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長姐勸她跟謝遲學(xué)學(xué)，看開點(diǎn)，但一直到回到家后她都還在惦記著這事。

    從前，謝遲并不常在家中，但近日來只要忙完了正事，便會回家來。

    聽到傅瑤回來的動靜，謝遲分神看了眼，隨后放下了手中的書：“不是同你長姐聽?wèi)蛉チ藛?？怎么看著倒像是不大高興，誰招惹你了？”

    “沒人招惹我。”傅瑤磨磨蹭蹭地到了謝遲身邊，垂眼看著他，可偏偏又一言不發(fā)。

    謝遲笑了聲：“你那不高興都寫在臉上了，怕是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不肯說，是想讓我猜不成？那我可沒這個功夫?！?/br>
    傅瑤知道這是玩笑話，沉默片刻后，索性在謝遲膝上坐了，靠在他懷中。

    謝遲愣了下，順勢攬了她的腰，奇道：“究竟怎么了？你竟都開始投懷送抱了?！?/br>
    “我今日在戲園子聽了些閑話，”傅瑤并沒詳提，只一句帶過，而后小聲道，“所以忍不住有些氣。”

    謝遲很快就意識到她是在為自己不平，好笑道：“若是要在乎那些閑言碎語，怕是一年到頭都要在生氣了，不值當(dāng)?！?/br>
    “可是，可是……”傅瑤結(jié)結(jié)巴巴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咬了咬唇，“我還是生氣。”

    “為這個生氣不值得，但也并不全然是壞事?！敝x遲繞了縷她的長發(fā)，慢悠悠地說，“只有當(dāng)你吃盡了苦頭之后，才會明白，生死之外無大事。”

    所以無論是他還是謝朝云，從不會在意旁人如何說，畢竟那些人也就只敢在背后非議幾句，當(dāng)面是半個字都不敢多說的。

    “我不在乎旁人如何議論我，也不在乎后世史書如何評判我，”謝遲漫不經(jīng)心道，“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自己痛快就夠了?！?/br>
    他當(dāng)年蟾宮折桂，成了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時，世人都在稱贊，將他捧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而如今，世人又恨不得將他踩進(jìn)泥里，貶得一文不值。

    可無論旁人怎么說，是褒是貶，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越是這么輕描淡寫，傅瑤就越是覺著心疼，緊緊地攥著謝遲的衣袖，眼眸中也多了層水霧。

    謝遲同她對視了眼，破天荒地調(diào)侃道：“我是不在乎他們怎么說，但還是有些在乎你的，哭起來可就不好看了，還是笑笑吧?！?/br>
    傅瑤扯了扯嘴角，勉強(qiáng)露出個笑來，仰頭親了親謝遲的嘴角，小聲道：“不管他們了，我對你好。”

    第36章

    也不知道是因?yàn)橄嗵幘昧?，對他的情緒拿捏得更穩(wěn)妥了，還是謝遲對她縱容了許多，傅瑤只覺著與謝遲的往來愈發(fā)輕松起來。

    起初，她得要留意著謝遲的反應(yīng)以及細(xì)微的神情變化，借此來揣度他的想法，免得一不小心越了線惹得他不高興。但到如今，她也不用再“三思而后行”，就算說的、做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謝遲也很少會因此不悅，最多也就是懲罰似的彈兩下額頭。

    傅瑤察覺到這差別之后，高興了好久，第二日到聽雨軒來時又同謝朝云隨口提起了此事。

    “傻姑娘，這不就是尋常夫妻該有的模樣嗎？”謝朝云笑著搖了搖頭，又調(diào)侃道，“我看啊，不該是你為此高興，而應(yīng)該讓兄長去反思一下先前為何那般冷落你?！?/br>
    毋庸置疑，謝遲這個兄長是謝朝云最為重要的人，但在傅瑤與謝遲的事情上，她卻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傅瑤這一邊的。

