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誰也不知道，在許子昭進入正規(guī)的福利機構(gòu)之前，他曾生活在一家黑心孤兒院。

    “……窮冬臘月，我們身上的衣服薄得像一張紙，手腳長滿暗紅的凍瘡，碰一下就是鉆心徹骨的痛，卻不得不將手伸進飄著冰渣的水里，去搓洗院長和護工的臟衣服?！?/br>
    “與其說它是項壓榨人的勞作，不如說是一種馴化的手段。總之孤兒院里沒有人膽敢忤逆院長的命令，讓做什么就做什么?！?/br>
    小鎮(zhèn)閉塞、貧窮且落后。

    就算鎮(zhèn)上的大人發(fā)現(xiàn)孤兒院有虐待孩子的嫌疑，也只會覺得，比起那些凍死在荒山野嶺的尸骨，這些孩子至少還活著，不是嗎？

    孩子們只能苦兮兮地靠自己。

    但在這群苦逼的孩子中，有一個家伙得到了額外的優(yōu)待，那就是許子昭。

    他天生冷白皮，怎么也曬不黑，還小的時候就能隱約看出五官的精致。

    一雙黑眼睛又大又水靈，和其他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們站在一起，簡直像瘦猴里的精靈王子，叫人一眼就心生喜愛。

    這樣的孩子，自然受到了全院大人的偏愛。

    就算是陰晴不定的院長，也會在看到許子昭的時候，露出一個還算和藹的笑容。

    其他孩子很不能理解。

    都是護工嘴里沒人要的小雜種，憑什么許子昭能得到水果和糖果。

    但他們又不敢明著欺負(fù)許子昭，因為院長和護工非常注重許子昭的外貌，哪怕對方的身上留下一個淺顯的傷口，都會勃然大怒。

    到最后，壞孩子們想出一個狠辦法。

    他們逼迫孤兒院里最不受大人喜歡的孤僻小男孩，讓他去給許子昭下絆子。

    然而幾個壞孩子怎么也沒有想到，那個被逼迫的小孩子，居然會轉(zhuǎn)過頭去尋求許子昭的幫助，又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成為追在對方屁股后面的忠實跟班。

    許子昭幾乎將所有討大人開心的技巧，都教給了自己可憐巴巴的小跟班。

    人都是視覺動物。他分出自己的食物和糖果，讓小跟班吃得白白胖胖，顏值自然跟著提了上去。

    他教小跟班要時刻打理自己，再冷都要用帕子沾水，清洗身體。

    比起渾身邋遢、散發(fā)臭味的孩子，大人們會更想要摸一摸干干凈凈的小孩。

    他教小跟班要學(xué)會微笑，說話吐詞要清晰，至少要讓人聽見。

    性子過于陰沉的孩子會讓人不喜，反之嘴甜開朗的孩子，總會獲得多一分的偏袒和喜愛。

    可那時候的許子昭卻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和同齡人比起來，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孩，從生下來就被關(guān)在孤兒院里，像一只坐井觀天的青蛙，只能看見頭頂井蓋大小的天空。

    他把大人的關(guān)注當(dāng)成世界的全部，不知道人心有多么險惡。

    也看不到院長和護工的喜愛背后，藏著怎樣骯臟齷齪的心思。

    幾位面試官聽到這里，皺著眉頭，相互遞了個眼神。

    一位面試官用依然刻薄的語氣，詢問許子昭：“所以你自以為對朋友好的幫助，反而推波助瀾，讓他掉進了火坑？”

    “可以這么說?！痹S子昭點了點頭，“當(dāng)?shù)赜幸粦粝矚g可愛孩子的富貴人家，本來只相中了我，但因為院長后來發(fā)現(xiàn)我朋友長得也不錯，決定把我們一起高價賣出去。”

    面試官頓了頓。

    他知道接下來的問題，對許子昭來說非常惡毒，是在挖人的傷疤。

    可出于職業(yè)素養(yǎng)和身負(fù)的職責(zé)，他必須問下去。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你害死了信任自己的朋友？”

