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 畫室開著燈，她拿著畫筆，默默畫著《天馬圖》。

    自聽清神說的話后, 姜瑤更是不可控制地念起神·的·名字。盡管他說不煩, 但是每當(dāng)他出現(xiàn)，姜瑤的心跳就奇怪地重重跳一下, 一次比一次慌張。

    她試過無數(shù)辦法停止念起他的名字，無一例外失敗。

    直到拿起畫筆，姜瑤才重獲寧靜。

    唯有當(dāng)畫畫的時候, 她才可以心無雜念，什么都不想。

    一畫就畫到凌晨三點。

    她細細修改著天空的顏色, 落下的每一筆都使畫面無限逼真于那天的夜色。天馬高俊，云朵軟白, 曠遠的天空深邃蒼茫，圓月如盤。她耳朵里響起穿云裂石般的雷聲，隆隆滾滾，令人身心俱震。

    神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又或許從一開始就站在那里。

    他慢慢看著她的創(chuàng)作成型, 也慢慢看著她畫的畫面與自己的記憶背道而馳。最終，他接受了她的記憶，將自己的記憶也變成了她的畫面。

    氣勢磅礴的畫, 充滿無限生機與未知。

    他喜歡。

    姜瑤畫了整整一夜, 直畫到困得睜不開眼睛才放下筆。她回到臥室, 倒頭就入睡。

    這一覺沒人打擾，姜瑤一直睡到晚上八點才醒，睜眼的時候，臥室一片漆黑, 臥室外也是一片漆黑，房間各處都靜靜的，沒有任何聲響。

    她起來，借著月光走到客廳，客廳沒有人影。她朝陽臺看去，神坐在陽臺上，背對著她，落地窗外是無數(shù)高樓大廈，各處窗燈猶如銀河星辰。

    初春的風(fēng)是冷的，姜瑤暴露在空氣中的腳踝涼颼颼的，風(fēng)盤旋著往褲腿里鉆，冷得人一激。

    姜瑤走過去，摁亮了陽臺上的小夜燈?；椟S的燈光勻稱地灑下來，男人白皙的面龐變得柔和，冷峻之感驟減。

    姜瑤原本打算在他旁邊坐下，但燈一打開，她清醒過來——坐下干什么？

    她才驚覺自己明明沒想說什么，但是憑著本能想要坐到他旁邊。

    姜瑤抿了抿唇，欲悄無聲息退下。她想：神說不定正在享受一個人的安靜，她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身后傳來神的聲音：“人，很了不起。”

    姜瑤一頓。她走到他身邊坐下，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去。

    天上一架飛機正閃著光，像一顆移動的星星，遠處各類霓虹燈交替閃現(xiàn)，巨大的led屏播放著廣告，長長寬寬的濱江路上，車子如流水涌動著。

    她大概知道他在說什么，點點頭：“是啊，人很了不起?！?/br>
    發(fā)明電，利用能，萬丈高樓平地起，上天入地，從塵埃到宇宙，從時間到空間，創(chuàng)造了獨一無二的人類文明。

    “所以確實不必信神?！彼f。

    姜瑤啞言。這確實是她不信神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熱愛且堅信人的能力。人類現(xiàn)如今所達到的一切高度、廣度、深度，不來自神的恩賜，來自一代一代人的建造、開拓，是無數(shù)平凡人的血和汗。

    神古往今來眷顧過多少人呢？

    那應(yīng)該是極小極小的數(shù)字，更多的是祈禱千萬遍也得不到回應(yīng)的人。

    正是那些有祈愿卻得不到回應(yīng)的凡人，他們從信自己開始，用自己的雙手實現(xiàn)了自己的祈愿，讓死變成不死，讓老變成不老，讓天空、海洋、大地、宇宙成為人的延伸。

    讓所有不可能變成可能。

    所以她信實實在在的人勝過虛無縹緲的神。

    很小很小的時候，姜瑤信神的。

    可惜的是，她不是被神眷顧的那一小部分人，她的祈愿神聽不到。

    當(dāng)姜瑤慢慢長大，自己救贖了自己，神就從她的精神世界徹底消失了。她變成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再做夢，不再幻想。

    所有她想得到的一切，她會自己努力得到。

    神變成了小孩子才會做的夢。

    但是。

    姜瑤心中一頓，目光輕輕朝旁邊飄了一下。

    原來世界真的有神。

    看起來強大無比又脆弱無比的，活生生的神。他有容貌、形體、性格、感情，就像一個人。他帶著落寞的表情說“不必信神”。

    仿佛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姜瑤心揪了一下。安慰的話滾到舌尖，又被她咽下去。

    表面的安慰誰都會，但要真的安慰到神，姜瑤做不到。

    神的困惑也是她的困惑。

    她也不知道神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她安慰不了他。

    一人一神久久沒說話，他們并排坐著，俱沉默地看著萬家燈火。

    一通電話打破了這場沉默。

    姜瑤看見是吳蝶來電，忙起身走回臥室，“什么事？”她的聲音帶著nongnong的鼻音。

    等會兒泡杯沖劑喝。她想。

    “借我一萬塊錢?！?/br>
    姜瑤看了看通話界面，是吳蝶沒錯，有些驚訝，“你缺錢？”

