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就是荊棘霧地嗎？”葉瑟薇抱著一根娜美的龍刺，怔怔問道。

    墨菲斯有點懨懨，從進入海加爾府這邊開始，他就又恢復了葉瑟薇初見他的時候的樣子，他不甚感興趣地點了點頭，合眼掩去其中的譏誚與暴戾，懶散地靠在身后的軟墊上，沉默地看著那片霧氣。

    原本只是涌動的霧氣倏然靜默了片刻。

    下一秒，葉瑟薇眼睜睜看著遠在天邊的霧氣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樣，向著她和墨菲斯的方向爆炸般涌動而來！

    比暴雨前壓頂?shù)暮诔撂炜崭涌刹?，白灰色的霧氣變得殺氣十足，仿佛孕育著什么不可名狀的可怖，那些霧氣凝聚成奇異的形狀再散開，隱約還像是有巨大的觸手從中揮舞而出，又硬生生被包裹的霧氣撕扯回去。

    葉瑟薇從未見過這樣駭人的景象，她甚至覺得那些揮舞在半空中的觸手虛影快要打到她了，忍不住向后退了好幾步，直到被墨菲斯扔在一旁的軟枕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墨菲斯旁邊，然后看到了對方過分淡定，眼底卻如有一柄孤冷的刀般的神色。

    “這是什么？”葉瑟薇臉色蒼白地看著眼前這過分詭譎可怖的一幕，半邊天空都被這樣遮天蔽日的霧氣遮蓋，她甚至有一種世界即將傾圮的錯覺。

    “這里面封印了些東西?！蹦扑馆p描淡寫地說著葉瑟薇從未在任何書籍上見過的秘密，抬手將她坐著的軟墊向后拽了拽，讓她更靠后了一些：“而那些東西，見到我就會很……興奮。”

    說到最后兩個字的時候，他語調中譏誚的意味更濃。

    這樣的壓迫之下，娜美躁動的意味極濃，它不斷地發(fā)出長而微顫的龍吟，隱含戰(zhàn)栗和暴怒，遠處的雪山隱約有其他的龍吟聲符合而來，遙遠悠長，混合在這樣滾滾的霧氣中，就仿佛天邊炸開的雷暴與天怒。

    墨菲斯施施然站了起來，他向前走了幾步，而娜美似是若有所覺般，在一聲破釜沉舟般的龍吟后，倏然向著霧氣的方向沖去！

    葉瑟薇緊緊抱著龍刺，驚愕地睜大眼，不知道墨菲斯和娜美想要做什么。

    她敏銳地覺得，這個時候的墨菲斯，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有點……瘋。

    并不是那種貶義的瘋，而是在面對這種仿若天地與之為敵的情況時，他天生有一種灑然逆之的瘋氣，就像越是要壓迫他，越是與他為敵，就越是能激起他這樣的瘋意。

    葉瑟薇甚至能看到他帶著肆意笑意而咧開的嘴角，以及他向著那些霧氣伸出去的手。

    男人的衣袖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的手腕露出來，腕骨明顯，肌膚顯現(xiàn)出了一種驚心動魄的白，隨即，他張開五指，做了一個向回牽引的動作。

    那些霧氣仿佛受到了某種感召般，順著他的動作向前涌動了些許。

    但隨即，男人就扭轉手腕，再握拳，做出了一個擰碎的姿勢！

    天地轟然。

    第八十三章

    霧氣里所有的龐然和猙獰都在他的這一個動作之下, 倏然停下了所有的掙扎和動作。

    不僅僅是霧氣。

    萬物都因為他的這個動作而陷入了死寂。

    方才和轟然與此時此刻的靜默形成了太過鮮明的對比，而這樣的對比足以讓人心驚膽戰(zhàn)。

    葉瑟薇在這一瞬間，有種仿佛人與靈魂被抽離開來的感覺。

    直到喧囂再起——

    那些揮舞的霧氣觸手、向外意欲掙脫的龐然異物、如蛇般游走的曲線和巨大的拍打痕跡一起被霧氣倒卷著擰在了一起, 再轟然碎裂！

    葉瑟薇第一次知道, 天塌了是什么感覺。

    漫天的霧氣殘渣開始從與天相連的部分掉落, 就仿佛天空破碎后脫落的殘渣。霧氣的墜落是無聲的，卻因為巨大碎塊在下墜過程中不斷消散出的宛如塵煙般的喧囂，而讓人不自主地在腦中為其配上了墜落聲音。