    說出后半句話，面試官感覺整個房間至少驟降了十幾度。

    許子昭抬眸盯著監(jiān)控攝像頭，倏然一笑：“當(dāng)然沒有。我和他都沒被侵害，因為我在富人家里放了一把火，趁亂帶他逃了出來?！?/br>
    “！??！”所有面試官倏然起身。

    許子昭仿佛聽不到那邊桌椅碰撞的聲響，繼續(xù)說道：“不過他很慘，在跟我逃跑的路上不幸被樹枝扎穿了腳，十幾里路都沒吭聲?！?/br>
    “我們逃出鎮(zhèn)子后，才知道這世上其實是有好人的。那些好心人打電話叫救護車把我們送進了醫(yī)院，檢查途中才發(fā)現(xiàn)他患有腦癌，似乎是家族遺傳。”

    “直到他閉上眼，腿腳都還有點跛?！?/br>
    許子昭嘆氣：“這事確實成了我的童年陰影，從那時候起，我無法再和人產(chǎn)生特別緊密的聯(lián)系，一旦察覺到旁人對我投入過多的感情，我就會主動退避?！?/br>
    至少數(shù)十秒，面試官那邊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氣氛死寂得針落可聞。

    隨后主面試官接過話筒，用比剛才還要嚴(yán)厲數(shù)倍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問道：“許子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不管許子昭小時候是不是被逼無奈，他都做出了犯罪行為。

    而許子昭不瞞著也就算了，居然還將這件事公之于眾。

    現(xiàn)在別說通過這場面試，就連許子昭手里那一個飽受矚目的研究項目，后續(xù)都可能受到影響，被迫暫停。

    這還是好的情況。

    如果上面決定，將許子昭的研究轉(zhuǎn)交他人接手，對方的前途和過往的所有努力，都將毀于一旦！

    可許子昭卻說：“我知道，可我更知道自己今天來到這個面試現(xiàn)場，是為了成為《諾亞方舟計劃》的參與者?！?/br>
    “面試要求第一條，參與者可以有私心，但在涉及到計劃的執(zhí)行時必須以大義為主。所以我將自己的一切都袒.露出來，包括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以證明我已經(jīng)做好覺悟?！?/br>
    場上再次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除了之前的面試官和監(jiān)測人員，還多了幾道陌生的聲音。

    “許子昭?！边@次接過話筒的是一名老者，嗓音難掩年邁和滄桑，卻擲地有聲，“我有幾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

    許子昭：“您問?！?/br>
    “第一個問題，你提前坦白，是否早已料到我們會派人追查這段空白的經(jīng)歷？”

    許子昭閉了閉眼：“是。”

    “第二問題，如果我們因此叫停你手里的研究，你是否會有所怨言？”

    許子昭手指一緊，緩緩?fù)職猓骸皶?，然后選擇聽從安排?！?/br>
    監(jiān)控攝像頭來回移動，仿佛老者那雙渾濁卻不失銳利的眸眼，在細細地打量著他。

    “最后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執(zhí)意成為諾亞計劃的參與者？”

    許子昭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眸眼澄澈如皓月，真摯地說：“因為只有成為參與者，我才能申請到足夠多的經(jīng)費，免受小人的脅迫，斷絕貪婪者的覬覦，讓手里的研究順利進行下去！”

    老者質(zhì)問：“你是為了自己的名譽和成就？”

    “不，我是為了讓大家能夠活下來?！?/br>
    許子昭準(zhǔn)確無誤地說出一連串?dāng)?shù)據(jù)，并舉例好幾個正在進行的研究和實驗結(jié)果。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因為這幾個研究，全都是在為人類文明的存續(xù)尋求生路。

    第四紀(jì)2x69年，一場不知來源的污染侵襲世界，以此引發(fā)的大海嘯、火山噴發(fā)、地表崩裂、核.泄漏等天災(zāi)人禍，幾乎對人類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死神的鐮刀就懸在所有人的頭頂，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落下來。

    決策者們聚集在一起，想出許多應(yīng)對的辦法，各項研究也隨之火急火燎地進行。

    可絕大多數(shù)都以失敗告終，根本看不到存活的希望。

    大家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許子昭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到激動時，聲音猶如擂鼓般震耳欲聾。

