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火光越來越近，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耳邊，竇貴生被意外打斷的理智終于恢復(fù)了正常。于是，眾目睽睽之下，一片燈火之中，樹叢組成的綠墻狠狠抖動兩下，一個人影破墻而出，頂著塵土鉆了出來。

    “竇、竇公公？”江如驚訝得過于夸張，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大聲驚呼。

    竇貴生“嗯”了一聲，一陣心煩意亂。今天的事兒若說是巧合，傻子都不信，江如這草包，別的不行，捉j(luò)ian倒是頗為在行。

    江如一見竇貴生這睥睨眾生、無所畏懼的樣子就惱火，當(dāng)即陰陽怪氣道：“深更半夜的，竇公公怎么有這等閑情逸致？這是在……散步？”

    竇貴生從容不迫地撣著袖子，整理衣襟，施施然道：“與你何干？”

    江如拉著唱戲似的調(diào)子，一句三頓，一字三轉(zhuǎn)：“竇公公即便對我不滿，也不得無視宮規(guī)。亥時之后無故不得外出，這還是你自己定下的呢！”

    竇貴生懶得跟他廢話，抬腳便走：“江公公繼續(xù)，我還忙著呢?！?/br>
    江如知道竇貴生是回去批奏折，當(dāng)即更氣憤了。他是登上了司禮監(jiān)掌印的寶座，在前朝后宮都可謂風(fēng)頭無二?？墒ド蠀s并不信他，甚至就此恨上他了，奏折都是等竇貴生批完才扔給他，待遇甚至還不比從前。

    “站住！”江如大怒，一揮手，眾人便攔住了竇貴生的去路。

    “既然竇公公忙，我便不跟你兜圈子了?！彼m然個子矮，但仗著年紀(jì)大、資歷老，頗為盛氣凌人地擋在竇貴生面前，“我聽人說，云棲宮有人私會情人，地點么，就在竇公公方才出來的樹叢里?！?/br>
    竇貴生：“是么？人呢？”

    江如：“……”

    “竇貴生！”江如氣極，“別跟我裝傻。夜會后妃，禍亂宮闈的罪名，你可比我清楚！”

    “江公公慎言，帽子可不能亂扣?！备]貴生倒不怕。他跟謝嬪八百年都見不了一回，每次都小心行事，謹(jǐn)慎打點。他這兒鬧成哪樣都能糊弄過去，只要謝嬪別出岔子就好。

    在竇貴生的想象中，聽了這話江如該是氣急敗壞，再不濟也是威逼利誘，原地跳腳。但對方卻異乎尋常地冷靜，有樣學(xué)樣地背著手跟他默默對峙，似乎在等什么人。

    竇貴生眉頭一跳，心道不妙。果然，他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一隊禁軍遠遠地停在路口，夜巡的侍衛(wèi)腰挎長刀，步履匆匆趕了過來。

    “二位公公?！彼麤_兩人拱了拱手，瞥向竇貴生的眼神帶了幾許失望，“我等聽聞內(nèi)宮失竊，便匆忙趕來?！?/br>
    “賊人抓到了嗎？”

    “江公公誤會了，不是賊人，是云棲宮的謝嬪娘娘?！?/br>
    江如雙眼瞇成一條縫，臉上的褶子全都擠到顴骨的位置，活像一顆剝了皮的核桃。

    “這可不是誤會……”他喃喃兩句，沖侍衛(wèi)道，“勞煩陳大人了，此處交給我吧?！?/br>
    “甚好?！笔绦l(wèi)又拱了拱手，大步離開。

    謝嬪被抓的事實并沒讓竇貴生有過激反應(yīng)，他們又不是真的。但清者自清這種話他也說不出口，畢竟他對謝嬪的確另有目的。

    幾乎不用猶豫，他就能斷定今晚這事跟德貴妃脫不了干系?？茨顷愂绦l(wèi)的眼神，保準(zhǔn)是以為跟謝嬪幽會的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侍衛(wèi)。一旦捉j(luò)ian成功，不用謝嬪，德貴妃就得替她捅出有孕一事，到時候即便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德貴妃是失望了，但江如卻喜不自勝。光是見到竇貴生，對他而言就算是意外驚喜了。

    “竇公公還有什么可說的？明早圣上面前見吧?！苯缑忌已劢嵌紝憹M了小人得志四個字，輕飄飄便為此事蓋棺定論。沒了竇貴生，圣上就算再不情愿，不也得信他么！

    竇貴生的確沒什么可說的，單是人證一項就足以定罪。這事兒傳出去，即便圣上有心保他，那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了。他最清楚滿朝文臣的脾氣秉性。

    他沖江如笑了一下：“那便明日見?！?/br>
    時也，命也。

    就在交鋒結(jié)束，兩方鳴鑼收場時，戰(zhàn)局卻突生變故，急轉(zhuǎn)直下。

    “等會兒——哎喲！”樹墻深處驀地傳出一聲低呼。

    江如愣住了：“怎么……”怎么還一個？

    頂著滿頭樹葉的鹿白應(yīng)聲鉆了出來，回憶了一下竇貴生的厚臉皮樣兒，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也撣了撣自己的袖子。她袖子是真的臟，一陣塵土飛揚，嗆得她捂嘴直咳。

    見自己出其不意的出場方式嚇住了眾人，鹿白不禁有了底氣：“見過江公公，我——”

    但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一塊黑布兜頭捂了回去。

    竇貴生袍袖寬大，死死蒙住鹿白的臉，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閉嘴！你……”

    一個你字戛然而止，沒有下文。

    鹿白“哦”了一聲，不再開腔。她懷疑竇貴生那句話是：你可要點臉吧。

    突如其來的變故叫江如一臉茫然，渾濁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陣塵土嗆了，也跟著咳嗽起來：“咳咳……你、你們，這又是怎么……咳咳，怎么回事！”

    “竇公公，”鹿白扯了扯擋在眼前的袖子，用氣音小聲問道，“我能說話了嗎？”

    “叫你閉嘴，聽不懂？”竇貴生并未壓低聲音，說罷還在她頭上拍了一下。

    這下，傻子都明白兩人的關(guān)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