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匕首可真是漂亮，”虞寄柳贊嘆了句，又有些好笑道，“不過話說回來，謝將軍是怎么想的，竟然拿這東西送姑娘家?！?/br>
    傅瑤笑而不語，看了會兒，將那匕首妥帖地收了起來。

    雖還未看謝遲的信，但她猜，這些東西應(yīng)當是這幾年積攢下來的，見著什么覺得不錯的就收起來，如今“獻寶”似的一股腦地送了過來。

    一直到晚間吃過飯后，傅瑤獨自在房中，方才拆開了那厚厚的信封。見著那材質(zhì)不一的信紙，她便知道，這些信絕不是一時寫就的。

    最上那頁紙是最新的。

    謝遲寥寥幾句講了自己的近況，又說不日便會回涼城來，剛好萬磊來辦事，便讓他將這些攢下來的小玩意和信箋先送了過來，給她解悶，也算是“聊表心意”。

    傅瑤對謝遲的字跡再熟悉不過，筆鋒凌厲，又透著些隨性灑脫，倒的的確確是跟他這個人很像。

    她輕輕撫過那信箋，大略翻了下，發(fā)現(xiàn)這些信最早是要追溯到三年前謝遲來北境之時。

    謝遲這些年始終念著，見著什么新奇有趣的東西便攢下來，也寫了這些壓根寄不出去的信……一張張看過，傅瑤這才意識到，他所說的“聊表心意”是何含義。

    這一疊信箋，以及那些看起來輕描淡寫的話語，的的確確是他的心意。

    一張張地看過來時，也能窺見謝遲這幾年來的細微轉(zhuǎn)變。

    信上大都是在講他自己的近況，也有偶爾軍營中的趣事，以及他聽到過的有趣的故事。

    謝遲只輕描淡寫地講著這些事，只在前年除夕那日，他在講述了北境數(shù)年難得一遇的夜雪之后，多了句“我很想念你”。

    傅瑤很緩慢地看著那些信，心中一片柔軟。

    早前數(shù)年不見也沒什么，可眼下不過月余，她卻開始有些想念謝遲了。

    再出門往茶樓去聽說書的時候，她格外多留意了些，但仍舊沒得到什么與平城有關(guān)的消息。

    這日傍晚，忽而嘩啦啦地下起雨來。

    傅瑤撐了傘出去，想要看看自己前些日子種下的花草能不能經(jīng)受得住，卻在那雨聲之中隱約聽著了叩門聲。

    “誰?。俊备惮幰苫蟮貑柫司?，親自過去開了門，及至看清來人的模樣后，驚得瞪大了眼，“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被這大雨一淋，謝遲渾身上下的衣裳都已經(jīng)濕透了，牢牢地黏在身上，連帶著長發(fā)不斷淌著雨水，一片狼藉?？伤纳袂榫谷贿€不顯得狼狽，反而帶著笑意。

    他倒是從容，可傅瑤卻趕忙將手中的傘湊了過去，替他遮雨。

    “我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不差這一會兒，”謝遲卻抬手將那傘給扶正了，笑道，“倒是你，小心淋雨?！?/br>
    傅瑤也顧不上爭辯，連忙領(lǐng)著他往屋中走，又碎碎念道：“你怎么突然就回來了？我今日聽說書的時候，還沒聽到平城大捷的消息呢?！?/br>
    所以方才去開門的時候，她壓根沒想到外邊站的可能是謝遲，嚇了一大跳。

    “因為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到，我更快些?！敝x遲站在檐下擰了擰衣裳的雨水，而后才隨著傅瑤進了房中。

    攻下平城，確保不會再有任何意外之后，他便將事情全權(quán)交給了下屬料理，自己則快馬加鞭回涼城來了。興許要過個一兩日，這邊才會傳開來。

    謝遲雖獨攬北境大權(quán)，但也一直在有意磨煉下屬，尤其是先前裴老將軍看重的幾人。

    當年兵禍內(nèi)亂致使朝野人才凋敝，到如今已有六七年，總算是得以緩過來，不似當初那般捉襟見肘，他也能放心將一部分事情交下去。

    從前他是個不愛休沐的勞碌命，可如今知道傅瑤在涼城等候，辦完大事之后便當了個甩手掌柜。

    傅瑤見他信手將衣裳擰了，皺眉道：“這樣不行，還是得換身干凈的衣裳才好?！?/br>
    可別說謝遲壓根沒帶行囊，就算是帶了，八成也都被淋透不能用了。

    “我這里并無你的衣物，”傅瑤扶了扶額，又說道，“只能先讓拿身護衛(wèi)的干凈衣裳換了，可以嗎？”

