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光芒……全部都來自一條線。

    一條紅色的，散發(fā)著幽幽光芒的線。

    葉瑟薇從來沒有見過這條線，又或者說，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奇異的線。

    那條線看上去并不多粗，帶著溫和內(nèi)斂的光芒，卻在普一看到的同時，就給人一種神秘未知的感覺。那條線像是實際存在的，又像只是虛幻的某種投影，它并未在地上抑或任何其他地方留下影子，像是某種魔法，卻又在看到它的同時就會明白，這完全不可能是魔法的產(chǎn)物。紅線只是那樣突兀又必然地存在著，甚至沒有什么曲線，只是輕柔又簡單地將門與rou塊聯(lián)系在了一起，并且蔓延向了虛空的彼方。

    “看到那條紅線了嗎？”墨菲斯打斷了葉瑟薇出神的注視。

    葉瑟薇點頭：“你也看到了嗎？”

    墨菲斯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微微勾唇：“現(xiàn)在，用你的剪刀，剪斷那條線?！?/br>
    第一百零二章

    葉瑟薇早就覺得這個剪刀似乎有哪里不太對了。

    這個世界上的武器不知凡幾, 偏偏墨菲斯讓魔靈小手們給了她一把奇奇怪怪的金色剪刀。

    說奇怪，當然并不是說剪刀本身有什么奇怪或是不好，而是說送剪刀這件事本身就充滿了蹊蹺。

    畢竟如果單純從銳利和順手的角度來說, 哪怕是小刀也比剪刀好用。

    不是沒有疑惑過，但是在那日用金色小剪刀第一次殺了人以后, 葉瑟薇也曾經(jīng)一度覺得是自己對剪刀有誤解。

    嗐, 金刀銀刀，能爽快殺人就是好刀嘛。

    隨身攜帶金色小剪刀也有點這個意思, 她潛意識里有點覺得這個金色剪刀就像是自己窮途末路的時候，最后反抗的屏障，又或者說，像是某種底氣。

    她絕沒有想到，居然真的會有要用金色小剪刀“剪斷”什么的時候。

    她松開墨菲斯的手, 向前走去。一邊還想到了在假面舞會的時候, 她下意識想要去拿小剪刀, 卻被墨菲斯有意無意制止了的動作。

    紅色的線簡單連接, 像是從亙古就存在一般，沉默而溫和地將這一段與那一段聯(lián)系在一起。

    葉瑟薇其實不知道應該從哪里剪斷那根線, 但她莫名就有一種直覺，仿佛她手里握著的這柄剪刀，天生就是用來剪斷這個的。

    她在沒有成功打開的神魔之門一側站定, 并沒有伸手去觸碰那根線，而是直接抬手舉起了剪刀。

    紅色沒有影子的線被剪刀的兩片鋒利的刀鋒夾在了中央。

    少女的手指用力。

    “——咔嚓?！?/br>
    并不多么大的聲音隨著剪刀重新合攏的聲音響起，看似虛幻不可觸碰的紅線居然真的就這樣被金色的小剪刀, 剪斷了。

    這樣的斷裂實在是非常突然，變成了兩截的紅線慢慢地有了一種枯萎的感覺，從幽紅轉黑, 隨即逶迤凋謝蜷縮，再飄落開來。

    有什么，斷了。

    那一聲咔嚓同時在葉瑟薇的心底響了起來。

    她保持著剪斷的動作，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剪斷了什么……原本應該締結纏繞在一起、密不可分、互為因果的東西。

    因為有了那些祭品，因為有了海洋與黑夜之神眷者的到來，所以誕生了這扇神魔之門出現(xiàn)并被打開的希望。

    而現(xiàn)在，這兩者之間的因果，被剪斷了。

    這樣的斷裂無疑會讓人產(chǎn)生自我質疑。

    這條線該不該被剪斷，這個因果是否應該在她手里、被這樣粗暴的了結。

    葉瑟薇在心底這樣的自我質疑和驚濤駭浪里凝滯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頭看向墨菲斯：“我……剪斷的，到底是什么？”

    “是這一扇神魔之門開啟的希望，是這個眷者復生的可能性，是本應發(fā)生卻不能發(fā)生的事情的終結?！蹦扑褂哪抗猓暰€最后停留在了她手里銳利的金色剪刀上，微微勾唇：“是只有手握那柄剪刀才能看到的……命運之線?！?/br>
    他的聲音在一片靜謐中，仿佛某種宣判詞，尤其是在吐出最后幾個詞的時候。

    命運之線。

    隨著他的話語，原本還從門縫里滲透出光芒的這扇門終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就仿佛與原本供給能量的源泉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從此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一塊毫無靈魂的門板。