    畢竟歸根結(jié)底，當(dāng)初是她執(zhí)意入宮請旨賜婚，將傅瑤要到了自家來。

    謝遲待傅瑤不好時，她暗地里自責(zé)愧疚，像現(xiàn)在這樣待傅瑤好了些，那才該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謝朝云也曾經(jīng)有過后悔，覺著自己興許是做了件蠢事，將這么好一個姑娘給坑了，如今眼見著百煉鋼當(dāng)真有化作繞指柔的趨勢，才總算是松了口氣。

    傅瑤雙手托著腮，滿意地笑道：“從前的事都過去了，現(xiàn)在就很好。”

    謝朝云將一封請?zhí)f給了傅瑤，又指點(diǎn)道：“可別這么輕易就滿足，大可多撒撒嬌，把他從前欠的債都討回來?！?/br>
    她坑起自家兄長來毫不留情，傅瑤卻是從來沒想過要同謝遲算從前的帳，只說道：“算啦?！?/br>
    傅瑤打開那請?zhí)麃砜戳搜郏S即自責(zé)道：“是姜祖母的六十大壽，我竟險些把這個給忘了！”

    傅家與姜家素來交好，傅瑤自小就偶爾會到姜家去做客，姜家祖母很喜歡她，每年過壽的時候喜歡熱熱鬧鬧的，都會提早讓傅瑤來姜家住上幾日，既能跟姜從寧一道玩，也能一起陪著她老人家解悶。

    “姜家與謝府素?zé)o往來，前幾年也沒遞過請?zhí)麃恚衲陮３套屓怂土颂觼?，想必是為了你?！敝x朝云撫了撫鬢發(fā)，嘆道，“我原是也想去賀壽的，奈何不巧，有事要離京一趟，所以就只好讓你一人帶著壽禮過去了?！?/br>
    傅瑤在閨中時隔三差五也會出席宴飲，但這次去，就是以謝夫人的身份去了。

    自從嫁到謝家來，這還是頭一次。

    “你只管忙自己的事就好，不必?fù)?dān)心我，”傅瑤看出謝朝云的顧慮來，連忙道，“我與姜家再熟悉不過，屆時我長姐想必也會去，能互相照應(yīng)?！?/br>
    謝朝云頷首道：“那就好?！?/br>
    謝朝云的確是有事急著離京，也知道出不了什么差池，便索性將這件事都交給了傅瑤，讓她來料理。

    傅瑤吩咐管家娘子先擬定了給老夫人的壽禮禮單，自己再親自過目，做些許調(diào)整。

    從前兩人之間都是傅瑤等著這吃回來歇息，難得有一次謝遲已經(jīng)準(zhǔn)備躺下，傅瑤還在燈下看禮單。

    天已經(jīng)暖和起來，傅瑤只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剛沐浴過的長發(fā)已經(jīng)擦干，攏在身前，有一縷散發(fā)好巧不巧地滑入了衣襟中，黑白分明，看起來格外引人遐想。

    謝遲閑散地倚著迎枕，盯著傅瑤看了會兒，忍不住出聲催促道：“早些歇息，明日再看也是一樣的，哪里就急在這一時半會兒了？”

    話說完，他自己先愣了下，隨后笑了起來——

    這是早前傅瑤拿來勸過他的話，他那時不以為然，沒想到竟然還有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一天。

    但傅瑤的態(tài)度卻比他要好很多，并不用三請四催，也很聽勸，隨即就合上禮單吹熄了桌上的燈。

    傅瑤自己也有些困了，她掩唇打了個哈欠，如往常那般往床上去時，卻忽而被謝遲抬腿絆了下，嚇得驚呼了一聲，而后又被謝遲拉了一把倒進(jìn)了他懷中。

    外間伺候的丫鬟聽到動靜，凝神聽了聽，并沒聽見主子傳喚的聲音，倒是聽到了隱約的笑鬧聲，便及時止住了腳步，沒有進(jìn)去打擾。

    “你嚇到我了，”傅瑤跌在謝遲懷中，驚魂未定的，倒也沒顧得上心猿意馬，瞪圓了眼指責(zé)，“你怎么這么，這么……”