    謝遲頷首道：“自然?！?/br>
    行軍途中什么惡劣的天氣都可能遇上，穿著濕衣滿身泥濘的情形也有，并沒什么可講究的。

    傅瑤支使著銀翹去向興安要干凈衣裳，回頭看謝遲，只見他頭發(fā)上的殘留雨水順著臉頰脖頸淌了下來，很快沒入已經(jīng)濕透了的衣襟。

    她拿了干凈的帕巾給謝遲，叮囑道：“你去換衣裳，我去廚房給你煮碗姜湯?！?/br>
    謝遲還未來得及說“不必”，傅瑤就已經(jīng)急匆匆地出了房門，撐著傘往廚房去了。他搖頭笑了聲，擦了擦脖頸的雨水，換上銀翹送來的衣裳后，便往廚房尋傅瑤去了。

    姜湯已經(jīng)煮上，傅瑤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托腮等著。

    她還惦記著當初景太醫(yī)的叮囑，知道謝遲的身體底子虛，所以不敢圖省事冒風險。

    察覺到謝遲的到來后，傅瑤偏過頭看了過去。只見他已經(jīng)換上了興安的衣裳，略短了些，發(fā)上的雨水已經(jīng)擦過，信手隨意地束起，有半濕的鬢發(fā)垂在額側(cè)。

    他天生相貌出眾，在軍中練得身形體格也很優(yōu)越，哪怕是再怎么尋常的衣裳也依舊穿得有模有樣。

    被傅瑤這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謝遲喉頭微動，若無其事地問道：“先前讓萬磊送了些東西給你，見著了嗎？”

    “見了，也都細細地看了。”傅瑤垂下眼睫，語氣輕松地調(diào)侃道，“寄柳還說呢，你怎么想起來送姑娘家匕首？”

    “因為好看，也覺著你會喜歡?！敝x遲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笑問道，“所以……你喜歡嗎？”

    傅瑤點點頭，認真道：“很喜歡?！?/br>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時就已經(jīng)轉(zhuǎn)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姜湯的味道逐漸盈滿了整個小廚房，兩人并肩坐著閑聊，互相講著分別月余的事情。

    謝遲捧著碗姜湯，慢慢地喝著。

    昨日還在刀光劍影的戰(zhàn)場之上，嗅著那習以為常的濃郁血腥氣，如今卻已經(jīng)到了這種了各色花草的小院之中，鼻端盈著的是姜湯的味道，以及些許曾經(jīng)再熟悉不過的傅瑤身上的清淡香氣。

    分外安心。

    他匆忙趕路，一路都沒正經(jīng)吃過飯，又淋了雨，溫熱的姜湯下肚，才算是驅(qū)散了胃里的寒氣。

    “瑤瑤，家中有吃食嗎？”謝遲問道。

    傅瑤有些懊惱地拍了下額頭：“你一路過來八成是吃的干糧湊合，我怎么這么粗心大意，竟沒想起來……”

    謝遲見她竟是要再去煮飯，連忙攔了下，說道：“不用這么麻煩，把你平日吃的糕點拿些出來，我就著姜湯吃些就好了?！?/br>
    “這怎么能行？”傅瑤卻并不肯這么敷衍了事，她同謝遲僵持了片刻，忽而笑道，“若是覺著辛苦我了，不如來給我打下手吧?！?/br>
    謝遲愣了下，放下了手中的湯碗：“好?！毕肓讼耄盅a了句，“只不過我從前并沒做過，得你多指點指點了。”

    “不過是做碗酸湯面而已，不麻煩的，”傅瑤輕松地應(yīng)了下來，又有些得意道，“我這兩年廚藝可是長進不少?！?/br>
    自從離了京城之后，她不用再管什么后宅的事情，也不用為人情往來費神或是赴宴，便空出了大把的時間，閑暇時也開始試著練廚藝。

    這兩年下來，的確是大有長進，再不是先前那個做個魚湯面還要廚娘們在一旁盯著提醒的了。

    謝遲此前是從未下過廚的，一竅不通，便聽著傅瑤的支使來做。

    兩人各自分工，有條不紊地忙著，等到面下了鍋之后，謝遲一個不妨給灰給迷了眼，站起身來想要抬手去揉。

    傅瑤立時注意到，阻攔道：“別揉?！彼死x遲的衣袖，示意他矮下身來，“我給你吹吹?！?/br>
    謝遲僵了下，依言屈膝矮下身體，由著傅瑤輕輕地撥起眼皮，湊近了些，輕輕地吹了幾下。

