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澤恍惚之余，心里朦朦朧朧冒出個不真切的猜想。

    ——我們，是不是已經(jīng)認識很久了？

    “陸司澤。”從大黑貓炸開的毛發(fā)全面軟化的狀態(tài)來看，許子昭知道自己是把貓給哄好了，笑著說，“特征是被淡化的黑霧，我記住了，一會兒就去。”

    大黑貓盯著許子昭的臉看了半響，沒忍住伸出舌頭，舔舐他的掌心。

    這動作仿佛在說：固執(zhí)的典獄長終于聽勸，真不容易。

    許子昭癢得笑出了聲，隨后溫柔地垂了垂眼睫：“所以你該離開了?！?/br>
    “回去屬于你的現(xiàn)實，重獲你應(yīng)有的實力和名譽。別忘了，你還承諾過給我一副真實的身體，如果有余力，順便幫我把暗獄服務(wù)器一起搶過來?！?/br>
    許子昭不知道陸司澤在外有多少私兵和勢力可用，但對方當初能擲地有聲說出報仇兩字，想必出去后，能動用的力量不小。

    那才是s級們的主場，雄鷹高飛、狂獅怒吼的地方，而非憋屈地蜷縮在這虛擬狹地。

    陸司澤正想回答，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竟在虛化。

    不需要進入逃生出口，直接登出？！

    陸司澤不敢置信地盯著毫不意外的許子昭，后者歪了下腦袋：“身為典獄長，這點特權(quán)還是有的。”

    陸司澤感覺不對勁。

    如果這是典獄長的特權(quán)，為什么許子昭之前不用？在他被審判的這段時間，許子昭到底遇到了什么，為什么對方的精神力恢復(fù)得這么快？

    “不……許子昭！”大黑貓瞬間化為人形，伸出手想要抓住年輕典獄長，結(jié)果虛化的手臂直接穿過人的身體。

    許子昭伸出手，和男人幾乎沒影的手掌相貼，溫和含笑的嗓音縈繞在陸司澤的耳邊，成為安定劑般的存在。

    “放心，我在這里，等你歸來。”

    陸司澤瞪大眼睛，猩紅的瞳孔倒映著典獄長風華絕代的身影。

    直至黑暗降臨腦海，他的意識強行登出，終是徹底逃脫這囚禁了他數(shù)年光景的苦痛之地。

    陸司澤離開的一瞬間，許子昭的身體不穩(wěn)地搖晃了兩下。

    身后被壓制的惡魔法陣找到一線機會，如同不堪重負的氣閥，全面爆開。

    黑霧直沖云霄，濃墨般擴散，幾乎染透血紅的彎月。

    時隔幾月，帶許子昭穿越的神秘人再次現(xiàn)身。

    他仿佛看了一出極其詼諧的喜劇，笑得合不攏嘴：“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改不掉這婦人之仁的臭毛病，一邊勞神竭力地阻止我進入暗獄，一邊裝作無所謂地消耗大量精神力，去安慰那只玻璃心的小黑崽子，我都替你累得慌?！?/br>
    許子昭沒接話，冷冷道破神秘人的身份：“惡魔。”

    他笑了笑：“看到他們都走了，心里是不是很難受？陸司澤離開的時候，我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慘叫，不會是你吧？”

    惡魔嘴角的弧度稍微淡了一點。

    原想找一個傀儡，用來徹底攻破暗獄，誰知道幾萬分之一的機會，讓祂挑到了正主的身上。

    這也就算了，最讓惡魔暴怒且不能接受的是，許子昭放走了祂的祭品！

    三個s級，其中一個更有著百年難得一遇的絕佳品質(zhì)，就讓許子昭這個敗家玩意給放走了！

    惡魔心痛得滴血，恨不得將許子昭大卸八塊：“你想起來了多少？不，那些都不重要……”

    祂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至極，整個人朝著許子昭俯沖而來，陰鶩的笑聲回蕩在整片天空：“沒有那些祭品，吃了你也一樣！如今你消耗了這么多精神力，連阻止我進入暗獄都做不到，還能拿什么和我斗??？”