    但預期的墜落聲并沒有出現(xiàn)。

    碎裂是靜默的, 墜落也是靜默的。

    這樣的靜默無聲，讓人毛骨悚然。

    龍吟悄然從四野響起，仿佛在為這一切哀鳴, 又仿佛像是在慶賀什么。龍吟并不低迷, 卻也不算高昂, 娜美翕動雙翼, 載著兩人呼嘯著向著西爾雪山的方向飛去。

    葉瑟薇怔然看著這一切遠去, 奔騰的霧氣畏懼般蜷縮, 后退, 仿佛恐懼什么一般，退回到了最原本的位置, 再慢慢地將目光轉到了墨菲斯身上。

    他今天沒有穿阿加曼德中心學院的校服, 而是換回了慣常的一身近乎浮夸的黑。而他的黑發(fā)比他身上的衣料更加濃郁，露出的一小截下顎比雪峰更加蒼白。

    剛才還睥睨傲然的男人突然身形搖晃了一下。

    葉瑟薇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jīng)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地上前, 一把扶住了對方。

    “墨菲斯？”她有點驚慌地問道。

    她抬眼，對上了男人垂眸看向她的眼神。他周身的殺氣依然繚繞，幾乎連發(fā)絲都帶著銳意，雙唇更是緊繃出譏誚又帶著怒意的曲線, 唯獨他看著她的眼神帶著暖意。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每眨一下眼，身上的氣氛就收斂一分，終于，他的唇角也放松了下來，隨即，男人抬起手，在她擔心的眼神中，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別怕，死不了?！?/br>
    葉瑟薇倒吸一口冷氣，心想我只是問問你沒事吧，結果你上來就直接說“死不了”，顯然狀況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更糟糕一個級別，而且從這個角度出發(fā)的話，她愈發(fā)覺得對方蒼白的臉色和微抖的身軀不是和他所說的狀況不一樣！

    墨菲斯突然笑出了聲，他邊笑邊有點咳嗽。這樣的咳嗽順著葉瑟薇扶著他的勁瘦腰肢傳來，帶了點顫意，再配合著他現(xiàn)在格外蒼白的臉色和從頰邊垂落的黑發(fā)，硬是讓他沾染了一絲病態(tài)的美。

    少女心聲傳遞了過來。

    [嘶，都這樣了還笑？這又是在笑什么？！愛笑的人運氣總不會太差嗎？！]

    [我靠，不是要咳血吧？劇情不會走向這么狗血的地步吧？]

    [所以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怎么總覺得這位大佬是在逞強呢？哎，逞強一時爽，事后火葬場啊?？纯船F(xiàn)在，虛弱了吧？人傻了吧？后悔了吧？]

    墨菲斯：……

    咳血是不會咳血的。

    但他是真的想笑，也是真的有點透支體力。

    也只是有點而已。

    他面上不顯，只是又因為這份想笑而收斂了幾分氣勢，然后順著葉瑟薇的攙扶，故意深一腳淺一腳的向著軟墊的方向走去，然后在葉瑟薇愈發(fā)緊張的眼神中，慢慢坐了下去。

    葉瑟薇松開他，然后飛快地把散落的軟墊收集起來，堆在了他的旁邊，務必保證墨菲斯下一秒無論往哪個方向歪去，都能被軟墊接住。

    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墨菲斯。

    一方面，她覺得如果再來一回，墨菲斯依然能爆發(fā)出和剛才一樣強大的戰(zhàn)斗力，但另一方面，她覺得自己甚至一根指頭就能讓他直接倒下。

    這樣矛盾復雜的對立感同時出現(xiàn)在了黑衣男人的身上，葉瑟薇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有諸多疑問，卻又一個都不敢問出來，只這樣蹲在旁邊，帶著點傻氣和關切地歪頭看著他。

    半晌，她終于挑了個自認為比較合適的切入點：“那個……剛才……”

    墨菲斯耐心地看著她。

    話到嘴邊，葉瑟薇又拐了個彎：“是不是因為我太弱了，所以作為召喚物，你也發(fā)揮不了太多的實力……”

    說到一半，葉瑟薇就閉嘴了。

    人家都沒有提過了，她為什么又要舊事重提地說召喚物這件事？當召喚物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墨菲斯現(xiàn)在都這么虛弱了，她怎么還要提這個！

    沒想到墨菲斯并沒有任何不高興亦或是被冒犯的神色，他似乎稍微有點錯愕，但很快，他就將這份驚訝收斂了起來，然后像是不好意思傷了她的自尊心一樣，小幅度點了點頭。

    葉瑟薇：……？

    還真是？？？

    “我……我回學校就去考級！”葉瑟薇深信不疑，她的愧疚心頓時爆棚，她拍著胸脯保證道：“我一定會盡快變厲害的！”

