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切爾踏入了臥室。

    盧茜公主似乎正沉睡著，房間里面安靜極了。

    費切爾的腳步聲很輕，雖然這可以瞞過人類的耳朵，但瞞不過盧茜公主的黑貓。

    床邊有一個藤編籃子，里面鋪著一床小小的絲被，在費切爾進入房間的同時，絲被突起的部分蠕動著，然后從邊緣鉆出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

    那是公主的黑貓萊婭。黑貓在大陸上向來被視為不祥的象征，而盧茜公主的黑貓萊婭，由于它聳人聽聞的來臨，在索羅沃奇城堡的時候也總是被人談?wù)摗?/br>
    在幾年前的某個深秋，這只黑貓在夜里偷偷溜進了索羅沃奇城堡，并且在一個骯臟的閣樓生下了四只小貓。

    城堡的仆人想要趕走它，但這只小東西瘋狂地掙扎，咬傷了仆人逃走了。不但如此，在大家第二天清掃閣樓的時候，還發(fā)現(xiàn)了它四只死掉的幼崽——是它自己咬死的。

    一只黑色的貓，又做出了這樣讓人發(fā)指的行為，于是它立刻被視為邪惡的存在。仆人們又厭惡它，又怕它。而盧茜公主這時候出現(xiàn)，她阻止仆人們打死黑貓，還把這只邪惡的小東西給抱回了房間。

    有人惡意地猜測，公主之所以這樣做，也許是因為這只黑貓做了公主自己想做卻沒有成功的事——那就是活生生咬死自己的孩子。

    黑貓萊婭抖動了身子，借此讓自己被睡亂的軟毛舒展開，它的綠色眼睛反著光，警惕地看著費切爾。

    這個小東西簡直比亡靈還要詭異，費切爾看到它，就立刻想要用一個火焰魔法將它燒死。

    但他不能這樣做，因為這是盧茜公主心愛的貓，如果萊婭死掉，公主一定會發(fā)瘋。她會為阿爾嘉發(fā)瘋，會為她的黑貓發(fā)瘋，當(dāng)然也會為費切爾發(fā)瘋——在試圖殺掉他的時候。

    萊婭的一躍從籃子踩到了床上，腳步高抬，像個任性的君主從公主的身體上橫著走過去。

    這驚醒了公主，她睜開了眼睛，她的視線先是落在了萊婭身上，然后才看到了眼前的人。

    費切爾點燃了房間里了的蠟燭，對盧茜公主說：“魔藥有作用嗎？”

    盧茜公主冷漠地回答說：“至少短時間內(nèi)不會死去?！?/br>
    “公主殿下，你是故意的嗎？”費切爾顯然并不是來關(guān)心公主的，他的語氣不帶感情，說，“為了留在納特西亞？”

    “是的，”盧茜公主說，“但你也可以選擇不讓我成功，看著我去死，然后把我的尸體運回諾克森?！?/br>
    她不過是仗著自己身為母親，所以認為費切爾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去死。費切爾覺得真的可笑，僅僅因為是她生下了自己，她就可以用這層關(guān)系來進行脅迫，明明這個女人什么都不曾為她的兒子做過。

    不管怎樣，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費切爾冷冷地說：“威利斯七世邀請你參加春日宴會，還說會邀請你跳開場的第一支舞，他大概是不知道你已經(jīng)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更別說跳舞了?！?/br>
    “我要去?！北R茜公主立刻坐了起來，“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納特西亞，為了索羅沃奇家族的體面，你也不能把我藏起來，我將會出席春日宴會，你現(xiàn)在就讓管家、裁縫還有工匠來，我要準(zhǔn)備宴會的禮服?！?/br>
    “你不能去?！辟M切爾無情地說，“我已經(jīng)拒絕了國王陛下。”

    “你沒有資格為我做決定，你是諾克森的索羅沃奇公爵，而我是塞留那王室的公主?！北R茜公主的聲音雖然虛弱，但非常堅定。

    費切爾冷笑：“我當(dāng)然可以替你做決定?！?/br>
    第118章 15

    在王宮舉行的春日宴會今天就要開始了。

    裁縫把做好的禮服送來, 費切爾還送來了搭配這套禮服的成套寶石首飾。

    禮服里里外外一套有十幾件，里面還有束腰，但是瑪琳堅決不要, 于是黛黛很習(xí)慣地就把束腰放到了一邊去。

    “這里有好多種裙撐呢，你要哪種？有鯨骨做的古典鳥籠式, 有墊圈的，還有硬紗布做的錐形裙撐，這種錐形裙撐散開后就像花瓣一樣, 據(jù)說納特西亞現(xiàn)在最流行這種。”