    墨菲斯微微用力，原本會成為鏈接歐斯卡納和魔迪安大陸的這扇門，就這么轟然倒在了地上。

    門板倒地的聲音并不多么大，葉瑟薇悚然一驚，有一種從剪斷了什么的奇妙感覺里驚醒的感覺。

    命運這個詞，太重了。

    且不論這個詞本身的意義，命運在這個魔法世界里，本就被賦予了極其重要的地位。比如作為世界運轉基礎的魔法是否能夠釋放成功，全部都歸結于命運是否眷顧。哪怕是到了至高的大魔導師位階，這層來源于命運對魔法的約束卻依然存在。而希西底徹金色神殿教與神女的所有神術之前，都有一個限定詞：命運。

    命運可以詠唱，命運可以指定，命運可以背棄，命運……也可以被剪斷。

    葉瑟薇怔然看著自己手里的金色剪刀：“那么，我剪斷了誰的命運之線？”

    “這扇神魔之門和想要開啟這扇門的神祇的?！蹦扑挂荒_踩在了門板上，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質的巨大門板在他的腳下化作了齏粉，與此同時，周圍依然環(huán)繞著他們的rou塊也終于在這條線被剪斷后，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神魔之門為什么會有命運之線？

    葉瑟薇下意識環(huán)顧四周。

    原本的蠕動停止，鋪天蓋地的rou塊全部在同一時間宛如蒸發(fā)般，無聲無息地融化，濃郁的霧氣遮蓋了這一片原本被緋紅的魔法陣籠罩的天地，原本被這個海洋與黑夜之神的眷者軀體遮蔽住的天地重新露了出來，卻因為霧氣的存在而顯得頹唐而黯淡。

    天空中依然有許多紅色的線，她看到那些平直的線條與萬物相連，再沒入不知何處的虛空。

    零亂紛繁的線條象征著不同的命運，它們的身上捆綁著各異的意義，而所有這些，都可以被她手上的這柄精巧鋒利的金色剪刀剪斷。

    “你為什么要給我這把剪刀？或者說……你給我剪刀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了今天嗎？”葉瑟薇轉頭，看向墨菲斯。

    “會黑暗幽閉嗎？”墨菲斯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抬頭看了看鋪天蓋地的霧氣，語氣如常，似乎根本不覺得葉瑟薇剛才做了什么大事：“把剪刀收起來吧，以后還用得到。”

    “……會。”葉瑟薇剛才吸收了那位大魔法師的部分能力，其中就有這個魔法，她心底劇震，手卻很穩(wěn)。她有點麻木地俯身，重新將金色剪刀塞回了襪帶里，想了想，又掏出來，報復一般，直接用剪刀將自己的繁瑣裙擺剪開了。

    剛剛剪過命運之線的小剪刀此刻剪起布料來，也依然鋒利好用，小剪刀似乎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剪刀，并沒有顯露出任何“意識”，只老實地服從著葉瑟薇的動作。

    她悄悄地抬眼看了墨菲斯一眼，卻被對方抓到了眼神。墨菲斯并沒有任何生氣的表現(xiàn)，不知何時，他頭上的狼耳也消失不見了，他看向她的眼神耐心極了，還帶了些笑意。

    葉瑟薇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幼稚極了，她默默地把小剪刀塞回去，然后才抬了抬自己手里的魔法杖，低聲念了一句魔咒。

    魔法杖頂端的魔晶石隨著她的魔法輸入，散發(fā)出了幽暗的色彩。

    一顆黑色的魔法光點從魔法杖的頂端升騰了起來。

    原本向外慢慢飄散而去的灰白霧氣像是被什么黑洞吸納一般，無可抑制地倒退席卷，突兀出現(xiàn)在半空中的黑色奇點仿佛想要吞噬一切，頃刻間就將這里所有的霧氣全部吸納一空，然后從半空掉落在了葉瑟薇的手心。

    “這個有什么用嗎？”葉瑟薇看著手心的黑色方塊，那像是一團魔法凝聚的產(chǎn)物，內(nèi)里卻因為收斂了太多的灰白霧氣而顯得黑色并不凝固，而是如云層般翻涌。

    “有機會你可以試著把它扔到希西底徹的金色大殿里?！蹦扑共恢峭嫘€是認真地說著：“然后釋放?！?/br>
    葉瑟薇一愣，腦補了一下這個場景，突然覺得非常期待，于是認真地將黑色小方塊收好了。

    隨著灰白霧氣的散去，這一方天地終于恢復了清寧，暮色剛剛開始籠罩，天邊有粉紫色的晚霞揮灑，云層的邊緣瑰麗如夢，墨菲斯身上點綴的那些寶石被反射出了漂亮的光芒，包裹著他整個人都多了幾分暈開的色彩。

