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琳走過去，說：“勞駕！”

    遠處的時候她沒有看清，以為是修女，等走近了，發(fā)現(xiàn)對方不是修女，而是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少年。少年大概和瑪琳差不多年紀，個子很高，紅色的短發(fā)在黑暗中非常耀眼。

    他聽到瑪琳的聲音便轉(zhuǎn)過頭來，瑪琳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明亮的綠色眼睛，那一瞬間瑪琳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只貓注視了。

    “勞駕，我有兩封信，是阿什牧師寫的，他讓我送給這里的瓦爾德牧師，請問我能見一見他嗎？”

    少年低頭掃了一眼瑪琳，瑪琳穿著不知道過時多少年的衣服，襯裙洗得發(fā)黃，圍裙也打著補丁，她的深色頭發(fā)枯得像草，扎成一個短短的辮子，因為頭發(fā)太短了辮子末端有點翹起來，她的臉和衣服都因為長距離旅行而不怎么潔凈，身上還有殘留的馬匹的味道。

    少年一點也不掩飾他的嫌棄，撇過了臉才回答：“已經(jīng)不是禱告時間了，你快離開?！?/br>
    少年開口，聲音是不太符合外表的黯啞難聽，瑪琳忍不住有點想笑——這是一個剛好處在變聲期的男孩。

    瑪琳藏起偷笑，正色說：“這兩封信非常要緊，是另一名牧師拜托我的?！?/br>
    少年看著瑪琳的目光滿是不信任，顯然是不會認為有牧師讓一個乞丐來送信，他冷硬地說：“不管多么要緊，你也只能等明天神殿開門再來，現(xiàn)在牧師和神官都已經(jīng)休息了?！?/br>
    “可是我真的有事情找他，或者，你愿意幫我叫一聲瓦爾德牧師嗎？我相信他聽到阿什牧師的名字會……”

    “那和我也沒有關(guān)系，你快點離開，不要找麻煩?！鄙倌甑钠馑坪醪惶谩?/br>
    就在這個時候，瑪琳的身后傳來人群靠近的喧鬧聲。

    瑪琳回頭一看，是一群同樣穿著灰色袍子的男孩，他們相互打鬧玩笑著走近，口中還在談?wù)摻稚习l(fā)生的熱鬧事情。

    瑪琳看了眼他們的衣服，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少年，從衣服制式確定他們確實是同樣的身份。

    “菲利多，今天你終于懂事了?！?/br>
    他們當中有人這樣喊門口的少年。

    這群少年年紀相差都不大，領(lǐng)頭的走過菲利多身邊，用很輕蔑的態(tài)度拍打了幾下菲利多的臉。后面接著的幾個少年嗤嗤發(fā)笑，連貫走過他身邊進門去，人群與他擦肩的同時，有的是推搡他一下，有的是不壞好意地拍他的腦袋……而菲利多只是捏緊了拳頭，低頭忍耐，雖然這讓他能隱藏住表情，但是瑪琳能夠看到他憋得通紅的耳朵和腮后。

    最后一個人走進了側(cè)門，回頭對菲利多說了一句：“好了，菲利多，你可以回去做功課了?！?/br>
    里面爆發(fā)出他們的哄笑聲。

    這時候，菲利多猛然抬頭，正好迎上瑪琳的目光，瑪琳連忙假裝看向周圍，好像不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鄉(xiāng)巴佬，快滾開！”他兇狠地說，一邊走了進去用力關(guān)上了側(cè)門。

    第1章 神殿

    夜逐漸深了，醉鬼和流氓開始在街上晃蕩，瑪琳要是在街頭游蕩一夜，第二天可能就凍僵了，既然沒有辦法見到瓦爾德，她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下。

    瑪琳只能選擇回到鳶尾花旅店。

    鳶尾花旅館既是旅館，也是酒館，瑪琳回到旅館的時候，羅德家的人正在旅館快樂地喝酒。

    “哭喪臉瑪琳，你怎么又回來了，你不是給阿什牧師送信去了嗎？”

    “神殿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br>
    “那是當然的，杰圖加拉的神殿又不是奧德林的小教堂，怎么可能讓你隨便進去，哈哈哈……”

