……就當作那人是你罷?!?/br> “嘖,你這也忒不嚴謹了,要不再仔細瞧瞧?”語畢,連景淮便要伸手去解里衣的扣子。 盛沅錦見狀,忙不迭出聲阻止了他的行為:“別別別。” 就在這個當口,兩人的雙手無意間交疊到一起。 盛沅錦從前畢竟是在宮里當過差的,粗活兒沒少干,又疏于保養(yǎng),哪怕再怎么天生麗質(zhì),掌心的觸感也比不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千金,那般細膩溫滑。 但連景淮輕輕摩挲著那只柔荑,卻覺得喜歡極了,她哪兒哪兒都好,連手心縱橫交錯的紋路,看上去都比別人生得精致。 感情這種東西很復(fù)雜,很多時候你甚至說不出原因,找不著開端,稀里糊涂間就把一顆心給交了出去。 連景淮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最開始只不過是因為初次開葷,感到食髓知味,所以想把這個姑娘留在身邊伺候。誰知在后來幾年朝夕相處的日子里,逐漸發(fā)覺她性格中的討喜之處,于是淪陷,于是沉溺。 如今重新將盛沅錦摟在懷里,連景淮心底固然欣喜,可也止不住產(chǎn)生疑問,他可以給她無條件、無底線的偏愛,那她呢? 連景淮其實一直都知道,盛沅錦向往自由,當初留在王府亦是迫不得已。然而,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磨合,她的心境應(yīng)該也會有所變化吧? 倘若他付出了這么多,盛沅錦仍舊去意堅決,那連景淮大概會滿難受的。 所幸他這個人,別的話做事特別敢。幾乎是在念頭升起的剎那,連景淮便已經(jīng)問出了口:“假如這會兒給你個機會做選擇,你還會離開么?” 雖說有些突然,但這個問題倒不算出乎意料。畢竟連景淮前后也表明過數(shù)次態(tài)度了,盛沅錦不可能永遠退縮,無論好壞,總得給予些許回應(yīng)。 所以盛沅錦并未猶豫多久,便道:“不會了。” 連景淮沒有高興的太早,因為他知道她必定還有后話。果然,只見盛沅錦動了動,隨后輕巧地從他的懷里掙脫出來,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若是問我會否離開,我可以很堅定地告訴你,不會;你若是問我是否喜歡你,我也可以大方地承認,自己確實動心了??杉幢闶侨绱耍覀兊母星橐琅f不在同個層次之上?!?/br> “我是個有點慢熱的人,不知道該怎么敞開心懷,處處瞻前顧后,也許一輩子都做不到像你喜歡我,那樣炙熱地喜歡你。如此,你還想繼續(xù)嗎?” “慢熱沒什么不好?!边B景淮憐愛地揉揉她的頭發(fā),道:“我不介意等你?!?/br> 感情的道路上總是有人走得快些,有人走得慢些,連景淮自己屬于前者,但不代表他就排斥后者。動情動的晚,意味著可以慢慢享受那個過程,倒也頗有一番樂趣。 一夜過去,連景淮還惦記著鎮(zhèn)北侯府那檔子事。 越是深入挖掘,他就越發(fā)感覺到這樁案子的違和,比如說:謝明馳作為主帥,究竟為何臨陣叛逃?卷宗上記載的理由是,因為謝明馳早已私通了南蠻,欲將潁州拱手相讓以換取私益。 但鎮(zhèn)北侯府在當時,已經(jīng)是寧朝境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世家望族。南蠻這種小國要給出怎么樣的好處,才能讓他心甘情愿拋棄共同作戰(zhàn)的同袍、待產(chǎn)的妻子以及家族的榮光,轉(zhuǎn)而投奔敵國。 簡直是荒謬絕倫。這么一想,連景淮頓時覺得,能寫出如此漏洞百出的結(jié)案報告的刑部官員,多半是腦子進水了。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還是決定親自到刑部去查看完整的檔案。