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妍愣愣地看著江面，好久沒動(dòng)彈。

    魚兒不知何時(shí)咬鉤，拉著線起起伏伏。

    江面白霧繚繞，天地白茫茫一片。

    記憶被琴音牽引，浮現(xiàn)在天地這塊巨大的白色幕布上。

    第一次見到王珩時(shí)，司馬妍在踢毽子。

    他跟隨阿兄進(jìn)東宮，殿門一開，看到他，司馬妍愣住，忘了動(dòng)作。

    她第一次見到那么好看的人，好看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烏發(fā)白裳，清絕明凈。

    應(yīng)該是感覺到她的視線，他突然轉(zhuǎn)頭看向她，司馬妍腦中一片空白。

    被踢起來的毽子落下，啪嗒一聲，司馬妍被喚回神智。

    往后的日子，司馬妍總是不自覺關(guān)注他，愈發(fā)感嘆，一個(gè)人怎么能被上天眷顧成這樣。

    不僅長得不似凡人，見識也不似凡人。

    好像沒有他不會的東西，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

    明明只比她大幾歲而已。

    這便是頂級門閥教養(yǎng)出來的人么？跟父皇形容得不太一樣，并非是整日玩樂的繡花枕頭。

    那時(shí)候起，東宮成了她最喜歡呆的地方，她聽他偶爾說起出游的經(jīng)歷，看他畫畫，奏琴。

    好多年過去，現(xiàn)在的她和他，依然像小時(shí)候一樣。他奏琴，她聽。

    不知過了多久，琴音中斷，畫面消失。

    衣袂摩擦聲自身后傳來，越來越近。

    “阿妍。”終于，他停下，輕聲喚她。

    她的背脊瞬間緊繃，心劇烈跳動(dòng)。

    魚兒掙脫了魚鉤，逃之夭夭，魚線輕飄飄浮在江面，像是浮萍，無所依托。

    “你可愿嫁給我？”

    她的心跳驟停。

    江面的白霧被風(fēng)吹散了些，思維短暫停滯后，她平靜下來，理智回歸。

    收起魚竿，司馬妍起身，面對他問:“為何要娶我？”

    瑯琊王氏這十幾年來，人才凋零，漸漸衰弱，而謝氏子弟許多能力卓絕，在朝中助力謝延，謝氏如日中天，是以王族長在朝中，會盡力避開謝延的鋒芒。

    王珩想娶她，謝延第一個(gè)不答應(yīng)，想來王族長不愿在勢力變化的節(jié)骨眼上，得罪謝延，定然會反對，她相信他很清楚，那為什么要違背家族意愿娶她？

    王珩沒有回答，他問:“你還記得剛才么？”

    司馬妍被問得一愣?！霸趺矗俊?/br>
    王珩淡淡道：“是不是不喜歡被人那樣看？”

    什么意思？難道他不喜歡？司馬妍驚訝，她以為他很習(xí)慣。

    但習(xí)慣不代表喜歡。

    王珩繼續(xù)說：“很小的時(shí)候，我便被族長賦予厚望。

    他親自教授我四書五經(jīng)六藝，我無法像其他族兄弟一樣，時(shí)常聚在一起招貓遛狗，因?yàn)槲业没ê芏鄷r(shí)間完成族長布下的任務(wù)，應(yīng)對他的考校。

    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很難融入到同齡人當(dāng)中。

    因?yàn)樽彘L看重，哪里都是異樣的目光，從被族長選中開始，我就無法再做一個(gè)普普通通的士族子弟。

    但那之前，我就是個(gè)普普通通的士家子。

    父親在族中并不受重視，六房只是瑯琊王氏族中很普通的一房，我本以為我會像父親那樣，閑來飲酒賦詩，登云攬?jiān)?，在家族的庇護(hù)下，平平淡淡地過一生，卻不想現(xiàn)在的生活與想象中的相去甚遠(yuǎn)?！?/br>
    他看著她，緩緩道：“這么多年過去，我做了許多，卻從未為自己做些什么，我想做的便是此刻我與你說的。

    我只是希望，至少身邊的人能以常人之心看我，這便是我娶你的緣由，你愿意嫁與我么？”

    司馬妍震驚地聽他說完這番話，對他的印象被全部推翻。

    他小時(shí)候是這樣過的么？

    驟然被矚目，按照族長的安排生活？

    怪不得他這般厲害，十余歲便精通六藝，后來更以善于清談聞名建康，原來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付出了超乎尋常的努力。

    她在東宮玩泥巴的那些日子，他竟過得那么辛苦。

    所以他現(xiàn)在是厭倦了這種受人矚目的生活，想要最親近的人以平常心看待他，尋求安寧，才選擇她？

    那她真是不二人選，全建康的貴女，即使是謝依，都是仰慕他的。

    只有她，不但不仰慕他，還喜歡別人，當(dāng)然現(xiàn)在不喜歡了。

    站在她的角度，嫁給他也是最好的選擇，她不想被楊太后cao控，還想尋出殺害阿兄的真兇，那么她就需要一個(gè)強(qiáng)大的夫族。

    所以她和他在一起是各取所需，非常完美。

    只是……

    “王族長會同意么？”她問。

    “我自有辦法?！?/br>
    司馬妍略微猶豫，點(diǎn)頭。

    王珩沒料到她會答應(yīng)得這么快，愣了一下，才說：“好?！?/br>
    商議完人生大事，面對王珩，司馬妍有點(diǎn)尷尬。

    王珩倒是自然，拿起魚竿走到船頭，坐下釣魚。

    司馬妍覺得離開太刻意，也跟著坐下釣魚。

    氣氛安靜，王珩低頭，看著江面上，司馬妍的倒影，眼里不見喜悅。

    說那番話時(shí)，他生平第一次緊張了，他以為要?jiǎng)袼抉R妍很久，然后她只是略微思索，就答應(yīng)了。

    他不敢置信，多年來的心愿，竟然輕而易舉地達(dá)成了？

    那一瞬間，他心里升起了nongnong的喜悅，這輩子沒這么開心過。然而很快，他便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