    另外有人惡劣地搭腔：“那可真是太遺憾了?！?/br>
    所以其實他們都知道神殿的情況，卻刻意不去提醒瑪琳?，斄蘸芷?，不想跟他們計較，問：“我找不到地方住，可以讓我在這里休息一下嗎？”

    “隨便你?！蹦釥栒f。

    長工們喝著酒，有人醉醺醺地跟瑪琳擠眉弄眼，“沒有空房間了，你可以……”他手指指了一圈正在喝酒的人群，“選一個房間，不然你就只能去睡馬廄。”

    喝酒的人們都哄笑起來。到了杰圖加拉，他們顯然放松了精神，路上的時候，他們還顧及阿什牧師的話，很少開這種讓人惡心的低劣玩笑。

    瑪琳沒興趣搭腔，馬廄會給馬鋪上草料保暖，至少比露宿要好。

    “那我選擇馬廄?！爆斄照f。

    她離開的時候，背后還有男人吐槽她——“真是一個沒有趣味的女孩?！?/br>
    “而且蠢笨，甚至聽不懂玩笑?！?/br>
    “所以她叫‘哭喪臉’瑪琳?！?/br>
    “哈哈哈……”

    有個滿臉痘坑的男人嘲笑說：“‘哭喪臉’瑪琳，一點都不可愛，假如她真的來推開我的門，我也不會看她一眼。”

    眾人都附和，說：“那是當然的。這里有那么多的美人兒……誰都比這哭喪臉豆芽菜強……”

    “嘖嘖，杰圖加拉的女人真的漂亮，比奧德林的女人漂亮一百倍，我希望能一直留下來。”

    “誰不想呢，哈哈哈……”

    一個短頭發(fā)的長工說：“明天就能見到哈齊少爺，要是哈齊少爺能同意我留在杰圖加拉，那可以就太棒了?！?/br>
    “就憑你的這副倒霉樣子嗎？”

    短發(fā)長工也笑：“誰知道呢，假如哈齊少爺覺得我這次活兒干得好呢？畢竟這任務(wù)連傭兵都沒有完成，我們不是好好地完成了嗎?！?/br>
    瑪琳在馬廄找了個還算干凈的角落躺下，在馬糞和草料的味道中，慢慢打著瞌睡。十幾年，瑪琳一直在勞碌和擔憂當中度過，她已經(jīng)習慣這種不能好好休息的生活了。簡陋又透風的馬廄當然不是休息的好地方，但是瑪琳只想要稍微打個盹，恢復點精神，如此就滿足了。

    黎明的時候，瑪琳被取馬的旅客吵醒了。當瑪琳從草堆里面站起來的時候，對方反而嚇了一跳。

    瑪琳借用旅館的水洗漱了下，重新梳理了一下頭發(fā)，她把身上的草屑都清理掉，又在廚房后門，用三個銅幣換了一個黑面包。

    瑪琳一邊啃著黑面包一面抱怨，杰圖加拉的物價也太貴了，這樣的一個黑面包在奧德林只需要兩個銅子，果然是城市就是城市，物價也要貴那么多。

    現(xiàn)在她身上錢少得可憐，唯一值錢的東西就只剩下米利安留給她的戒指。那個死掉的傭兵隊長既然愿意收下這個戒指當做路費，那么這個戒指應該是至少值四個金幣的，四個金幣在奧德林可以生活好幾個月了?，斄沼悬c舍不得這個戒指，雖然它并不怎么好看，但它是米利安留給自己的唯一一件東西了，要不是萬不得已，瑪琳不想當?shù)羲?/br>
    還是先送信去，等見到了阿什牧師的朋友，說不定就能解決掉這個問題了。

    等瑪琳到了神殿，才發(fā)現(xiàn)神殿外面早早就排滿了人，大家都虔誠地等待著。

    瑪琳上前去，問隊尾的老太太：“勞駕，請問這里是在排隊做什么？”

    “你說什么？”

    “請問大家在排隊做什么？”

    瑪琳重復了三遍，老太太才聽明白了：“哦，你的口音太難聽了?！?/br>
    瑪琳知道自己的發(fā)音和杰圖加拉本地人有一點差別，她只能盡可能慢點吐字，讓人能聽清楚：“抱歉，我想要知道，大家在這里排隊做什么？?！?/br>
    老太太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著瑪琳：“當然是每日禱告。”