    謝遲挑了挑眉，壓低了聲音笑問道：“我怎么了？”

    傅瑤伏在他身上，腰間還搭著他的手，一時間沒敢亂動，生怕又撩起火來。

    這些日子兩人親近了不少，閑暇時湊在一處膩歪，有時候過了頭，便難免會招得謝遲起反應(yīng)。

    因著先前說定了，謝遲并不會強(qiáng)迫她如何，每到這時，會先問她可不可以，她不答應(yīng)，便會自己熬過去或是自行紓解。

    傅瑤并不清楚男子的身體究竟是怎么個樣子，但看著謝遲那樣，總覺著應(yīng)該是不大好受，心中也很是不忍，上一次就險些要點(diǎn)頭了……她是不忍見謝遲難受的，若是再來一次，八成就要說“可以”了。

    但究竟可不可以，傅瑤自己也搞不清楚，拿不定主意，準(zhǔn)備等到再見著長姐的時候問問她的意見。

    謝遲察覺到傅瑤身體僵硬起來，在她腰上捏了一把，順勢翻了個身，直接將她抱到了旁邊的枕上。

    “睡吧。”謝遲順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指尖沾染上些許香氣，“放心，我不勉強(qiáng)你?！?/br>
    謝遲對傅瑤從最初的冷淡，到偏執(zhí)欲cao控的親近，直到如今，過渡到了相對平和的階段，維系著一個恰到好處的平衡。

    他這個人冷心冷情，但卻并非是沒有心，傅瑤對他的喜歡純粹又熱烈，傻子也能感受到，更何況他這么個敏銳的人。

    傅瑤那日替他委屈難過，又一臉認(rèn)真地說著“不管他們了，我對你好”的時候，謝遲只覺著心中一動，終于開始回應(yīng)傅瑤的感情。

    傅瑤對他的愛那樣濃烈，他只回應(yīng)十之一二，但傅瑤卻已經(jīng)心滿意足，高興得很了。

    等到了姜老夫人壽辰那日，傅瑤破天荒地醒得很早，但卻并沒有起身，趴在床頭看謝遲梳洗穿公服，高興道：“我今日要去姜府給老夫人祝壽……”

    “你已經(jīng)講過許多遍了?！敝x遲語氣中帶著些無奈，但卻并沒有不耐煩。

    從前謝遲對傅瑤的事情漠不關(guān)心，傅瑤有事也是同謝朝云商量，但隨著兩人關(guān)系日益親近，傅瑤會同他聊著閑話，謝遲雖然仍舊沒什么興趣，也都會耐著性子聽著。

    傅瑤看他束好了腰間的玉帶，勾勒出好看的腰身來，傻笑了聲，又道：“今日我應(yīng)當(dāng)會回來得晚些，你不要專程等我，也不要因?yàn)槲也辉诰退餍园淹盹埥o免了?！?/br>
    謝遲撩開紗帳來，看著她問道：“你這是準(zhǔn)備多晚回來？”

    “不好說……看老夫人留我多久吧?！备惮幦鐚?shí)道，“若是往年，我前兩日就已經(jīng)住到姜家去了，如今是不方便了才沒提早去。她老人家已經(jīng)有許久沒見過我，應(yīng)當(dāng)是有許多話要說的。”

    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解釋了，也算是合情合理，謝遲也不好多說什么，放下床帳，自上朝去了。

    傅瑤又抱著被子在床上賴了會兒，起身梳洗打扮，準(zhǔn)備早些往姜家去。

    這算是她頭一回盯著謝夫人的名頭出席宴飲，月杉特地取了先前大婚時宮中賜下的衣裳和頭面首飾，給她裝扮上。

    “這……”傅瑤看著鏡中盛裝的自己，遲疑道，“會不會有點(diǎn)太招搖？”