然而,就在連景淮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卻忽然有只信鴿模樣的飛鳥,撲楞著翅膀落在窗欞上。 倘若仔細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它的右腳處,被人用紅繩牢牢地綁縛著一封卷好的信。 由于時下通信不便,許多人家都會利用鴿子的歸巢性進行傳書,武賢王府也并不例外,但光憑這只信鴿的毛色和體型,連景淮便能肯定它絕對不是自家飼養(yǎng)的鳥兒。 懷揣著滿腹疑問,連景淮拆下了那封信紙,攤開,并看見上頭寥寥幾行蒼勁挺拔的字跡——若想保住她的性命,便就此打住,別再繼續(xù)追查當年的舊案。 她,指的是盛沅錦么? 誰料連景淮慣用的坐騎,不僅白得賽雪,通身沒有半根雜色,名字也十分秀氣地喚做“霜雪”。 盛沅錦禁不住疑惑道:“王爺當初是如何挑中這匹馬兒的?” 連景淮伸手摸了摸霜雪長滿漂亮鬃毛的脖頸,說:“我最早遇見它是在塞外的草原上—— 那會兒霜雪的前蹄剛被碎石扎破,連走路都在淌血,我瞧著可憐,便隨手給它做了包扎。哪知傷勢好全以后,這馬仔愣是不愿意走,無論如何都要賴在軍營里?!?/br> 講到這里,霜雪還極有靈性地把馬頭歪了過來,依偎在連景淮的臂膀上。 “對于戰(zhàn)馬而言,最重要的莫過于忠誠度。霜雪不單資質(zhì)好,還天生具備認主的能力,因此這么多年來,一直是它陪伴著我?!?/br> 盛沅錦聞言,有些擔(dān)憂地詢問:“它既認主,那想必不會允許我這個外人乘坐吧?” 連景淮蹙了蹙眉,似乎是在思考,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盛沅錦,半晌復(fù)又開口道:“應(yīng)當沒問題,畢竟你身上沾惹了我的氣息?!?/br> 他這句話雖然說得隱晦,但盛沅錦卻依舊從中品味出了別樣的曖昧,以至于話音剛?cè)攵?,她便當場怔住了?/br> 就在盛沅錦走神的工夫,連景淮已經(jīng)俐落地翻身上了馬背。緊接著,他右手一撈,毫不費力地就將她抱起,橫放在馬鞍之上。 盛沅錦連怎么上去的都不知道,只是一眨眼,整個人便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溥M他懷里。 眼下青天白日的,自然不能在人頭攢動的市集縱馬,于是連景淮只得調(diào)轉(zhuǎn)馬頭,避開鬧區(qū),徑直往后山林里去。 沿途道路因為年久失修,存在著許多崎嶇不平處,行經(jīng)此路段時,難免有些顛簸。 盛家是書香世家,除卻盛長儒,基于興趣曾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騎射,其余人皆是半竅不通。 連景淮本以為盛沅錦多少會有些害怕,誰知她竟適應(yīng)得如此快,沒過多久就開始頻頻催促道:“快點,再快點兒?!眽焊唤o他當護花使者的機會。 連景淮嘴上并未多言,但心里卻在想:不愧是謝明馳的女兒,看上去柔柔弱弱,沒想到膽子這么大。 他握緊韁繩,雙腿一夾馬腹,驅(qū)使馬兒揚起四蹄向前飛奔。在疾馳的過程中,連景淮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如今……對待你父親是何情感?”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強風(fēng)中顯得破碎,盛沅錦仔細辨認著他話語中的每一個字,好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br> 她確實是不知道的。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盛文旭都不能算作罪大惡極的壞人。