    許子昭目視近在咫尺的惡魔，臉上不見慌亂，勾起一抹冰冷的諷笑：“阻擋不了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放你進來的呢？”

    什么？

    第五十九章

    年輕典獄長那從容自若的模樣,宛如一道驚雷穿過惡魔的太陽xue。祂在半空猝然剎住攻勢，驚疑不定地凝視著許子昭：“……難道你都想起來了？”

    有那么一瞬間，許子昭居然在惡魔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懼意。

    ——祂在怕自己。

    這讓許子昭忍不住回想起和機械巨物的交談。

    雖然典獄長的大名傳遍暗獄,但暗獄卻找不到一絲和前任典獄長有關(guān)的文字信息或記載。

    許子昭無從比較自己和前任典獄長的關(guān)系，更不知道惡魔選中自己的原因。

    所以長久以來，他都以為自己是誤入異世的游魂，是繼前代典獄長后的第二個倒霉蛋。

    但鋼鐵鑄造的守門者卻信誓旦旦地告訴他，他就是暗獄獨一無二的典獄長,本應(yīng)該擁有對暗獄的絕對掌控權(quán)，直至皇帝卻和惡魔勾結(jié)在一起,用卑劣的手段盜取了他的權(quán)限。

    許子昭的第一反應(yīng)是懷疑。

    不是懷疑機械巨物別有用心,而是這話明顯和普羅大眾的認知相駁。

    暗獄是帝國構(gòu)建出來的虛擬世界,它的底層邏輯應(yīng)該圍繞帝國的當權(quán)者服務(wù)。

    如果連皇帝手中的權(quán)限都是竊取來的,那只說明一點：暗獄從一開始就不屬于帝國！

    還有第二個疑點。

    許子昭將自己完全代入典獄長的身份。

    沒有親眼見證過怪力亂神的他,不會盲目高估惡魔的力量,但既然對方能讓帝國人談虎色變,想來不會是什么雜魚角色。

    所以，為什么惡魔要勾結(jié)皇帝“偷取”他的權(quán)限，而不是直接“搶”？

    如今瞄見惡魔似乎忌憚的樣子，許子昭的疑惑終于得以解答、

    ——自己以前怕是比傳聞中能止小兒夜啼的惡魔,更強大。

    但這也沒有理由,憑什么他能比惡魔更強？

    就算他比惡魔強大,惡魔被帝國人恐懼至今,早已變成概念級別的存在，一個只存在于虛擬網(wǎng)絡(luò)的人工智能,又能威脅到祂什么？

    散布輿論謠言，動搖人們對惡魔的信念？可是惡魔的名聲難道還能比現(xiàn)在更臭嗎？倒不如說人們越害怕惡魔,反而越助漲惡魔的氣焰。

    穿梭網(wǎng)絡(luò)控制熱武器？不，有實體的人才會害怕物理傷害。

    如果是精神層面的攻擊，精神力……惡魔要是躲到網(wǎng)絡(luò)沒有覆蓋的地方，他不也一樣無可奈何嗎？

    許子昭不停地進行頭腦風暴，和惡魔視線相對的短短數(shù)十秒時間，他的腦子里已經(jīng)飛速閃過去了幾十甚至上百個念頭。

    過度思考讓他頭疼無比，神經(jīng)仿佛被一只大手不斷撕扯，但同時許子昭的精神無比亢奮，他感覺長此以往困擾自己的那一團亂麻終于要被解開了。

    還差一點，只差一點，快想，快想……

    倏然，許子昭靈光乍現(xiàn)，抬頭盯著惡魔的臉，毫無征兆地吐出幾個字：“我的……身體?！?/br>
    惡魔臉色微變。

    從這一絲異樣的神情，許子昭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笑了笑：“看來你們到現(xiàn)在也沒能找到我的身體?！?/br>
    這是個很簡單的邏輯關(guān)系。