    松開了金色剪刀后，之前的那些紅色線條也盡數(shù)消失不見。葉瑟薇卻知道，那些線一直都存在著。她甚至有點不敢將自己的手自然垂落下去，生怕會碰到自己腿邊綁著的剪刀，再次看到那些虛幻的線條。但另一方面，她的心底又寫滿了無窮無盡的好奇。

    喧囂落盡，她終于轉過身，看向了墨菲斯。

    “你……到底是誰？”

    盤桓于心底許久的問題終于說出了口，葉瑟薇戰(zhàn)栗又不避不讓地迎上了墨菲斯的雙眼。

    她想知道一個答案。

    海加爾府臭名彰著的兇戾少主，阿加曼德中心學院的學生，霍爾老師的學生，拉圖大區(qū)的三少爺，亦或是其他什么……所有這一切，似乎都只是他為了達到某個目的隨意拉來的皮囊，內(nèi)里裝著的這個人，從來都不是這些身份象征意味下的存在。

    她之前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從來都沒有問過。

    ——她也不知道自己把墨菲斯歸為了怎樣的存在。

    他是第一個愿意傾聽她說話的人，是請她吃甜點的人，是得知她要奔赴戰(zhàn)場，贈與她武器的人……雖然這個武器從現(xiàn)在的真相角度來看，實在兇殘得過分了一些，但也依然順手。

    他是在她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顫抖著不敢動手的時候，握住她的手，對她說“與她同罪”的人，是教她如何使用魔法意識的人，是點亮了她意識的人。

    他似乎為了不讓她被五神烙印，所以算計著讓她進入了戰(zhàn)院，也在之后帶她翱翔四野，只為找到一只合心意的龍。

    很多時候，葉瑟薇都覺得，沒什么好問的。她不排斥與他相處的模式，甚至喜歡與他共度過的時間——哪怕那些時間里確實有許多都是教學抑或殺人環(huán)節(jié)。

    他知道她在希西底徹經(jīng)歷的一切，他知道她野心勃勃想要變強，甚至知道她心底對神明并無多少敬意，卻也從未多說什么，只問她要不要信奉那位神秘的萬物之神。

    但是今天，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必須問出這個問題。

    他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太強了，神祇的眷者并不被他放在眼中，甚至說殺就殺，而這種殺戮中，對方甚至沒有反抗之力。

    墨菲斯好像已經(jīng)超出了她對于“強”的概念范圍。

    對方?jīng)]有移開視線，也沒有轉開話題，他極淡的眸子里帶著笑意，那份笑意甚至是溫和亦或者溫柔的，與他剛才殺氣盎然開槍的樣子判若兩人，而這樣的對比太過鮮明，葉瑟薇的虛幻感也更強了。

    “你覺得呢？”墨菲斯反問道。

    ……什么她覺得呢？

    葉瑟薇無意識地在心底爆了個粗口，心想她要怎么覺得？難道要覺得是哪個神沒事干吃飽撐的自己跑來殺別人的眷者了？那是得多無聊哦。

    “你是萬物之神的眷者，對吧？”她干脆不繞彎子了，徑直問道。

    墨菲斯笑意加深：“你覺得是，就是?！?/br>
    “我覺得就是?！比~瑟薇干巴巴道。

    “好，那我就是萬物之神的眷者?！蹦扑共簧踉谝獾攸c頭，認可了這個身份：“事情辦完了，我們可以回去了?！?/br>
    葉瑟薇猛地回過神。

    什么神明之爭，命運之線，所有這些原本應該離她過分遙遠的概念重新遠去，她從虛幻的云端重新回到現(xiàn)實：“不是，等等，懷亞特呢？就這么死了嗎？那我任務怎么辦??！這是我六級魔法師的任務，我這要是沒完成，回去以后霍爾老師還指不定要怎么說我呢！”

    “這個世界上的大魔法師是有數(shù)量限制的。”墨菲斯低笑一聲：“想要走到這個位階的任務，都是殺掉一個大魔法師，再占據(jù)這個數(shù)量名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沒有什么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法元素亦如是。

    葉瑟薇覺得這個制度就很類似有些學校里的終身教授制度，想要拿到教授職稱，只能等學院里有教授退休、抑或出現(xiàn)什么意外后，空出一個位置來。

    當然了，這個世界的這個等位過程更加殘酷血腥，通過自己殺掉一個大魔法師來強制讓一個位置空出的方法……

    怎么說呢，其實非常符合這個世界的基調(diào)和生存原則。

    “所以說，我現(xiàn)在讓一個大魔法師的位置產(chǎn)生了空缺？”葉瑟薇頓了頓，才捏緊了手里的魔法杖。

    “是的?！蹦扑鼓托狞c頭：“或者說，恭喜你，你已經(jīng)是大魔法師了。”

    葉瑟薇目瞪口呆。

    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