    瑪琳連忙搖頭：“不用了，我想行動方便一點, 不要裙撐?！?/br>
    黛黛也料到了這種情況, 但還是說：“可是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宮廷宴會呢, 你真的不考慮穿得更鄭重一點嗎？納特西亞和索羅沃奇一樣, 就連女仆都會穿束腰和裙撐的, 你穿成這樣，真的好像去幫傭的女工?！?/br>
    “難道我現(xiàn)在不是嗎？”瑪琳苦著臉, “我現(xiàn)在明明就是費切爾的苦工?？赡軐τ谖桓邫?quán)重的人來說, 舉行宴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對于我這種小人物來說, 就是折磨了。也許哪天等我成為了大人物我可能會喜歡上宴會, 但現(xiàn)在，不管我穿什么樣，都只是去給人當(dāng)樂子取笑。”

    “怎么可能。”黛黛鼓著臉，說, “你可是索羅沃奇塔的魔法學(xué)徒，費切爾公爵是你的導(dǎo)師，誰敢取笑你?！?/br>
    “最敢取笑我的就是你們家費切爾公爵?！爆斄詹豢蜌獾鼗卮瘅祺?。

    “公爵大人雖然看著非常嚴(yán)厲，但他真的是個高貴的人?！摈祺旌茏孕诺卣f。

    她的話不是沒有根據(jù)的，幾年前她拿著一枚索羅沃奇家族的學(xué)徒戒指來到索羅沃奇塔，是費切爾同意讓她留下的。雖然因為一滴血繼承法她無法冠上索羅沃奇的姓氏，但如果沒有費切爾公爵的慷慨，她連棲身之所也找不到。

    黛黛從父親的口中聽到過許多故事，礦工的日子確實非常難過，但至少在諾克森的北部礦區(qū)她的父親能夠得到一份工作，不至于餓死。

    黛黛的父親流浪著去過許多地方，諾克森領(lǐng)地的居民比起別的貴族領(lǐng)地日子要好過多了，沒有光明神殿抽稅，領(lǐng)主也不會隨便就收走你的土地——這片大陸上到處是因為失去土地而到處流浪的農(nóng)民，凍死在某個角落都不會有人知道。

    尤其是這十年來，費切爾公爵停止了征地，又建了許多作坊，讓農(nóng)民們有活兒干，得以維持生計。所以在黛黛的眼里，世上沒有比費切爾更好的領(lǐng)主了。他的脾氣偶爾是有些壞，但和別的領(lǐng)主大人相比，他要好一萬倍。

    不過瑪琳和黛黛不一樣，瑪琳見過更好的世界，所以在她眼里費切爾不過如此，而且他所做的壞事刻骨銘心，能讓她銘記一輩子。

    黛黛無法說服瑪琳，但她覺得瑪琳會慢慢地改變對公爵的看法，只需要一點轉(zhuǎn)機，比如關(guān)于那頭高山巖龍的事情。

    如果公爵大人知道了這件事，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等他幫助瑪琳討回她應(yīng)得的，到時候她就會對公爵大人改觀了。

    只是公爵大人最近太忙了，就連瑪琳這兩天都沒有見到公爵大人幾次，更不要說黛黛了。

    黛黛心想，她一定得找個機會，把魔龍的事情告訴公爵大人。

    瑪琳換好了衣服，把頭發(fā)挽起來，用珍珠發(fā)箍固定住，其它的梳妝過程都省去，然后就和黛黛一起走出了房間。

    馬車已經(jīng)在庭院前等待了，別人都還沒到，瑪琳和黛黛先上了馬車。

    宴會從下午開始，一直會持續(xù)到深夜，在這種情況下，納特西亞的貴族們，尤其是女性都會帶上隨身的女仆，女仆要幫助她們補妝，整理外裝，甚至還要幫助她們上廁所。

    黛黛要和瑪琳同行，她找到了女仆們的位置，在馬車后面坐下了。

    瑪琳等待了一會兒，終于看到了格蕾絲他們出現(xiàn)在了大廳的出口處。

    他們都穿得非常鄭重，尤其是格蕾絲。格蕾絲頭發(fā)梳得很高，戴著精美的紅寶石發(fā)飾，她撲了很重的粉，連頭發(fā)上也撲了，整個人白得在陽光下面發(fā)光。另外她穿了古典式的鳥籠裙撐，所以上車非常艱難，巴特在她的身邊扶著她讓她能夠順利進入馬車。