    惡魔必然不會害怕一個行動受限的虛擬人物，除非這個虛擬人物其實是個人，又或者是和惡魔同級別的概念性存在。

    概念性存在會有身體嗎？可以有，如古希臘神話中的大部分神。也可以沒有，如佛家里的“無相”。

    區(qū)別在于和神佛魔鬼相比，人沒了身體，幾乎活不下去。

    機械巨物說：【典獄長是暗獄至高無上的存在，如果不是您被偷竊權(quán)限，讓惡魔之力侵染了這片空間，那兩個卑賤的家伙絕不可能在暗獄傷您分毫！】

    于是許子昭刻意停頓，重音悄然壓在“身體”兩字。

    假定『他是人』成立，在『惡魔想要殺死他』的前提下，沒法直接在暗獄里對他動手的惡魔，一定會想法設(shè)法從他的身體間接入手。

    哪怕惡魔沒有付諸過實際行動，只要祂有過『摧毀典獄長的身體來殺死他』的想法，一定會顯露出端倪。

    因為在此時的惡魔心里，他不是一無所知的小白鼠，而是一個死而復(fù)生有威脅力的怨魂。

    果不其然，惡魔明顯被許子昭挑釁意味濃重的后一句話刺激得不輕，臉色瞬間變得可怖起來。

    周遭氣溫瞬間下降了十幾度，冷得讓人如同掉進了冰窟窿。

    惡魔陰惻惻的目光將許子昭從頭打量到腳，突然詭譎地笑了一聲：“那又如何？”

    祂拔高音量：“就算你從不讓出‘諾亞’的主控權(quán)！就算你早有防備，把自己和囚徒的身體藏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就算你當年假死逃生騙過了所有人——”

    “你也絕對活不過今天！”

    大地忽然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嚎聲，原本偃旗息鼓的惡魔法陣再一次掀起漫天黑霧。

    電閃雷鳴間，惡魔發(fā)出張狂的獰笑：“我剛才差一點就被你的虛張聲勢糊弄住了，什么‘故意’放我進來，現(xiàn)在的你意識海受損，精神力殘缺，能拿什么跟我斗？”

    “去死吧！”

    黏稠的霧氣如風暴般不斷翻涌，霧團正中伸出無數(shù)雙猙獰扭曲的鬼手，朝著許子昭鋪天蓋地般涌來，眨眼的瞬間，上百米的間距被拉近到三十米內(nèi)！

    攻擊近在咫尺。

    但許子昭只是冷漠地抬起手，喚醒精神力。

    惡魔正想笑他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卻發(fā)現(xiàn)，好像有點不對勁。

    璀璨的金光從許子昭的指縫中傾瀉而出，卻并未去抵擋惡魔之力的攻擊。

    它們凝聚成一片，像拍開濃煙的扇子，將濃稠的黑霧擊成散碎的霧花，再似漁網(wǎng)上鉤子，絲絲縷縷地裹著霧花往回勾，大口吞噬。

    這畫面極有沖擊力，像猛獸撕咬鮮血淋漓的生rou。

    卻因為掠食者的熟稔和行云流水，硬生生于狼吞虎咽的蠻狠粗暴中，呈現(xiàn)出一股子優(yōu)雅端莊的氣質(zhì)。

    巨大的荒謬感油然而生，惡魔的瞳孔一寸寸地瞪大。

    身為蠶食他人性命的惡魔，居然……居然被人給反過來吞噬了？

    簡直豈有此理！

    帶著再度被挑釁的怒火，惡魔手掌一揮。

    濃稠粘膩的黑霧蜂擁而至，表面凸出一個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形輪廓，無瞳的黑眼眶流下鮮紅血淚，干枯的手臂往前伸出，叫聲喑啞尖銳，好像指甲劃拉黑板那樣穿透耳膜。

    但金光余力尚在，任憑黑霧如何猛烈地發(fā)出攻勢，也無法再前進一分。

    就像飄蕩在怒?？駶械囊蝗~孤舟，天空昏暗，雨勢不休，海水被渲染成漆黑的一片。狂風暴雨瘋狂地拍打船身，意圖將它卷入海底，可船艙內(nèi)部，暖黃色的燈火搖曳不息，自有一番沉靜和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