    “磁場紊亂，空氣中的ech離子含量嚴(yán)重超標(biāo)，所有動力系統(tǒng)都會在進入大氣層的一瞬間完全失效，哪怕用高密度隔絕物質(zhì)也無法杜絕，制造星艦載人飛天的計劃根本就行不通！”

    “包括建造地下城、深?；?，只要污染一日不解決，物資總有匱乏的一天，人們早晚會走上絕路！而我手里正在進行的研究，是運用精神網(wǎng)技術(shù)將意識體上傳至虛擬世界，更有希望成為人類最后的生路！”

    聽到許子昭放出的豪言壯志，老者被短暫地震住了一下，隨后毫不留情地怒斥道：“簡直是大言不慚！”

    “一個沒有成型且沒有足夠研究數(shù)據(jù)支撐的項目，憑什么能被叫做人類最后的生路?。俊?/br>
    其他人也跟著拍案而起：“沒錯，這項研究同樣有很多不足和漏洞！”

    在場幾乎個個是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專家，中途還有不少人聞訊趕來，跟著接入面試室的線上通訊，七嘴八舌地提出許多難以攻克的技術(shù)問題。

    許子昭毫不示弱，簡述要點，鏗鏘有力地將所有質(zhì)疑一個個地反駁了回去。

    “……所以要繼續(xù)研究！一項研究從提出到揭曉答案必將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構(gòu)建、推翻、查漏補缺和完善，那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膯?？！?/br>
    “災(zāi)難近在咫尺，我們哪有這么多的時間去試錯？”

    “有我在！只要你們能給我足夠的經(jīng)費資源和人手，我必能將這個時間壓短到災(zāi)難來臨之前！”

    ……

    四天后，接受過全面監(jiān)查的許子昭被送回了家。

    幾乎在門被打開的瞬間，一道黑色的毛絨小身影原地起跳，照著年輕人憔悴的臉一個猛虎撲食！

    “……煤球！你給我下來……不，別往我的衣服里鉆，等一下，哈哈哈哈好癢，好癢，別拱我脖子，姓陸的，你再鬧我真的要生氣了！”

    好不容易把作亂的小家伙捉住，許子昭惡狠狠地屈起手指，在黑貓團子的額頭連敲了三下。

    倏然他反應(yīng)過來，驚喜地捧著黑貓的后腿：“你剛才跳得好高，是不是徹底恢復(fù)過來了？我就說，你的明明腿沒事，怎么走起路還一瘸一拐，獸醫(yī)都說你是心理原因……嗷！”

    毛絨絨的rou墊往前一拍，堵住許子昭沒能說完的話。

    一人一貓開始大眼瞪小眼。

    不知多久過去，黑團子冷淡的眼神終于變化，深深地凝望著許子昭的臉，嘴巴和尖耳朵往下一垮，委屈地哼哼唧唧。

    許子昭霎時間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化了，舉手認(rèn)錯：“抱歉，讓你擔(dān)心了?！?/br>
    他邊摸著貓的腦袋，溫言細語地哄，邊抱起貓走進屋里的研究室，看向正中間的一臺急凍休眠倉。

    休眠倉里躺著一具成年男性的身體，男人雙眼緊閉，嘴上帶著呼吸器，神情安詳，看起來正在熟睡。

    許子昭發(fā)現(xiàn)室內(nèi)有被人搜查過的痕跡，但是他沒有在意，將貓放在休眠倉上，嫻熟地?fù)掀鹭埾掳停骸斑@幾天家里恐怕來了許多調(diào)查人員，沒把你嚇到吧？”

    黑貓舒服地瞇起眼睛，嗓子里發(fā)出呼嚕嚕的聲音：“咪。”

    許子昭仿佛知道它在說什么，笑起來：“那是，你可是見過大世面的貓了，怎么會被這種小打小鬧嚇到?！?/br>
    他說完，看向休眠倉，不無慶幸地說道：“還好你當(dāng)年屬于從未出現(xiàn)過的罕見病例，有醫(yī)療機構(gòu)愿意出高價提供急凍倉，讓我在之后找到救你的辦法，不然我……”

    許子昭說不出后半句話。

    小黑貓察覺到他的情緒不穩(wěn)，連忙拱了上來，伸著脖子來回蹭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