    兩人的距離離得很近，這動作也多了些曖昧。

    傅瑤起初并沒多想，等到幫謝遲處理完，對上他那近在咫尺的眉眼時，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退開兩步。

    “那個，”傅瑤抿了抿唇，沒話找話，“面差不多快好了。”

    謝遲將她的慌亂盡收眼底，垂眼笑了聲，點頭附和道：“很香。”

    第109章

    傅瑤定了定心神，看了眼火候，又將方才謝遲切碎備好的一小把小蔥撒了進去，酸湯面便可以出鍋了。

    謝遲自己盛了碗湯面出來，傅瑤抽了雙筷子遞了過去，同他道：“廚房不大方便，還是往正屋去吧?！?/br>
    方才喝姜湯湊合一下也就算了，若是讓他坐在這小廚房吃面，總覺著有些……不大合適。

    “無妨，”謝遲看出她的心思，有些好笑地解釋道，“你若是見識過行軍途中就知道了，沒那么多講究，常常是席地而坐，若是能像如今這樣吃頓熱飯，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br>
    傅瑤想了想：“也是?！?/br>
    謝遲仍舊在先前的短凳上坐了，看了眼院中淅淅瀝瀝的小雨，又回過頭來，看著傅瑤悠閑地收拾著這小廚房。

    她并沒讓銀翹來幫忙，自己慢悠悠地收拾著，輕輕地哼著小曲，像是來了北境這邊新學的，看起來心情頗好。

    等到湯稍涼了些，謝遲動了筷子。

    才一入口，他便發(fā)現(xiàn)傅瑤先前那句自夸的話的確沒錯，與當年的手藝相比是大有長進，尤其是那湯，也不知是都加了些什么，入口醇厚卻又清爽，讓人胃口大開。

    謝遲夸了句之后，便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

    傅瑤大略收拾了一番，回過頭，見著坐在門口吃面的謝遲，不由得笑了聲。

    “怎么了？”謝遲疑惑地抬頭看了眼。

    傅瑤拿帕子擦了擦手，忍笑道：“沒什么，只是……還是頭回見著你這樣子，覺著很有趣?！?/br>
    從前謝遲在傅瑤心中，總是高不可攀的，哪怕是后來在一處了，也仍舊覺著他是那種高高在上的。

    雖知道軍中多有不便講究不來儀態(tài)，謝遲也不是那種矯情端著架子的人，必定不會是先前在京中時那番做派，但親眼見著以后，她卻還是倍感新奇。

    其實謝遲不疾不徐，吃相也很文雅，只是此情此景，著實很難讓人將他同早年那個矜貴的世家公子聯(lián)系到一起。

    謝遲無奈又縱容地由著她笑，喝了口湯之后，又抬眼看向她，提醒道：“你也不像那些大家閨秀……”

    的確是不像。

    世家閨秀都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后宅之中，cao持庶務(wù)，相夫教子，哪有像她這樣天南地北地逛，做生意寫話本的？

    傅瑤重新在他身側(cè)坐了下來，撫平衣裙。

    “但我更喜歡你這模樣?！敝x遲忽而又補了句。

    傅瑤被這直白的話惹得有些臉熱，但唇角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她的確不再是早年那個循規(guī)蹈矩、事事按著長輩安排走的閨秀了，家中寵著縱著她，并未阻攔，可落在旁人眼中，卻是不成樣子。

    先前回京留了月余，傅瑤見了不少人，多少知道些旁人對她的看法，說什么的都有，大都是難以理解，說她離經(jīng)叛道的。

    傅瑤對此也并不意外。

    畢竟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也很難互相理解，只要自己走得開心，著實不必要求旁人認同。

    更何況，她身邊也有謝遲這么個“同路人”，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謝遲放下碗筷，神情中帶了些期待，向傅瑤問道：“那你呢？”

    傅瑤雙手托腮，仰頭看著他，卻并沒正面回答：“明知故問?！?/br>
    其實于她而言，無論是最初那個少年意氣的狀元郎，還是后來高高在上匡扶社稷的謝太傅，或是眼前這個鎮(zhèn)守北境灑脫不羈的謝將軍，皆是這世上千千萬萬人所不能比的。