    瑪琳驚訝：“每日禱告也需要排隊的嗎？”

    杰圖加拉的神殿果然很受歡迎，像奧德林的教堂除了節(jié)日，向來都很冷清，使得瑪琳從來想不到連每日禱告都可能需要排隊。

    瑪琳并不想排隊，她是送信的人，可不是來禱告的，可是當她走到前面去，排隊的人群憤怒地吼叫起來。

    “你是從哪里來的！這可是在女神的面前，你以為你是貴族嗎？居然敢插隊，真是為你感到羞恥?！?/br>
    瑪琳分辨：“對不起，我不是來禱告的，我這里有一封信，不，是兩封信……”

    但是憤怒的聲音淹沒了瑪琳脆弱的分辨。

    這時，從神殿的門內(nèi)走出來一個戴著兜帽的中年灰衣修女，她的眼睛非常銳利，嘴角有兩道非常深的、往下繃緊的皺紋，顯得她十分嚴肅，修女掃了一眼人群，說：“安靜?！?/br>
    她的聲音并不高，但是人群立刻安靜了下來。

    “你們怎么能在女神的神殿前面喧嘩?！?/br>
    “卡貝娜修女，這個小乞丐，竟然想插隊?！?/br>
    瑪琳立刻上前，說：“對不起，不是這樣的，我不是來禱告的，我這里有信，是阿什牧師讓我送到神殿來?！?/br>
    修女說：“如果我沒有記錯，阿什牧師是在奧德林任職?！?/br>
    “是的，我是從奧德林來的?！?/br>
    人群忽然短暫地安靜，有人深吸了一口氣，驚呼出來：“那個奧德林！”

    像是鍋里的水沸騰了，紛亂的議論聲涌到瑪琳的耳朵里——

    “是那個奧德林？”

    “專出強jian犯和小偷！”

    “渣滓聚集的地方?！?/br>
    “難怪會插隊，來自那種地方?！?/br>
    “真是骯臟……”

    “……”

    瑪琳看向那個引起議論的修女，沒有錯過她一閃而過輕蔑的表情。

    “請原諒我無法相信一個來自奧德林的……像你這樣的，還在女神的神殿面前做出無禮行徑的這樣的一個人，假如你要禱告，女神仁慈，你可以去排隊，或許會有機會?！?/br>
    瑪琳吐了一口氣，強露出一個笑容：“女神在上，女神知道我在陳訴事實。信上還有阿什牧師的印章，他要我親手交到瓦爾德牧師手里?！?/br>
    “真是遺憾，瓦爾德牧師兩年前就已經(jīng)離開了杰圖加拉。”

    “什么？”這對于瑪琳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是的，假如你確實是來送信給瓦爾德牧師的話，我相信你應該了解這一點，瓦爾德牧師已經(jīng)離開兩年了。”修女對瑪琳的輕視更加篤定，畢竟瑪琳如果真是來送信給瓦爾德牧師的話，她怎么會不知道瓦爾德牧師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

    瑪琳苦笑：“可以告訴我瓦爾德牧師去了哪里嗎？”

    然而修女已經(jīng)不耐煩了，并不愿意回答，只是說：“牧師要去哪里只會聽從女神的指引，。假如你想要禱告，就請排隊，不要打擾其他信徒?！?/br>
    瑪琳只能到隊尾。終于，一直等到傍晚，又饑又冷的瑪琳才有機會進到神殿里面。

    第1章 文森牧師

    進入門內(nèi)，瑪琳的第一個反應是，好大！

    神殿大廳寬敞得能聽到腳步聲的回音，穹頂高得看不清上面的繪圖，穹頂側(cè)窗是通透美麗的琉璃做成，墻壁上交錯著精致的浮雕和繪圖。女神像高高佇立在最里面，悲憫的目光似乎注視著所有人。

    此時神殿大廳里面坐滿了禱告的人，安靜得落針可聞。遠處有一個瘦削的背影，背對著瑪琳，低頭向著臺上的人在說著什么。

    瑪琳只能在神殿大廳中等待，牧師在三尺高的臺子上緩慢念著女神圣典，下面虔誠的信徒們在認真地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