    “不招搖，正正好?！痹律继嫠龘崞搅艘陆?，笑道，“美人就該如此才對?！?/br>
    銀翹也在一旁附和道：“姑娘平時打扮的清麗，也就當(dāng)初成親的時候這么打扮過，其實(shí)就該這樣才好呢?！?/br>
    傅瑤聽她們都這么說，便也沒了顧忌，扶著銀翹出了門。

    老夫人六十大壽，姜家是打定了主意要熱熱鬧鬧地慶賀一番，擺了宴席還特地請了南邊來的戲班子。

    姜從寧幫母親管著家中的庶務(wù)，這些日子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直到今日還有管家娘子們來回事情，聽聞傅瑤到了之后，連忙親自迎了出去。

    “祖母念了你好些日子，總算是能見著了，快隨我往她院中去?！苯獜膶幰娭惮幹螅Q贊道，“今日是別樣的美，也有當(dāng)家主母那個架勢了?！?/br>
    傅瑤一笑，方才那個端莊的勁兒就沒了，她隨著姜從寧往老夫人院中去，一路上看著四下精心的布置，感同身受道：“你這些日子耗了不少精力吧?！?/br>
    姜母脾性軟，早些年還被得寵的妾室欺負(fù)，直到姜從寧年紀(jì)大了些，幫著母親料理后宅的事情，才算是穩(wěn)住了。

    如今這姜家后宅，實(shí)則是她在管。

    也正是因?yàn)檫@個緣故，姜從寧一直對謝朝云這樣的人欽佩不已，盼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厲害。

    “忙是忙了些，但只要祖母這個壽辰過得高高興興的，就都值得了?！苯獜膶幙聪蚋惮?，笑問道，“謝姑娘定了入宮為后，屆時謝家后宅的事情就要交到你手里了，看樣子，你這些日子也在正經(jīng)學(xué)東西了？”

    傅瑤點(diǎn)點(diǎn)頭。

    她早幾年過得無憂無慮，什么都不管，娘親也不舍得督促，此番算是將欠的徹底補(bǔ)上了。

    但她也算是十分幸運(yùn)的，遇上謝朝云這么個好先生，如何馭下，如何料理諸多事物，都深入淺出地同她講得明明白白，半點(diǎn)不藏私。

    兩人說話間，就到了老夫人院中。

    第37章

    老夫人六十大壽，姜家打定了主意要辦得熱熱鬧鬧的，請了許多人。

    如今時候尚早，但本家的、旁支的還有老夫人娘家那邊的姑娘們都已經(jīng)到了，屋中花團(tuán)錦簇的，尚未進(jìn)門，便已經(jīng)能聽著歡聲笑語。

    傅瑤與姜從寧一道過來，一進(jìn)門，眾人霎時都看了過來，也安靜了許多。

    這其中，有認(rèn)得傅瑤的也有不認(rèn)得的，不認(rèn)得她的在暗暗贊嘆她的容貌和那華麗精致的衣裳首飾，而知道的，更在意的則是她現(xiàn)在的身份。

    謝家一直是名聲在外，尤其是閨閣間，更是多有傳聞。

    當(dāng)初傅瑤被一道圣旨指婚嫁去謝家沖喜，眾人私下里沒少議論，也有過頗多揣測，這還是頭一回再見著她，一時間倒是心思各異。

    姜老夫人向來喜歡傅瑤，見著她后，忙不迭地招手道：“快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看看?！?/br>
    她老人家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拉著傅瑤關(guān)切地問東問西，眾人不著痕跡地交換著眼神，隨后也若無其事地笑著或恭維或客套。

    有這許多人在，老夫人也不好問太多旁的，只撿著那些尋常話來問，但其中的關(guān)心之意也是極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