    吳蝶家做香燭紙錢批發(fā)，雖然比不上做電子商貿(mào)的商芙家，但也是小富婆一個，十八歲的時候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現(xiàn)在名下三套房子，靠收租過活，最近又接了一些玄學(xué)生意，按理說并不會缺錢。

    “先別問，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吳蝶挺急的，“就打在我那張工行卡里，謝啦！”

    姜瑤便不再問，掛了電話直接給她轉(zhuǎn)了一萬。

    十分鐘后，吳蝶在微信上給她發(fā)了一張照片，說：“我新收了一個寶貝！”

    姜瑤點開一看，一個丑不拉嘰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姜瑤發(fā)了一個問號過去。

    吳蝶發(fā)來語音：“甜姐家新挖出來的寶貝，有價無市，我跟著大佬去撿漏，大佬說這個我可以收，我就收啦！嘿嘿嘿……我暫時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她發(fā)了一個傻笑的表情。

    姜瑤：……

    能讓吳蝶把她小金庫花光還借錢買，姜瑤原本還挺好奇的，此刻聽她這樣一說，又有點擔(dān)心她上當(dāng)受騙，姜瑤問：“朗甜家？”

    “差不多吧，他們家好幾個分支，反正甜姐也去了?！?/br>
    姜瑤猶豫了一下，問：“你們還在？”

    “在的在的，還要待一會兒呢?！?/br>
    姜瑤抿唇，目光投向陽臺，“我可以來嗎？”

    “我問問大佬?！?/br>
    半分鐘后，吳蝶回她：“可以?！?/br>
    姜瑤掛了電話，走向陽臺，猶猶豫豫開口：“您能……”

    話音未完，神已經(jīng)從椅子上起身，“走罷?！?/br>
    姜瑤立馬跑回臥室，背了個書包，拿上書和木盒，十分感謝地說：“主要是看看吳蝶買的東西，我怕她被人騙?！敝劣谄渌模鋵崨]那么好奇。

    姜瑤開車，神坐在后座，半個小時后，一人一神抵達一個古舊的院子。

    院子門口有擺地攤的，賣的是古舊的銅錢瓷碗等小玩意兒，三三兩兩的人隨意逛著。

    吳蝶等在院子門口，一看見姜瑤就大幅度揮了揮手，“這兒！”

    她走到吳蝶面前，神跟在她身后，姜瑤略微緊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吳蝶。

    吳蝶笑了一下，拍拍她：“緊張什么呀，這就是一個交易所，誰都可以來的，沒有妖魔鬼怪?！彼哪抗馊搪湓诮幧砩希稽c兒沒發(fā)現(xiàn)姜瑤身后異常。

    姜瑤悄悄松了一口氣，跟著笑了一下，“你的寶貝呢，我就是好奇你買的東西才想親眼看看，看了我就回去了。”她扭頭朝后看了一眼。

    神挺拔地立在她身后，神色鎮(zhèn)靜，面色如常。

    姜瑤安心下來。

    “在里面放著呢，我沒拿出來?！眳堑熳∷?，“來都來了，進去看一眼吧，說不定也有適合你的東西呢?！?/br>
    姜瑤被拉進去，哭笑不得，“適合我什么呢？招財?shù)膯?？?/br>
    她又往后看了一眼。

    神還在。

    姜瑤又安心一點點。

    “別怕，我在?！鄙砗髠鱽砩竦统链判缘穆曇簦畛练€(wěn)重，令人信任。

    姜瑤臉稍紅。

    “哎呀，你總往后看什么呀，后面又沒人！”吳蝶拉著她快走起來，“我介紹大佬給你認識?！?/br>
    “好啦，慢一點……”

    然而吳蝶把院子轉(zhuǎn)了一圈，沒有找到大佬，朗甜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她找一個認識的人問：“甜姐呢？”

    “剛有筆大生意找，她出去了?！?/br>
    “哦?！眳堑謫枺胺酱罄心?？”

    “和甜姐一起去了?！?/br>
    “唉，可惜。”吳蝶攤手，“下次吧?！?/br>
    姜瑤本來就不是來見朗甜和那個大佬的，心里沒覺得可惜，只是道：“那你把你買的東西給我看看。”

    “好吧?！眳堑麖呢撠?zé)人那里拿回新買的寶貝，不讓姜瑤上手，“看看就行了?！?/br>
    姜瑤移了移位置，將東西展露出來，站到神的對面，看了看神。

    神只漫不經(jīng)心瞟了一眼，點了點頭。

    姜瑤放心了，沒被騙就好。她拍拍吳蝶的肩膀，“行吧，你慢慢玩兒，我回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