他對發(fā)妻無情,但在丁氏仍存活于世的時候,極力扮演著好丈夫的形象,將婚姻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他重男輕女,卻不曾在吃穿用度上短缺過盛沅錦。 因此,哪怕后來盛文旭將她當作升官路上的一顆墊腳石,盛沅錦也很難對他產(chǎn)生恨意。 連景淮靜默了足有半刻鐘的時間,方又開口道:“那么如果你現(xiàn)在得知,你的生父其實另有其人,你待如何?” 聞言,盛沅錦不禁語塞。連景淮平時雖然也喜歡捉弄她,但很講究說話的分際,斷斷不會將父母長輩的事情拿出來開玩笑。 “王爺究竟想說什么?”她有些茫然地反問。 連景淮不忍見盛沅錦如此可憐兮兮的模樣,索性抬手撫上她的眉眼,語氣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乖,閉上眼睛,安靜聽我說?!?/br> 隨后,他便將事情的始末和盤托出,包括謝明馳遭受隆昌帝暗算、鎮(zhèn)北侯府滿門被抄、玉氏將腹中胎兒托付給丁氏等等經(jīng)過,全都交代得清楚明白。 “不管你做出什么選擇,我都會站在你身邊,我永遠支持你?!闭Z畢,連景淮垂首在盛沅錦額間落下虔誠的一吻。 盛沅錦發(fā)覺自己居然意外地很平靜,仿佛故事中那位一夕間由侯府千金,淪落為罪臣之女的主人公,并不是她似的。 “那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辦?”盛沅錦仰起小臉,無辜且懵懂地征詢著連景淮的意見。 她當然知曉命運是自己的,別人無法幫忙決定??墒谴驈某錾鹁烷_始過四處漂泊的生活,讓盛沅錦習(xí)慣了顛沛流離,習(xí)慣了隨遇而安,卻唯獨學(xué)不會靠岸。連景淮能夠理解她對于家庭,那種既渴望又排斥的矛盾心情,遂循循善誘道:“很簡單呀,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若是兩邊都無法取舍的話,大不了每月初一至十五待在盛家,十五過后待在謝家,總歸是以你高興為主?!?/br> 認祖歸宗這般嚴肅的事情,到了連景淮口中,仿佛和談?wù)摻裢沓允裁礇]兩樣。 盛沅錦被他不著調(diào)的語氣逗得輕笑出聲,旋即轉(zhuǎn)過身去,將面龐深深埋進連景淮懷里,邊感受著他起伏不定的堅實胸膛,邊咕囔道:“我兩邊都不選,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嗎?” 聽見她半是撒嬌半是懇求的話語,連景淮整顆心都快要軟成一灘水。他想,所謂的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大抵便是如此。 “你肯選擇我,我歡喜都來不及,哪里還有不同意的道理?”說罷,他用力一甩韁繩,馬蹄奔騰更甚。 從晌午前后到夕陽西斜,再到月亮星星出來,連景淮都駕著馬兒帶盛沅錦在林蔭小徑里轉(zhuǎn)悠。 許是因為體力消耗得過多,回程時盛沅錦把頭枕在連景淮厚實的臂彎里,竟不自覺打起盹兒來。 連景淮反覆摩挲著那張俏生生的臉頰,卻沒有喚醒她的打算,而是親自把她抱回了棲雁閣。 剛安置好盛沅錦沒多久,魏梁便上前稟告說:“王爺,皇上宣您即刻入宮覲見?!?/br> 眼看天色漸暗,都快到宮門口下鑰的時間了,隆昌帝還巴巴兒地傳召他進宮,那想必和謝明馳父女的事情脫不了干系。因此,連景淮并未多做考慮便答應(yīng)道:“好,我換身衣裳就來。” 不得不說,連景淮料想得很準確,隆昌帝確實是在為此事發(fā)愁。 起初,當他得知謝明馳非但沒有死,還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套偷梁換柱的把戲時,隆昌帝內(nèi)心是無比憤怒的。這種憤怒,甚至讓他動了想要再度下旨抄斬謝家,把所有孽根禍種悉數(shù)鏟除干凈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