    杰羅斯到了瑪琳的面前。

    這讓瑪琳有點愣住了：“你不和你的朋友們一起嗎？”

    杰羅斯臉色有些尷尬，他努力地笑著說：“是公爵大人的吩咐，晚宴上會有舞會，我將是你的男伴?！?/br>
    按照通常的說法，其實應(yīng)該是瑪琳是他的女伴。但杰羅斯面對瑪琳皺著的眉頭，幾乎純黑的眼睛，就突然不敢使用自己是主語的說法。

    杰羅斯和瑪琳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僅僅是在當(dāng)年瑪琳進入索羅沃奇塔的時候有過幾面之緣。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干瘦矮小的小孩子，而現(xiàn)在，她長大了，展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她的五官長得很分明，黑色的眼瞳和黑色的頭發(fā)，加上她總是沒有什么表情，讓人忍不住去猜測她在想什么。

    她可以使用無聲魔法，大型魔法也信手拈來，杰羅斯他們曾私下竊竊私語，他們都猜不到她到底已經(jīng)掌握了多少種魔法。如果放在別的法師塔，瑪琳已經(jīng)是一名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高階魔法師了，但在這里，她卻很謙遜地屈尊下來，依舊和他們一同學(xué)習(xí)魔法。

    但杰羅斯心里明白，她已經(jīng)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即便自己是一名高貴的索羅沃奇，也無法改變由魔法的階層帶來的等級差距。

    大魔導(dǎo)師，是傲立在貴族世界規(guī)則之外的，而瑪琳顯然要走的是和他們完全不同的道路。

    瑪琳當(dāng)然不能把他趕下馬車，于是杰羅斯坐在了瑪琳的對面。

    馬車啟動，開始向著王宮出發(fā)。

    車廂封閉，他們沒有對話顯得很尷尬，這時候，瑪琳聞到了杰羅斯身上的香水味。

    她忍不住問：“是柑橘香水？這個味道很流行嗎？”

    瑪琳冷不丁發(fā)言，讓杰羅斯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不是害怕瑪琳，而是因為公爵大人的囑咐以及瑪琳自身讓他無法捉摸的緣故，在面對瑪琳的時候，他會有一點小小的僵硬。

    聽到瑪琳的問話，他點點頭，說：“是的，這是產(chǎn)自維洛多尼家族莊園的柑橘香水，加入了一點雪松。”

    比起當(dāng)初在浴室碰到的香水，這瓶香水的味道要有層次一些，就算是瑪琳這樣的香水外行，也能夠感覺到其中的不一樣。

    她忍不住說：“我不久前才聽說，維洛多尼是光明神殿一系的貴族?！?/br>
    瑪琳心想，雖然立場不同，但是似乎并不妨礙光明神殿和法師塔之間有商業(yè)來往。

    這還是瑪琳第一次和杰羅斯主動說話，這讓杰羅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不用再去絞盡腦汁地想如何完成公爵大人的任務(wù)，如何和這個女孩拉進關(guān)系了。

    他笑著回答：“自從他們得到了南方的柑橘莊園，柑橘味的香水就在納特西亞越來越流行了?！?/br>
    瑪琳恍然大悟，說：“原來是這樣，所以維洛多尼家族的領(lǐng)地是在南方嗎？他們家族也是公爵，他們的領(lǐng)地和諾克森比怎么樣？”

    瑪琳愿意主動提起話題，這讓杰羅斯感到非常高興，他立刻回答說：“當(dāng)然不能和諾克森比。雖然維洛多尼公爵是公爵，但他曾經(jīng)的領(lǐng)地大小還比不上索羅沃奇家族的一個子爵，在神圣南征之前，他們的土地就只有東邊的一小塊地方。”