    少女的眸子閃閃發(fā)光，表情更是鄭重其事，墨菲斯并沒有任何騙取了她愧疚心后的歉疚，只歪頭笑了笑：“好，我等你。”

    葉瑟薇使勁點了點頭。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墨菲斯旁邊軟墊的邊緣，連風景和白龍都沒興趣看了，就一直盯著墨菲斯，生怕他再出什么問題。

    墨菲斯難得被這樣灼灼的視線盯得有些不自在。

    他輕咳一聲，葉瑟薇立馬坐直，緊張地看著他。

    他向后靠了靠，葉瑟薇飛快塞過來兩個軟墊，支撐住他的腰部。

    他將手放在膝蓋上，葉瑟薇頓時問道：“是哪里疼嗎？需要治療魔法嗎？”

    墨菲斯被這種國寶級的待遇搞得迫不得已主動轉了話題：“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少女頓了頓：“當然有，而且有很多。”

    隨即，她不等墨菲斯繼續(xù)追問，就飛快補充道：“但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就不問?！?/br>
    娜美展開雙翼，從雪山之間飛掠而過，幾乎與冰雪融為一體的白龍們被罕見的上古巨龍驚動，紛紛從雪山中扇動起雙翼。

    于是皚皚開始坍塌，暴風雪醞釀于山谷之間，龍吟與尖嘯此起彼伏地回蕩，甚至有幾只白龍直接從雪峰之巔展開雙翼，滑翔下來，環(huán)繞在了娜美的四周，似是挑釁，又似是在做某種龍族之間才會有的交流。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現(xiàn)在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但我又希望，你永遠都不要知道?！蹦扑乖诔聊嗽S久后，終于出聲道。

    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來了幾顆小石頭，扣在手里，百無聊賴地彈出去，跨越數(shù)百米的距離，直接打在了一只小白龍的頭頂，發(fā)出“啪”地幾聲響，引得小白龍敢怒不敢言地遞來了目光。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彼謴棾鲆活w石子，砸中另一只小白龍：“你也要忍住所有你的猜測，不要繼續(xù)往下想了?！?/br>
    他似笑非笑地轉過頭：“除非，你也有想擁有一個烙印。”

    葉瑟薇的目光順著他的小石子看到可憐小白龍頭上，再默默縮回來。

    墨菲斯的話宛如繞口令，神神叨叨地說了半天和沒說一樣，但還是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她確實在發(fā)散思維。

    不問是一回事，心里瞎幾把猜是另一回事。

    比如那些霧氣中的觸手，和魔院烙印的觸手好像有異曲同工的地方，再比如，那些扭曲的蛇影，好像也似曾相識。

    毫無疑問，這些都觸及了神祇的層面。

    墨菲斯的玩笑絕不是虛言。

    她，三級戰(zhàn)士，真·弱逼，必須住腦。

    提前知道自己這個戰(zhàn)階所無法承受的事情，是很容易直接陷入瘋狂的。所有魔法教科書的序言里，都用加粗加紅的字體給予了所有人這條告誡，而葉瑟薇自然也將這樣的告誡牢牢記在了心里。

    可是……墨菲斯為什么會和這一切扯上關系？是因為海加爾府鎮(zhèn)守這一片荊棘霧地，所以與之做了什么命運的交換嗎？

    她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也不敢有任何猜測。

    在西爾雪峰的云端翱翔了一大圈后，葉瑟薇依然沒能找到第一眼心動的初戀感覺，她有點沮喪地抱著一個軟墊打道回府。

    墨菲斯的狀況實在算不上好，從娜美身上下來以后，葉瑟薇撓了撓頭，主動道：“不然……過幾天再去看黑龍？你和娜美都辛苦了好幾天了。畢竟霍爾老師都找了足足二十八年，我也不用著急這幾天?！?/br>
    剩下還有一句話她沒說。

    ——反正她在毆打魔偶的時候，已經(jīng)腦內了虛擬狼出來，沒有坐騎去上騎士課什么的，她已經(jīng)沒在怕的了。

    墨菲斯沒有反對，他拍了拍娜美，低聲說了什么，綠龍的身影消失在了雨林之中，隨即他和葉瑟薇一起順著魔獸棲息地的小路向外走去。

    “也好?！彼吡藥撞剑恢獜哪睦镒兂鰜砹艘粋€密封的卷軸，交到了葉瑟薇手上：“等你考過六級戰(zhàn)士的考試以后，我們再去挑龍也不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