    “那南邊的莊園是從哪里來的？”瑪琳好奇地問。

    “是神圣南征的戰(zhàn)利品?！苯芰_斯回答說，“二十多年前的神圣南征，納特西亞占領(lǐng)了西摩，其中最富饒的一塊土地就由維洛多尼家族得到了，他們在南方修建了大量的莊園，生產(chǎn)神圣帝國最好的香水和染料。”

    “索羅沃奇沒有參加嗎？”瑪琳問。

    “索羅沃奇是魔法師家族。”杰羅斯皺眉，說，“所有參加神圣南征的人都要要宣誓效忠光明女神，但魔法師是他們口中的瀆神者。為了參加神圣南征，還有一些不顧體面的魔法師家族，拋棄了自己的魔法師傳承，加入到神殿的行列中，這些人，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而且據(jù)我所知，維洛多尼家族的領(lǐng)地根本沒有那么多的士兵，那些士兵多數(shù)都是他們招募來的信徒。他們將不屬于領(lǐng)地居民的信徒訓(xùn)練成士兵，帶上戰(zhàn)場，這是違反雇傭兵法則的。”

    神圣南征為神圣帝國帶來了大量財富，也讓光明神殿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魔法師們的世界同時變得越來越逼仄，這一點就連杰羅斯也感受到了。

    “雇傭兵法則是什么？”瑪琳聽到了這個詞。

    “是從納特西亞大帝時代開始延續(xù)的一個雇傭兵法律。領(lǐng)主只能從自己領(lǐng)地的居民中招募士兵，除此之外就必須去傭兵公會雇用雇傭兵，雇傭兵由傭兵公會管理，由傭兵公會為傭兵們繳納人頭稅，以及提供合法的身份。所以如果領(lǐng)主越過傭兵公會進行招募，士兵的數(shù)量就無法被國王掌握，這就違反了雇傭兵法則，最高可以被認定為叛國罪?！?/br>
    瑪琳得到了大量的信息，她恍然大悟說：“難怪這樣……”

    話題走向了意外的方向，瑪琳其實是想要問更多關(guān)于瑟雅德拉的事情，然而這時候，不等她再問，隨著他們說話，馬車已經(jīng)到達了目的地。

    由于春日宴會，王宮大門大開，因為馬車上的徽記他們暢通無阻，到達了王宮前的庭院里。

    此時庭院里面已經(jīng)停滿了馬車，他們的馬車從草地上經(jīng)過，停在了一段階梯前面。

    隨從走下馬車，為他們打開了車廂門。

    杰羅斯先走下去，然后轉(zhuǎn)身，淺淺地鞠躬，紳士地向瑪琳伸出了手。

    瑪琳很給他面子，扶著他的手走下了馬車，這時她抬頭一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片恢弘大氣的王宮建筑。

    第119章 16

    瑪琳仰頭觀望, 不知不覺就落后在了大家身后。

    等她回過神，看到大家都走到了前面，只剩下黛黛和杰羅斯站在階梯下面等著自己?，斄沼悬c不太好意思, 連忙跟上去。

    一群人跟著王宮的侍從一起走進了大門，被帶著進入今天為他們安排的休息室。

    神圣帕赫羅的王宮非常大, 除了王室成員，一些被國王信任的貴族也長期居住在里面。

    瑪琳他們作為著名的貴族索羅沃奇家族的成員，不用和其他人一樣去擠公共休息室, 而是擁有單獨的房間。男士和女士的休息室是分開并相鄰的，里面有躺椅可以休息, 還有王宮為他們準(zhǔn)備的茶水和點心。

    一進入休息室, 瑪琳就去觀察衛(wèi)生間在哪里。

    黛黛眼睛很尖, 指著一個很隱蔽的角落指給她看：“在這里?！?/br>
    瑪琳一頭霧水, 走過去一看, 發(fā)現(xiàn)果然是。衛(wèi)生間的門很窄小，門的裝飾圖案和墻紙是一樣的, 而且完美地銜接在一起, 如果不走近了仔細看，完全無法發(fā)現(xiàn)。

    這是因為這里的人認為衛(wèi)生間是不雅的, 所以將它們都建得很隱蔽。但隱蔽的代價就是非常窄小, 那些穿著累贅裙子的女士進去了連轉(zhuǎn)身都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